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夏州再向北,需要穿越一片戈壁沙漠,這裏是黨項人和一些雜胡的地盤,大唐在南方廣泛采用的羈縻州製度在這裏也大行其道,不過這裏部族競爭激烈,加上官府有意識的分化瓦解,始終沒有出現像南方那樣的大的部族聯盟,官府羈縻的對象最大單位隻是縣,此外還有數不清的堡、寨、莊、院、部、族。


    羈縻州縣,名義上是大唐的州縣,實際就是一個個獨立王國,羈縻州縣的刺史、縣令就是大大小小獨立王國的國王,所不同的不過是這些“國王”領受大唐的官爵名號,接受大唐的冊封,象征性地盡一點點義務。


    “此地距離長安不遠,為了拱衛腹心安全,朝廷曆來在此屯駐重兵,黨項人和諸雜胡尚不敢興風作浪。不過腹心之地屯集如此多的雜胡,絕非我大唐之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天德軍都團練防禦使、豐州刺史李希皓對盤踞於豐州邊防和長安之間的雜胡勢力一直十分憂心。


    尤其最後一句話從他嘴裏冒出來,讓李茂吃驚不小,大唐對異族的態度一直是寬容的,這種寬容隨著大唐的國力的強勢越演越烈,以至於在開元天寶年間達到了毫無節製的地步,對異族不設防的大唐後來差點毀於一場由異族主導的叛亂。


    從巔峰跌落之後,在對待異族的態度上,大唐日益變得保守,乃至於承擔鎮撫職責的李希皓公然說出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


    這句話說錯了嗎,李茂認為至少眼下是沒錯的,缺乏文化認同的不同民族,共處於一個區域內,衝突隻會大於合作,跟這類人打交道心懷戒備絕非多餘。


    “我們累次與草原部族作戰失利,其重要原因往往出在這些雜胡身上,這些人是徹頭徹尾的有奶便是娘,絕無任何信義可言。草原上隻要稍稍示好,他就能在你背後捅刀子,夏州的援軍、糧草或被他們所阻,或被他們侵襲劫掠,豐州斷了後援,一下子就變成了孤城,情景好隻能保守城池,情景不好,全軍尚且是個問題。”


    李希皓指著遠處巍巍陰山說道:“自安史之亂後,我大唐的鐵騎就再也未能翻越此山,山後的萬裏山河就成了胡虜們的樂園啦,這幫東西一旦成了氣候就結夥南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你若出塞擊他,他便跑的無影無蹤,萬裏大草原,你去哪找他們?”


    歎息了一聲,李希皓又道:“這座山就像一堵巨牆,壓的豐州邊軍喘不過氣來。”


    李茂道:“何止是豐州邊軍,長安也深受此山之害。”


    陰山此刻控製在附庸於迴鶻人的室韋人手裏,室韋人和黨項人為了爭奪此地霸權,視大唐豐州駐軍於無物,肆意廝殺,而邊軍因為後勤補給線脆弱,輕易不敢發動懲罰,豐州周邊五百裏內名義上還是大唐的領土,實際已處於失控狀態。


    “陰山不倒,豐州永無出頭之日。”


    李希皓最後這句感慨深得李茂之心。


    渡黃河向北,高山、草原、戈壁、森林、沙漠,迭次交錯。


    過陰山後不久,大唐的影響就僅存於草原上、森林間那一座座被廢棄的戌堡上,這些戌堡多已徹底廢棄,淪為狐兔的樂園,還有一些則被大唐流民所占據,藉此躲避野獸、馬匪和中小部落的侵擾,自耕自食,經營工商業,成為天不收地不管的世外桃源。


    這些由漢人建立的獨立小王國普遍對大唐抱有深深的敵意,這讓秦墨很不理解,大唐的子民為何在離開大唐後便變得如此仇視大唐,這豈非數典忘祖?


    隨行的向導是個胡化很深的漢人,他向秦墨解釋道:“人道是故土難離,大唐占據著天下最肥美的地方,宜農宜商,本來做什麽都能糊口聊生,可現實是大唐的百姓過的一個比一個辛苦,是大唐的百姓不聰明嗎,不是,是大唐的百姓不勤奮嗎,也不是,是因為大唐的官太多太貪,大唐的兵太黑太狠,百姓已經不堪忍受了。這麽多人背井離鄉,遠涉沙漠戈壁,在此重建家園,不容易,這份來之不易的碩果又豈肯拱手讓那些官那些兵們給摘迴去,不可能,這就是這裏的百姓極度仇視大唐的原因。”


    “民不聊生。”秦墨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要詆毀我大唐朝廷。”


    向導笑道:“我已經離開大唐十幾年,取了胡人妻,交了胡人朋友,而今連衣衫都變成了胡人式樣,若非要充作向導,連說的話都是胡言胡語。大唐,隻存在我的夢裏,那畢竟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有我的親人,有我的夢,若非實在傷透了我的心,我又豈忍離去。罷了,舊日的恩恩怨怨早淡了,談不上詆毀不詆毀。”


    “可你心中的怨氣未消。”


    “或者還是有點吧,那麽好的江山被一幫雜碎糟蹋成那副模樣,我能沒有怨言嗎?”


    秦墨笑道:“你當著和尚麵罵禿子,你不厚道,我要扣你的傭金。”


    向導賠罪道:“小人錯了,小人知罪,人在他鄉,謀生不易,還請兩位大人高抬貴手,不計較小人的胡言****。”


    李茂道:“你自稱小人,稱唿我們大人,這是草原上通行的稱謂嗎?”


    向導歎道:“我不過是入鄉隨俗罷了,大唐民不聊生,草原也非世外桃源,混口飯吃,無所謂委屈不委屈。”


    李茂試探著問道:“若有一日,大唐的旌旗直指迴鶻王庭,要收複失去的土地,複興舊日的榮光,你們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呢,還是堅壁清野,幫迴鶻人。”


    向導笑道:“少卿還沒明白小人的意思,我已經是個胡人,守衛家園,義不容辭。”


    李茂道:“你撒謊,你的心裏還向著大唐。真有那一天王師北上,你還是會幫著大唐的。”


    向導低眉思忖片刻,道:“或者會吧,或者不會,到時再說。”


    李茂哈哈一笑,不再去為難這向導。(論文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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