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兩線作戰,李純違心下詔赦免了吳少陽,遣使授其節旄。


    吳少陽正式出任淮西節度使,卻並沒有感激皇帝的隆恩,暗中反而加倍向成德提供支持。


    這次吳少陽的支持是誠心實意的,實實在在的,他希望王承宗能挺住,多撐一天,淮西的日子就會好過一天,最好能拖垮新朝,那樣的話大夥的好日子就又迴來了。


    李師道也向成德提供了實實在在的援助,出錢出力出安慰,就差沒派軍協防鎮州了。


    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懂,但有些人顯然眼光不夠深遠,朝廷的一點小恩小惠,就讓他忘乎所以了,幽州節度使劉濟就是這麽一個人。


    貞元年間,朝廷優容藩鎮,藩鎮大都驕橫不法,唯劉濟謙恭謹慎,貢獻不斷,德宗皇帝對這位還算聽話的節度使很滿意,不斷地給劉濟加官進爵。


    德宗朝,劉濟做到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聲名顯赫的使相,順宗李誦繼位後,加其檢校司徒,李純登基後又進位侍中。


    接到李純的詔令,劉濟親率幽燕鐵騎七萬南下討伐王承宗,河北三鎮中,幽州與魏州一向交好,與成德則常有征戰。


    劉濟借此天賜良機,想一舉擊垮老對手,其用心昭然若揭。


    與劉濟一道出兵圍攻鎮州的還有河東節度使範希朝、義武節度使張茂昭,橫海節度使程懷直,昭義節度使盧從史、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和義成節度使李全忠。


    各鎮出兵十七萬,加上突吐承璀的兩神策軍七萬人,各軍合計二十四萬人。


    成德總兵力不過五萬,麵對近五倍之敵,壓力倍增,雖有李師道、吳少陽的暗中資助,亦是舉步維艱。


    按照李純當初製定的策略,幽州盧龍軍和橫海、義武兩軍從北麵,魏博天雄軍和義成李全忠從南麵,五軍齊頭並進,其戰略任務是吸引和牽製成德主力,如同兩把鐵鉗將王承宗的兩隻手鉗製住,使其暴露薄弱的腹心,由朝廷的製勝之師給予致命一擊。


    朝廷的製勝之師主要有三支,主力是突吐承璀統帥的左右神策七萬大軍,先鋒是盧從史的三萬昭義軍,側翼是老將範希朝的兩萬河東軍。


    戰略規劃看起來完美無缺,臨陣對敵卻完全不是那麽一迴事。


    事前信誓旦旦說要踏平成德的急先鋒盧從史,自出兵之後,便開始趴窩敷衍,與成德王承宗眉來眼去,假打真和。偏偏突吐承璀又極其信任盧從史,對他是言聽計從,突吐承璀這個統帥半個家其實是盧從史幫他當的。


    偏偏這個時候,諸鎮軍中勢力最強,態度最積極的劉濟又一病不起,盧龍軍屯兵不進,張茂昭和程懷直兵力薄弱,成德北部有驚無險。


    而在南麵戰線,實力最強的天雄軍,在攻取成德一座縣城後,便止步不前,暗中和王承宗沒來眼前,互通有無,竟比和平時還要親近。


    至於李全忠,兵力本來就薄弱,李全忠又非大將之才,出鎮作戰後不久,內部便起了一場暴亂,不必敵人打,自己就主動趴了窩。


    李純本就不對天雄軍抱有多大希望,田季安如此表現,他倒不怎麽在乎。至於張茂昭、程懷直和李全忠等人,李純的本意也就是派過去壯個聲勢,讓他們安心,順便再絕了他們與成德媾和的可能。


    讓他恨鐵不成鋼的是突吐承璀,手握七萬雄兵,麾下戰將如雲,兵精糧足,裝備為天下之冠,出兵之後竟無尺寸之功。


    一日言及於此,李純生出懊悔之心,察知天子有意換帥,宰相李吉甫勸道:“臨陣換帥,實乃兵家大忌,戰事膠著,陛下應以穩健為上。”


    另一位宰相裴垍也以為戰事稍一受挫就換帥實為不妥,但他看的比李吉甫遠兩步,突吐承璀不懂軍事,做諸軍都統,的確是勉為其難。


    裴垍建議,吐承璀的都統之位不變,同時遣朝中一員重臣往河北坐鎮,協助突吐承璀指揮河北戰事,逐漸架空突吐承璀,實際統帥河北諸軍。


    裴垍此議遭到李絳的堅決反對,李絳認為若不召迴突吐承璀,而另設統帥,必使得官軍內部矛盾加劇,令出多門,各軍無所適從,其結果必導致指揮混亂,內耗空前增加,軍雖多卻擰不成一股繩,實際是取敗之道。


    李絳建議加範希朝為諸軍副都統,範希朝資曆老,威望高,由他牽頭,先穩住朝廷各路大軍,朝廷再派一員重臣前往河北撫慰,該大臣雖不涉軍事,卻代天子監軍,二十四萬大軍雲集成德,便是耗也能耗死王承宗。


    李純一時決心難下。一日問李茂:“我任突吐承璀為帥,是否是個錯誤。”


    李茂道:“突吐中尉雖不懂軍事,卻是天子股肱,代表天子總統各軍,並無不妥。”


    李純道:“你說並無不妥,可為何會陷入今天這步田地?”


    李茂道:“成德自李寶臣割據至今已逾五十年,根深蒂固,急切難下,也在情理之中,二十萬大軍分頭並進,成德的壓力也是空前的,陛下切不可操之過急。”


    李純道:“二十萬大軍,一日要耗費多少錢糧,你可知曉,再這麽打下去,王承宗未垮,朕先垮了。”


    李茂勸道:“陛下難,王承宗更難。以逆反正,士氣全靠賞賜維係。王承宗以六州養五萬兵,財力窮竭,而今士卒除一日兩餐外,並無分毫賞賜,由此下去,不出三月,其士氣必然崩潰。陛下富有天下三百軍州,又以正擊逆,再難也好過王承宗。”


    李茂的勸慰,並未能讓懸在李純心頭的那塊石頭落下。


    天子心情不佳,懨懨不樂,李茂和劉希光商議了一下,便開始攛掇皇帝去西苑賽場球,賽前李茂召集隊友叮囑了幾句話,眾人聞言大驚,李茂道:“出了事,我兜著。”


    作為神龍隊主帥,李純常常是以一人之力,獨挑對手全部,但這次情況有些不對勁,李茂領銜的神武隊從一開始就攻勢淩厲,先聲奪人,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占據了上風,此後優勢逐漸擴大,著實讓李純吃了一驚。


    更讓他吃驚的是李茂領銜的這支隊伍作風生硬、魯莽,對自己這位天子絲毫不客氣,竟屢屢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把球搶走,好幾次還把自己逼到絕路,迫使堂堂的大唐天子不得不放棄正道,急走偏路。


    天子不能走正道,這算哪門子道理,李純大怒,叫了個暫停,把隊員攏起來,厲聲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若輸,爾等皆充軍三千裏。”


    眾人先是大驚,又是大喜,天子奮發圖強,焉有不勝的道理。


    道理雖然如此,李純的這場球卻勝的並不輕鬆,在李茂的統領下,神武隊鬥誌昂揚,技法純熟,戰略戰術運用的十分妥當,即便是神龍隊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也隻是在最後一刻才將比分反超。


    鑼聲一響,當值官舉起紅旗,喝令兩隊分開,由裁判官點數。


    那一刻李純的內心竟從未有過的緊張,心髒有力的跳動聲,咚咚作響。


    “優勝者——神龍隊。”


    裁判官一語終裁,場中瞬間發出一聲龍嘯,李純孩子似地繞場跑了起來。


    神龍隊全體隊員緊隨其後,彈冠相慶,有人激動的流下了淚水,有人在地上連翻了幾個跟頭,有人索性打起了滾。自陪皇帝打球以來,他們就踩著不敗的鼓點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但那些勝仗贏得太輕鬆,甚至是勝之不武。


    太多的順境一度使得他們忘記了打球還會輸,李純那句“若輸,爾等皆充軍三千裏”,著實把他們嚇出一身汗來。


    河北戰事不順,天子一連半個月陰沉著臉,本來是來打場球放鬆一下,偏偏李茂這家夥不識相,死纏爛打,逼的天子臉黑的像塊生鐵,這要是輸了,弄個流放三千裏,該有多冤?


    無可奈何,他們隻得打起全副精神,向對方展開反攻,他們誠然是最優秀的球員,但是戰鬥的神經鬆弛的太久,一時想繃起來又談何容易?


    這場仗打到最後,他們莫不是全力以赴,怒吼連連,實在是已經使出了全身解數。


    此刻的勝利完全是他們拚出來的,他們受用的起,他們有資格為之驕傲。


    李純跑累了,索性躺在黃塵裏,歇夠了,他爬起來,早已是汗透重衫,臉上灰突突的看不清本來麵目,他取下護麵,不用別人攙扶,大步流星走到神武隊前,驕傲地吼道:“怎樣,朕不用你們讓球,朕也照樣贏你們。李茂,你服不服?”


    李茂正癱坐在地喘氣,臉紅的像豬肝,打馬球不是他的強項,如此高強度的對抗,他還是第一次接觸,他是全力以赴了,相信他的隊員也全力以赴了,這場球賽前半段他們是在表演,雖然是壓著神龍隊打,卻還留著後勁,後半段卻完全是在死撐,那些殺紅了眼的球員,哪怕是把他充軍三千裏也要分個勝負出來。


    他們是一絲一毫也沒有藏私,敗了也敗的心服口服。


    “勝負乃兵家常事,我們認輸,可我們不服。”


    “不服好,不服明天再打過。”


    李純哈哈大笑,驕傲的像個將軍。


    他下令勝方每人賞錢百貫,絹三十匹,敗方每人賞錢三十貫,絹十匹。


    在此之前,兩隊不論勝負,所得賞賜都是一樣的。


    李純同時宣布:“自今日起,朕要你們都使出真才實學,贏了重賞,輸了嘛,視爾等的表現,朕或會適當安撫,但所得絕不會與勝者得一樣。朕要獎罰分明。”


    興致大好的皇帝連夜召集幾位宰相議論河北戰事。二日午後,李茂奉詔進宮,李純穿上球服,對李茂和神武隊全體隊員說:“今日,朕再給爾等一次機會,贏,朕有重賞,輸,朕將爾等全部充軍河北。”比賽結束,神武隊全體被罰去河北前線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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