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這麽想的,但迴城之後蔡有才還是立即將李茂的指示製成文書發給幽州總管府,文書丞接到文書淡淡一笑,移開公案上如山的文牘,將其往裏麵一塞了事。


    一晃眼一個月過去,這件事再沒人提起。


    這年幽州的雪下的特別大,第三場雪過後,城內城外一片素白。


    這日清早,李茂擺脫蘭兒的死纏爛打,逃也似的出了後宅,對正在角門下打哈欠、揉眼睛的胡斯錦說:“備馬,去大豐坊和臭水街看看。”


    胡斯錦不敢怠慢,趕緊告之石空和蔡有才,一時安排妥當,眾人便裝出了王府側門,這年幽州算不得風調雨順,但收成還算馬虎。


    不過造成貧富差距的根子往往不在天災而在**,李茂是窮苦出身,知道小民生計艱難,也知道坐在家裏聽匯報,天下永遠太平,百姓永遠康樂。


    想要知道民間疾苦,就得親自出去走走看看。


    大豐坊所在的位置是幽州有名的貧民聚居區,原先街坊破敗,垃圾遍地,汙水橫流,街邊坊門前滿地都是外地流浪過來的乞丐:


    無分老幼,皆衣衫襤褸,坐在泥水裏,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睛,伸出枯如雞爪般的黑手,要吃要喝,又好起哄,對單身過往者施以語言暴力,乃至大姑娘小媳婦們即便是大白天也非結伴同行而不敢通過,偶爾有一兩個外地“竄”過來的施主,眾丐群起而攻之,連討帶要,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剝了方才甘心。


    眼前的大豐坊冷冷清清,街麵上的雪已經清掃,新鋪的青石板街道,平整開闊,幹幹淨淨,一個爛菜葉梆子都沒有,更不見一個乞討的乞丐。


    “這些人都哪去了?誰把他藏起來了?”


    “沒人藏,天下太平了,幽州豐衣足食,沒有乞丐。”


    韓真知還沒吹完,就挨了李茂一巴掌,他揉揉後腦勺,笑顏不改:“被安置在坊裏了,專門辟了一塊地出來,給他們搭建窩棚。”


    韓真知現被派在幽州州衙曆練,對地方情況很熟,胡斯錦特意把他叫了過來。


    “為何搭建窩棚,不是給了補助叫他們建房嗎?補助不夠,還是被你們給克扣了?”


    李茂目光如刀,韓真知倒吸了一口涼氣,嘿嘿笑道:“誰敢克扣,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呐,錢如數給了他們,還給他們介紹了泥瓦匠、供料商,結果倒好,人家把這錢拿去打酒、買肉、****去了,各家歡天喜地地過了半個月好生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錢沒了,仍舊乞討為生。”


    胡斯錦搖頭道:“爛泥扶不上牆,真是沒辦法。”


    “不是沒辦法,是要想辦法,都是大唐的子民,不該歧視他們,要設法幫助他們,不過明知是無底洞,還要拿錢往裏填也不是個事,這錢不是天下掉下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是稅收收上來的,是別人辛苦勞作得來的,讓他們稀裏糊塗糟蹋了,別人怎麽想?此事,地方上還要多想辦法,有什麽辦法讓他們徹底脫困。韓真知最近在州裏忙什麽呢。”


    韓真知道:“迴大帥,我已經由參軍事升任判司啦,先幹司工,後幹司兵,現在是司戶,本事差,總也爬不上去。嘿嘿。”


    胡斯錦打小報告:“他常抱怨自己後台不得勁,所以才沒爬上去。”


    韓真知不解胡斯錦在向李茂告什麽狀,但憑本能知道不是好事,於是亮了亮拳頭,被李茂的目光一掃,趕忙軟了下來,嘿嘿道:“做司戶也挺好,多少高官大吏都做過司戶,而且我朝的慣例,京官被貶,不是司馬就是司戶。”


    李茂道:“做司戶很委屈嗎,你才多大年紀,多少官場中人熬了一輩子也到不了你這個位置,珍惜吧。百姓眼裏司戶可是個大官,就是頭上的一片青天。其實做官不分大小,為民做事才是好官,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迴家賣紅薯。”


    韓真知問:“紅薯是啥東西?”


    胡斯錦道:“這你都不知道,佛經裏有載,此為西方之物,中土沒有。”


    韓真知點點頭:“若非沾了大帥的光,憑我這點能耐哪有資格做司戶,做個倉頭還差不多,做夢也不敢想,我會好好幹的,絕不給咱帥府出來的人丟臉。”


    李茂道:“不要什麽帥府出來的,訓練所出來的,遼東的老杆子,做官要做純臣,不要拉幫結派,那個就像吸/毒,一時爽快,貽誤終生。”


    韓真知又問:“吸/毒是啥東西?”


    胡斯錦咳嗽了一聲,解釋道:“西諺有雲:吸/毒無限好,隻是有害健康。佛經裏的,沒事多讀讀書。”挨了胡斯錦一頓白眼,韓真知老實了,不敢再追根刨底地問。


    看完了大豐坊又去臭水街轉了一圈,臭水街因為地勢低窪,全城的汙水都向這裏集中,又是死水一潭,故而惡臭襲人,大凡有門路都遷往別處,此地因此為乞丐占領。去年冬,李茂將這裏的乞丐遷移至城外農莊後,費了大力氣進行整修,城裏汙水直接排往城外,又引入城外活水衝刷河道,種了堤柳,而今這裏再不聞半點異味,麵貌煥顏一新,外遷的居民陸續遷迴,街麵也日漸繁榮起來。


    李茂入住幽州後,打破固有的坊市製度,允許居民在坊內開辦商鋪,使得幽州的商業一夜之間繁榮起來。


    這條街因為位置特殊不屬於任何一個坊,而今兩邊店鋪林立,成為幽州有數的商業中心之一。此刻太陽已升起,兩邊店鋪次第開門,街上人來人往,相互打招唿的聲音,沿街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李茂看到幾個稅吏懶洋洋走上街頭,正在挨個向小商小販收繳出市稅,因為稅率較低,多數小販並不抗拒,也有機靈的,眼見稅吏過來,一閃進了小巷躲了起來。


    對這些沿街叫賣的小商小販究竟要不要征稅,曾經有過一場爭論,文書丞為代表的一派人認為,小商小販人數多,流動性大,征稅成本大,得不償失,倒不如索性不收,反能落個讓利於民的好名頭。


    鄭孝章為代表的一派則主張征收,開生意哪有不納稅的,都不納稅,官府喝西北風去嗎,再說不納稅對租鋪子開店的也不公平,雙方爭執了一場,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請李茂決斷,李茂支持了鄭孝章一方,商業活動利潤大,適當征稅養些人維持商業秩序,有利無害。


    若放任不管,表麵看對商販有利,但若壞了規矩沒人管,到頭來損害的是整個行業的利益,魚行、馬市有行會,沿街小販流動性大,組織行會不易,清除害群之馬,調解民商糾紛的職責在行會未組建前,還需要由官府來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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