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因為小茹一直滯留在草原的緣故,李茂對迴鶻的關注程度一點不亞於長安、洛陽。迴鶻的境況他有一個清晰完整的判斷,這棟百年老屋已經到了風雨飄搖的晚年,怎麽看都不像是能繼續下去的樣子。


    但他無法推算出這棟老房子準確的崩塌時間和關鍵節點,許多事都已經改變,他的那點貧乏到可憐的“曆史知識”此刻完全失效。


    李茂給右廂下了兩道絕密手令,派遣兩大幹將陳慕陽、胡斯錦分赴迴鶻王城和草原深處坐鎮,作為迴鶻人的老鄰居,他很盼望隔壁家的老房子早點倒掉,免得擋了自家的采光,但為了自己家人的著想,還是要未雨綢繆,免受池魚之殃。


    開成元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剛剛打發走李茂這頭虎,李瀍發現京西的那幾匹狼又湊了過來,張開血盆大口,腥臊襲人。當初因為探知李茂屯兵河中,裴家三兄弟勸阿杜牙暫緩東進,免得李瀍破罐子破摔,把李茂這頭東北虎引進關中來,弄個鷸蚌相爭李茂得利。


    現在李茂河東、河中兩道入手,心滿意足地走了,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兩家合兵五萬猛攻奉天,裴家軍多,自然去打頭陣,吐蕃人少,又水土不服,就留在後麵觀陣。鎮守奉天的老將溫彥召眼看裴家兄弟自告奮勇來打頭陣,一時怒發衝冠,不聽眾將勸阻,執意出城挑戰。


    老將出馬一個頂仨,七千神策軍大破裴家軍,三兄弟狼狽而逃,四萬大軍倉皇西走。老將大喜,自歎寶刀未老,催馬急追,眾將勸他窮寇莫追,老將笑道:“爾等不見裴家兄弟形同草木,死物一個,怕他作甚。”一口氣殺出三十裏方才迴營,斬獲極多。


    後方觀戰的阿杜牙見老將如此神勇,不禁心驚肉跳,連聲哀歎道:“是我幼稚了,我道大唐疲弱至此,為何危而不倒,原來他朝中臥虎藏龍!一個糟老頭子尚且如此難對付,更遑論那些驕橫跋扈的關東諸侯?”


    阿杜牙在奉天城下紮營,堅守不出,一麵遣使往祁連山報訊,請求退兵。吐蕃隴西大都督、炎王初都在祁連山下用重兵剿匪,本以為手到擒來,卻沒想到匪是越剿越多,一時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收場。接到阿杜牙的告急,心中暗喜,召集眾將吏說道:“沙陀,癬疥之患也,大唐卻乃我國不世仇敵,天賜良機,豈可錯過?我意撤軍增援阿杜牙,諸位以為如何?”


    祁連山剿匪剿成這個樣子,眾人都已意興闌珊,聞聽關中大亂,有機可乘,忙附和說好,初都說幹就幹,強令精銳五萬立即搶入關中。


    龍驤營散布在隴西的密探第一時間將訊息傳迴長安,除李絳外,眾人都以為是初都在虛張聲勢,沙陀雖小,卻是腹心之患,若不趁機剿匪,將來必動搖其根本,攻下長安自然是奇功一件,但得關中易,守關中難,即便僥幸建功,將來也還是要灰溜溜地退出去的,這一點被曆史一次次地證明。吐蕃鼎盛時有能力打的唐國鼻青眼紫,找不著北,卻沒有能力滅他的國,何況吐蕃也已經日暮西山。


    吐蕃國內但有一個有見識的,也不會讚成初都行此下策。


    宰相李絳卻不這麽看,他向李瀍進言道:“吐蕃國內諸王仇殺,各自為政,炎王初都在隴西割據自雄,無人能管束。他傾盡全力對沙陀用兵,卻寸功難建,越陷越深,正是騎虎難下之際。攻打關中雖是步險棋,卻是他目下最好的脫身之策。”


    李瀍道:“吐蕃內訌朕是聽說過的,這個初都既然在隴西割據,就該好好經營。隴西各族苦吐蕃已久,畏懼其殘暴不敢舉事,哄沙陀人出頭,果然讓沙陀人成了事,吐蕃人的威信何存?再大的一口水缸,隻要有了第一道裂縫,土崩之勢旋踵而至,這豈是在關中打幾場勝仗能衝抵的?既然能割據一方,多少應該有些眼光吧,初都會短視至此?”


    李絳道:“初都本是炎王,奪權不成才被流放隴西,他是瞧不上這塊地方的,割據是迫不得已之舉,如今若能建功關中,他就有了重返邏些城的資本,臣以為此人就是個賭徒,不可不防他孤注一擲。”


    李瀍道:“宰相所言極是,容朕再斟酌。”


    李瀍雖然讚同李絳的話,心裏卻始終沒有重視起來,他現在還有比京西戰事更刺手的事情要解決。


    仇士良專權,裴家兄弟投敵,關中岌岌可危,關東諸侯入關勤王,屯集在長安附近的藩鎮軍隊多達十萬。其中隻有李絳帶到長安的四千河東軍答應變更番號為神策軍,交出兵權。其餘義成、宣武、昭義、武寧、天平、魏博等鎮隻想拿好處,卻無意交出兵權。


    這些賴在長安的藩帥個個胃口大的驚人,一個個以李茂為榜樣,也想吞幾個道下肚方才甘心,問題是李茂是先占河東、河中兩道,造成了既成事實後,朝廷無奈才順水推舟的,你們這些土鱉扛著杆槍跑到長安來就要這要那,憑什麽?


    不錯,你們幫朕除了仇士良,可朕也沒虧待你們啊,該給你們的都已經給了,何苦還要步步緊逼,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瀍甚至想過借吐蕃之手把這些人的那點資本都給卸了,惡念閃過,他沒覺得臉紅,隻是擔心操作不當而引起更大的危機。思慮再三後,李瀍決定走一步險棋,他授意有司在京中製造恐慌,激起民意,造成吐蕃犯境、關東諸侯卻盤桓京城不為朝廷出力的意象,將獅子大張口的關東諸侯們統統推到風口浪尖上去。


    待到他們無路可退時,這才出麵辟謠,聲稱關東諸侯此番入關目的就是抵禦外敵,盤桓京城隻是暫作休整,來日即要出征。


    事到如今,關東諸侯們也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了,再賴在長安就成了天下人共同唾棄的奸臣,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當然即便出征,好處也是不能少的。


    你皇帝會操控輿論,我們也會!韓弘帶著糧料官滿京城化緣,求施舍糧草。剛從宣武顛顛跑到長安的韓弘則開起了詩會,邀請京城士子名流赴會,故意把會場布置的很寒酸,吃沒得吃,喝沒得喝,詩會變成了募捐晚會,韓弘一把鼻涕一把淚在那哭窮,嚷著要募捐。李全忠則做的更絕,他讓士卒換上破衣爛衫,托著破碗沿街乞討,製造出關東諸侯入關勤王,卻因度支克扣糧料,士卒饑寒交迫,被迫托缽乞討的景象。


    矛頭是衝著度支去的,但誰心裏難受誰心裏清楚。


    李瀍咬咬牙,把公家倉庫再掃一遍,湊出一份豐厚的出征糧,好賴把人打發了出去。


    各鎮軍馬近十萬人陸續開拔前往奉天,聽從老將溫彥召的調遣。吐蕃騎兵也星夜兼程到了關中,在奉天城下結營,兵馬多達十萬。奉天城黑雲密布,城內城外屯集了二十萬大軍,錦旗飄飄,戰馬蕭蕭,大戰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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