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進來的有七八個人,趁著混亂,撤入內堂,內堂裏一片狼藉,地上還有許多的血跡,血跡未幹,顯然不久前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搏動,至於爭鬥雙方是什麽人,急切間無法判斷。


    移開李師古常坐的檀木座椅,後麵就是密道的入口,按動機關,暗門開啟,眾人來不及感歎機關布設的巧妙,急忙隨李茂進入黑黢黢的暗道。


    暗道的另一個出口設在夏瑞和的書房裏,李茂原本是信得過夏瑞和的,但現在卻也不敢大意,既然連趙菁萊都可能玩弄他,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就在眾人準備弓弩時,密道另一端的門卻自己開了,夏瑞和一身素裝端著琉璃燈迎候在出口處,李茂望了一眼,心裏寧定下來。


    走出密道後,夏瑞和擰動機關,卻聽得轟隆隆一身響,密道塌了。她將一封信遞給李茂,淡淡地說道:“是節帥讓我交給你的,你速速離開鄆州,今後也不要再迴來了。”


    青墨問道:“究竟是誰要害節帥?”夏瑞和冷淡地迴道:“這個已經不重要了。”


    蘭兒背著包袱領著夏瑞和的一雙兒女走了過來,兩個孩子短衣褐衫,各背著一個包袱,都穿著麻鞋,做出遠門的裝扮。


    夏瑞和向李茂說:“我平生沒求過你,這次你幫我一個忙,替我照料他們長大成人。”李茂道:“你不一起走?”夏瑞和苦笑道:“整個淄青誰不知道我是節帥的女人,我還能走到哪去?”夏瑞和說完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蘭兒卻甚有主見,急催促李茂快走。


    眼下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李茂隻得打起精神,抱起夏瑞和的女兒,青墨背起她的兒子,帶著蘭兒趁著夜色匆匆離去。


    遣散了幾個揚刀軍士卒,一行人按照夏瑞和設計好的路線疾奔狂進,一時來到鄆州外郭。青墨放下夏瑞和的兒子,忍不住抹了把淚。他想起了豹頭和祝香,他很想不顧一切地衝迴去和他們在一起,哪怕是死,但理智告訴他,他現在是自身難保,迴去非但救不了她們,還很有可能給她們帶去災難。


    在一條汙水橫流的巷子裏找到了一輛糞車,糞車很髒,卻沒有糞,運糞的老頭老賴早被收買,他打開車上的暗格,把蘭兒和夏瑞和的一雙兒女藏了進去,然後蓋上木板,又黃土封了裂縫,再在木板上堆滿了大糞。


    李茂和青墨換上破衣爛衫,戴上髒兮兮的假發,俯身在後麵推車。


    這種運糞的車輛一般都在天明前出城,守卒跟老賴很熟悉,隻是這晚他們接到命令說城中出了反逆,要他們嚴加盤查。


    糞車被攔了下來,一個士卒捂著鼻子,上前去,老賴像往常一樣漫不經心地掀開桶蓋,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竄了出來,一群人紛紛捂住鼻子。


    有個精細的小卒拿著長槍糞裏捅,卻聽的“咯”地一聲響,忙叫道:“什麽東西,裏麵藏了人。”老賴喝了口燒酒,懶洋洋地笑道:“還敢藏人,埋塊石頭都被熏死了。”


    眾人轟然大笑,紛紛鄙視那個無智的同袍。


    忽又有人指著李茂和青墨,厲聲喝道:“這兩個什麽人,為何要出城?”車夫閃身攔在李茂和青墨麵前,不慌不忙地迴道:“兩個爛乞丐,我雇來推車的。車軸磨偏了,拉不動,隻好便宜這兩個jian貨了。”


    那個精細的小卒蹲下身看了看車軸,果然是有些毛病,這才揮手放行。


    一行人順順利利出了門,城門正要合閉,李茂忽然大叫一聲:“老賴,我肚疼要拉稀,我先走了。”閃身就進了城門。


    青墨大驚失色,張著嘴卻不敢叫,倒是老賴淡定,罵了一聲:“兔崽子,吞了我兩個饅頭敢耍我,****你祖宗二十八代的。”


    守卒受命嚴格盤查出城之人,李茂出去又進來便無嫌疑,又聽老賴罵的如此惡毒,便不再放在心上,隻是嫌他髒,催促他趕緊離開,別再虐待他們的鼻子。


    李茂迴城是來接應朱婉兒和鈴鐺的,趙菁萊到客棧見他時,門外的街上遊弋著銅虎頭的殺手不下數十人,李茂知道自己若不答應,立即便有殺身之禍,這才假意答應,名義上叫張琦去叫起人手,實際是打發他迴去通風報信。


    張琦跟他時間雖然不長,為人卻十分機靈,把事交給他,李茂放心,更重要的是他的父母也在城中,容不得他三心二意。


    軍府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李茂心中已經有數,眼下的鄆州城危機重重,稍有不慎便有殺身之禍,他明知此行兇多吉少,卻仍舊抵不住內心的召喚。


    此刻鄆州城依舊籠罩在黑暗中,軍府內的兵變被限製在極小的範圍內,偌大的鄆州城內,除了巡夜的士卒較往日多出一倍外,普通百姓並未感受到什麽異樣。


    因為邏卒的幹擾,李茂偏離了行進路線,眼看東方泛白,李茂心中大急,自己身在城西南而家宅地處城東北。


    晨鍾響過,城中的夜禁就結束了,做買賣的小販,早起的客商行旅紛紛出動,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李茂穿著一身肮髒的衣裳被人認作是乞丐。行人嫌他臭,避之唯恐不及。李茂假意自慚形穢,低著頭一路小跑。


    終於看到了臨街開設的家宅大門,房門緊閉,門前有一隊士卒持刀看守,目光警惕地打量著過路的行人。能臨街開門的都是大富大貴人家,行人從門前路過本來就是戰戰兢兢,更何況如今殺氣騰騰的站著一隊士卒。


    李茂不甘心就這麽走開,他想抄後路進去,卻發現坊門下坐著幾張陌生麵孔,坊內的街上也隱隱有暗哨在遊動,他們應該都是銅虎頭的人,在此蹲守等候他自投羅網。


    李茂折迴大街,沿著坊牆慢慢地走。鄆州城內街邊水渠多半都用石板覆蓋,上麵可以行人,這讓街道顯得寬敞、整潔。


    快要接近自家大門時,一個挎刀的軍卒厲聲喝住:“那要飯的,走開。”


    李茂愣怔了一下,正左右打望,那軍卒又喝:“看什麽,說你呢,咦,你不是要飯的?”李茂陪笑道:“小人本業是要飯的,今日臨時改行拉糞。”


    “滾。”軍卒怒不可遏。


    “滾不得,小人在此等飯碗呢。”


    “飯碗,什麽飯碗?”


    “等這位貴人家施舍粥呢,長官你不知道,這可是戶好人家,每日都舍粥十碗,早到才有的喝。”軍卒麵色稍緩,道:“你走吧,這家人犯事了,今早沒粥喝了,以後也別來了,免得把你當做他同黨給抓了。”


    李茂佯裝吃驚,道:“這樣的人家能犯什麽罪,莫不是你們弄錯了吧。”


    軍卒擺手道:“去去去,少在這囉嗦,犯什麽事管你屁事,你再囉嗦我就把你當做同黨抓起來。”李茂饞著臉笑道:“長官休要唬人,你說實話是不是等著看朱家小娘子出來。”


    那軍卒聞言呸了一聲,笑罵道:“我呸,什麽都瞞不過你。”說罷一歎,道:“多好的一塊小肉,卻不知要落在那張狗嘴裏。”


    正說著,一個老卒大步走過來,指著李茂大罵:“滾,再不走我打斷你的腿。”


    李茂朝地上啐了一口,扭頭就跑。


    轉身之際,李茂淚如泉湧,看樣子朱婉兒和鈴鐺是落在他們手裏了,孤身去救人不實際,隻能留待他日了。“隻要我平安無事,她們就會沒事。”李茂權衡了一下,偷偷抹去淚水,決定立即離開鄆州。


    鄆州城裏此刻已經實行了戒嚴,軍府牙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嚴格盤查過往行人,李茂使了易容術,麵容不易識破,但身高體型是個硬傷,身材太高大的人走在大街上總是更能招惹別人的目光,何況李茂的身材又是如此雄壯。


    需要一件寬大點的衣裳,李茂心裏想著,不自覺地向街邊的一家成衣鋪走去。


    “走開,走開,臭要飯的。”


    廊下擦抹廊柱的仆奴厲聲嗬斥道,目光兇狠的像狼崽子。李茂愣怔了一下,趕緊退讓,他現在的身份是個乞丐,這間鋪子太過奢華,不是他這樣身份的人能來的。


    “且慢。”


    李茂轉身正要走開時,身後傳來的一聲甜膩膩的唿叫。


    他心裏頓時掉出一堆雞皮疙瘩,叫他的人竟是賈大娘——前孤山鎮西軍營正將朱振遠的表姐,她舊日在西軍營做暗娼,李茂撩撥過她,故此記得。


    李師古不喜屬下私相交往,為了避嫌,他到鄆州後就和朱振遠斷了往來,並不知道賈大娘後來的去向,但看她這身裝束,八成還在做老本行。


    四個精幹的漢子聞聲朝這邊望過來,四人衣著普通,目光卻如錐子般銳利,料是銅虎頭撒出的暗哨。


    李茂的手下意識滑向腰間,卻凜然吃了一驚:斬鐵刀讓蘭兒帶出城了。


    賈大娘迎過來,探蔥指拈著李茂的破衫,嘴裏嘖嘖有聲,她圍著李茂轉了兩圈,出言譏諷道:“喲,大兄弟,打哪來呀,這幾年沒見發達,越發混的發達啦,哈哈哈。”(論文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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