在空寂、遼闊的草原上追了三天三夜後,阿熱的前麵出現了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他駐馬河邊,眯著眼睛瞄了良久,用馬鞭指著大河,問左右:“草原上竟有這等的大河,叫什麽河?”


    左右都答不上來,阿熱又問:“這麽寬的河李茂是怎麽渡過去的?”


    仍無人迴答,阿熱低頭思忖片刻:“我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傳令各部,撤軍,迴陰山北麓。與芒篤昊會合。”


    阿熱向迴走出一千裏,遇到了阿斯芒,又走了一千裏遇到了吉沒靳,卻始終不見迴鶻人阿莫阿萊雅。阿熱問:“阿莫阿萊雅是陣亡了,還是叛逃了。”


    左右也答不出來,阿熱望向吉沒靳:“這仗打的好生奇怪,我們到底是勝了還是沒勝。”吉沒靳道:“斬將破陣,我們贏了,至於其他,暫時還不好說。”


    “看來我們是輸了。李茂哄我在草原上兜了一個大圈子,可笑我竟然絲毫不覺。我們的芒篤昊將軍八成已遭了他們的毒手。”


    眾人聞言十分沮喪,後軍芒篤昊押著他們所有的軍需輜重和搶掠來的財物、奴隸。


    “可汗認為這是李茂使的伎倆,我以為不是。主帥臨陣脫逃,弄不好會崩壞全軍。實在是太冒險了。”


    “太冒險了?是啊,太冒險了!他們唐人有句話叫富貴險中求,要想大富貴,必須冒大險,是不是,我的吉沒靳兄弟。”


    吉沒靳答道:“都還是猜測,我請命率輕騎迴陰山接應芒篤昊將軍。”


    “你的馬不及阿斯芒跑的快,阿斯芒,你去。”


    阿熱是怕什麽來什麽,他的後軍大將,替他押護輜重的芒篤昊已經再也見不到他了。大青川之戰,唐軍主帥脫離戰場,倉皇逃走,致使中軍潰敗,黠戛斯各部向東北苦追李茂,卻將護衛輜重的芒篤昊給暴露了出來,盡管芒篤昊精明、謹慎、兇悍、狡詐、善於用兵,但在錢多多和朱邪赤心的全力圍捕下,也隻有充當獵物的份。


    朱邪赤心一萬精銳騎兵正麵突擊,錢多多一萬精兵側後包抄,芒篤昊喚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苦戰一日夜,全軍覆沒,所部一萬兩千人潰散,半數被斬,半數被擒,逃逸者不過千餘人,他本人亦被陣斬,他所押護的如山的財貨被付之一炬,數以萬計的牛羊和奴隸被唐人當做戰利品驅趕向南。


    眼見黠戛斯後軍潰散,迴鶻降將阿莫阿萊雅當即倒戈,向阿熱的幾部附庸軍發起了猛攻,這些附庸軍在攻破王城的戰鬥中戰功赫赫,他的彎刀上沾滿了迴鶻人的鮮血,阿莫阿萊雅的報複極度兇殘,以斬殺敵人首級和虐殺俘虜為樂。


    行軍途中的阿熱聞報,大驚失色,對吉沒靳和他的長子代唆說:“丟了輜重,我們過不了冬天了,如之奈何。”吉沒靳道:“由此向南千裏外是河東雲州,囤積著如山的糧草,攻破雲州,在城中休整,待春天草原上長出了牧草,再迴家不遲。”代唆道:“雲州太遠,且城池高峻,不如去東受降城。李茂的側翼楊奇被阿斯芒叔叔輕易擊潰,可見彼處的虛弱。”阿熱道:“我兒所言最合我意。”


    李茂脫離戰場,阿熱奮勇追擊,各部也隨之撤離戰場加入追擊者的行列,其他人阿熱都不懷疑,立功心切,情有可原,唯有吉沒靳也率眾追入草原,讓他不解、生疑。吉沒靳身為左帥王,有方麵之才,他更應該留在原地,掃蕩李茂殘部,為何也要脫離戰場來搶功?


    但吉沒靳的做法滴水不漏,並無不妥之處,他又是戰功赫赫的左帥王,在軍中資曆深,擁躉者眾,懷疑可以在心裏,暫時還不宜公開表露出來。


    吉沒靳要把人引向雲州,阿熱托辭不肯,便是已經有了提防之心。


    阿熱整備軍馬,得兵五萬,以代唆為前鋒,折轉南下攻打東受降城。東受降城東北有大澤,見阿熱來,城中居民泛舟入水中躲避,阿熱看了好笑,鞭指湖心道:“可惜我的馬兒渡不了水,否則,必擒彼等婦女慰勞我部將士。”


    黠戛斯本是遊牧部落,擅長野地運動戰,但在攻打迴鶻王城期間也學會了攻城戰,阿熱野心勃勃,早有挺進中原之心,大力招募懂得攻城技法的工匠,帶在軍中,這些人絕大多數都在後軍弓匠營,此刻已落入唐軍之手,不過隨身也還有幾個懂得攻城的將領和工匠,代唆依靠這些人指點,強勢攻打東受降城。東受降城守軍不足五百,知阿熱至,放一把火即逃,吉沒靳遣前鋒撲滅大火,引阿熱入內,卻見空落落的一座城,百姓逃走一空,翻遍城池所得亦不足三日所需。


    阿熱道:“此城易得,無奈太小,還須另覓他處。”


    吉沒靳道:“隔河有勝州,人口數萬,取之可以過冬。”代唆道:“取勝州需要渡河,無船怎麽渡河。”阿熱笑道:“這怎能難得住吉沒靳,他在中原生活了二十年,懂得如何製造舟船。”


    吉沒靳至大澤邊,誘以重利得工匠三十人,指導士卒伐木造木排數百,選精銳兵馬渡河,勝州守將在河邊放了幾箭,見敵軍勢大,大開城門,裹挾居民逃離。


    阿熱兵不血刃占據了勝州,搜尋內外,得糧草、牛羊甚多,這才放下一顆心來,草原部落本就四海為家,逐水草而居,如今得一座城池棲身,比在大雪地苦熬又強許多,待來年春暖,或揮兵南下直取長安,征服中原,或迴草原建國稱王,都十分便利。


    李茂此刻隱身在大青山上,脫離戰場,誘導阿熱深入草原腹地,撕裂其陣型,暴露其腹心,攻其軟肋,斷其糧草,憑借地利,借助天時,將阿熱拖死在陰山腳下是他的既定策略。草原雖然遼闊,要走的路卻是一早就規劃好的,沿途地理情況早已勘察妥當,若幹地點預埋有糧水,又無輜重拖累,輕裝上陣,跑的自然比阿熱快多了,在一條無名通天河畔,李茂成功地擺脫了阿熱的追兵,繞道迴到了大青山。


    阿熱若肯去雲州,那倒是件麻煩事,河東將吏與他不睦,必不肯傾力相助,幽州外強中幹隻剩一副空架子,燕北祝九正在全力應對草原殘部的侵襲,焦頭爛額,苦不堪言。阿熱若過去攪一把,說不得還真讓他攪出條黃金魚來。


    但阿熱出於對吉沒靳的不信任,竟舍雲州而入東受降城,又下勝州,卻是自尋死路。勝州孤懸在外,周遭千裏之內渺無人煙,盜匪橫行,商旅斷絕,五萬大軍屯於絕地,豈非他自己找死。


    李茂因此對來大青山接應他迴豐州的錢多多說:“即刻攻占東受降城,切斷他逃往草原的所有道路,我們要來個甕中捉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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