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軍駐守在城南安善坊內,是南衙掌握的一支禁軍,隸屬鴻臚寺,現由鴻臚卿賈耽兼任威遠軍使。


    唐初至開元年間,大唐實行府兵製,中央設十六衛和太子六率,地方設折衝府,盛唐後,均田製崩潰,基於均田製上的府兵製難以為繼,到安史之亂後,十六衛和太子六率名存實亡,尚領有軍隊的僅金吾、千牛和監門三衛。


    千牛衛已徹底淪為朝會儀仗,監門衛則被內廷宦官滲透控製,成為北衙禁軍的附庸。


    而今南衙所能掌握的禁軍僅有金吾衛和威遠軍。


    金吾衛負責京城、宮城內巡警,在城門坊角設武侯鋪,掌管轄內治安。


    威遠軍則是整個長安城的警備軍,奉令可以迅速接管整個長安城的防務。


    李茂一行出太極宮,繞過皇城,沿著寬闊的朱雀大街一路向南,飛馬直奔安善坊,在距離安善坊不遠的靖善坊西坊門,忽被一隊金吾卒攔住去路,這一路上也遇到幾撥巡夜的金吾卒,有突吐承璀的內宮令牌傍身,眾人不敢過問。


    “奉召辦差,爾等讓開。”


    突吐承璀叫的色厲內荏,不知怎的,他覺得這隊金吾卒有些怪異,他們雖然穿著金吾卒的軍服,但看那眼神,卻如曠野裏的野狼,兇狠的讓人不敢直視。


    這隊金吾卒的確是有些古怪,因為就在剛剛不久前他們還是縱橫於京西戈壁上的馬匪,他們的首領名叫丘亢宗,名震京西的飛龍幫大頭領,實際身份是銅虎頭鳳翔都領,早前奉令進京,是要做一件大事。


    李茂向突吐承璀解釋說來人是自己的朋友,一起去安善坊,以便鎮壓不軌之徒。突吐承璀正求之不得,威遠軍有個副使叫陳中研,在軍中甚有根基,又向來和舒王一派走的很近,隻怕是個麻煩。


    安善坊的四座坊門前各增派了二十名威遠軍士卒駐守,突吐承璀號打出大明宮的宮燈,宣稱有事要見賈耽,坊吏和守卒不敢攔阻。一行人到了威遠軍駐軍大營前,門卒以未接到軍令為名,死活不肯開門放行。


    摩岢神通劈手斬殺一人,厲聲喝道:“陛下口諭,令內常侍突吐承璀、遼東經略使李茂監軍,爾等再不開門,格殺勿論!”眾人大驚,立即開啟營門。


    突吐承璀壓低聲音驚叫道:“你好大的膽子,這叫矯詔,是要誅九族的。”


    摩岢神通嘿然迴道:“事急從權,壞了大事,一樣是誅九族。”


    突吐承璀翻了翻白眼,無可奈何。


    威遠營使、鴻臚寺卿賈耽沒有露麵,出來迎接的是副使、知軍事陳中研。


    陳中研身披重甲,腰垮戰刀,在他身後,一幹別將亦披甲帶刀,殺氣騰騰,兩側的衛士則手挽長弓,對李茂一行虎視眈眈。


    突吐承璀腿腳有些發飄,腰杆不知不覺地彎了下來。李茂伸手在他腋下托了一把,卻搔到老宦官的癢處。


    “噯喲,嗬嗬嗬……”


    突吐承璀臉上露出的微笑,倒唬了陳中研一驚。


    突吐承璀已知失態,危難時刻,倒激出了他的智勇,他幹笑了兩聲,說道:“諸位無須驚慌,聖體恭安,差遣某家來此是撫慰軍士,順道嘛監督本軍,這個……哈哈,隻是例行公事。諸位休要多慮。”


    南衙諸軍本無監軍,偶爾在重大慶典時設置臨時監軍使,並非常例,且事完即罷。


    突吐承璀口銜天憲,便是奉旨的欽差,麵見欽差如見天子,陳中研隻得率眾以全禮相見。


    趁眾人伏拜之機,突吐承璀麵向李茂討主意,口唇翕張,卻沒有聲音發出。李茂含混地點了點頭,老宦官急了眼,正要嚷出來,忽見李茂身邊的親隨摩岢神通移步走到了陳中研身邊。一隻手扶在了刀柄上,這才稍稍心安。


    口諭的真偽完全建立在對宣旨者身份的認可和對矯詔者的嚴酷懲罰上,陳中研起身後便要突吐承璀出示宣旨欽差的信物。


    突吐承璀怪眼一翻,怒道:“你信不過我麽?”


    陳中研淡淡地說道:“今時不同往日,若無信物,恕末將不能從命。”


    突吐承璀一時語塞,李茂咳了聲,問道:“威遠軍誰是軍使?”


    陳中研道:“自是賈鴻臚?”


    李茂道:“軍使何在?”


    陳中研臉一黑,道:“軍使突然中風,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不能見欽差。”


    突吐承璀道:“他不能見我,我去見他,陳將軍,請你帶路。”突吐承璀說完就走,陳中研左右一起拔刀攔住他的去路。


    摩岢神通亦拔刀指向陳中研,雙方劍拔弩張,一時僵持住。


    一滴汗珠從突吐承璀額頭上滾了下來,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幹笑道:“火生的太旺,今年炭價這麽高,生這麽旺的火,額定的那點取暖費哪裏夠,迴頭我設法從內庫裏給你們再騰挪點,哈哈,大冷天的別凍壞了腳,哈哈,哈哈。”


    見無人理睬,突吐承璀識趣地閉上了嘴。


    這時,一名小校趨步進廳,鬼鬼祟祟站到了訓練使張河中的身後,附耳言語了兩聲,張河中大驚失色,目視陳中研似有話說。


    李茂黑著臉問:“突吐常侍與某奉詔監軍,軍中有什麽事,是我們不方便聽的嗎?”


    張河中嘿嘿冷笑道:“二位果然要聽嗎,聽了腦袋可就不保了。”


    他一腳踢翻桌案,破口大罵道:“皇帝已於醜時崩於會寧殿,你等還妄稱奉詔監軍,監個屁軍?分明是矯詔!來呀,將這幫亂臣賊子即刻給我拿下。”


    一道寒光閃過。


    熱血噴濺。


    張河中的人頭滾落在地。


    老宦官再度麵無人色,腿腳打軟,若非李茂扶持,必要給這顆怒目嗔張的人頭磕個頭。


    空氣中除了血腥,還有一股尿騷味,突吐承璀的腳下有塊水漬,水漬的麵積在不斷擴大。


    “張河中拘禁軍使,擅奪兵權,意圖謀反,這便是下場!爾等吃朝廷的飯,穿朝廷的衣,享受著朝廷的名爵,朝廷有難卻要做亂臣賊子嗎?”


    眾皆駭然。


    恰在此時,一夥金吾卒簇擁著威遠軍使賈耽和幾個陳中研的死對頭來到了軍事廳。


    賈耽從汾州刺史升任鴻臚寺不足一年,汾州並非邊鎮,戰事不多,李茂懷疑賈耽不知兵事,有陳中研在下麵頂著,他這個威遠軍使八成不能轄製全軍。


    而大變在即,賈耽身為軍使料必也不敢擅離職守,他人一定在安善坊。因此在李茂進入安善坊時便派丘亢宗暗中去尋賈耽的下落。


    李茂的判斷沒有錯,賈耽的確做了傀儡,他和軍中一群陳中研的死對頭被陳中研軟禁在後營軍料庫裏,由陳中研的義子陳義監押。


    陳中研也是軍中老將,奈何時運不濟,一直未得升遷,此番他得到了舒王李誼的承諾,又拿了俱文珍的好處,便決心賭上一把,幫助舒王李誼登上皇位。


    他接到的命令是劫奪威遠軍兵權,必要時出兵控製整個長安城。


    陳中研雖稱不上老奸巨猾,卻也非衝動愚蠢之輩,他看到六軍辟仗使多是俱文珍同黨,右神策軍中尉第五守亮動作頻頻,公然站在了李誼一邊,駐守麟遊鎮的李先奕部三千軍馬悄然離營南下,直抵開遠門外十五裏屯駐。


    而手握重兵的左神策的楊誌廉卻意向不明,按兵不動。


    內有俱文珍、外有李先奕,又有第五守亮坐鎮軍中,太子惡疾纏身,奄奄待斃,天子亦有心廢太子而立舒王,陳中研判斷這局的勝麵很大,押上身家性命搏一搏。值!


    陳中研的算計本也沒錯,若非李淳在危難時刻反戈一擊,若非俱文珍貪功冒進,大意失了手,此刻的皇太子李誦隻怕是兇多吉少,極有可能已經“暴斃”於少陽院。


    李誦死,立舒王李誼為皇太子,繼而監國,繼而登基稱帝,一切水到渠成。


    賈耽的現身讓陳中研失去了號令全軍的名分,不過他在軍中經營多年,故舊眾多,實力尚在,眼見大事情不成,陳中研倒也沒有裝孬,他拔刀在手,大喝一聲:“賈耽勾結李茂、突吐承璀陰謀作亂,誅殺逆賊,你我同享榮華富貴。”


    有親信死黨鼓噪向前,李茂手出斬鐵連斬數人,摩岢神通緊隨其後,二人打了一個簡短的配合,眨眼間到了陳中研麵前。


    擒賊要擒王,李茂和陳中研都是這麽想的。陳中研已經看出來了,突吐承璀是名義上的首領,真正當家主事的是李茂,隻需殺了李茂,一切便迎刃而解。


    李茂和摩岢神通背靠著背殺入重圍,廳中將士身披重甲,白刃加身並不能傷其要害。眾將皆持有盾牌,步步緊逼,將李茂和摩岢神通的活動空間壓縮到了極致,二人揮刀砍剁,刀刃在盾上空空作響,毫無建樹。


    千鈞一發之際,李茂忽然虛晃一招,吸引眾人目光跟隨,摩岢神通縱身而起,踩著李茂的肩膀躍出人群,單刀直入,直奔陳中研的咽喉而去,他人在半空,腳下無處著力。頓時成了敵人的靶子,眾將挺槍攢刺,釘穿了摩岢神通的左肩胛和右小腿,摩岢神通一刀刺穿一名別將的胸甲,再往前,力道已失。


    陳中研掄槍當胸橫擊,哢嚓砸斷了幾根肋骨,摩岢神通口吐鮮血,翻身倒地。眾人舉槍亂戳,摩岢神通血流如注。陳中研怪笑一聲,將槍拋起,鋒刃朝下,槍杆朝上,準備把摩岢神通釘在石板上。


    他動作稍稍有點大,將碩大的喉結露了出來。


    抓住時機,李茂將手中的斬鐵刀擲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洞穿陳中研的脖頸。


    ……


    李茂和摩岢神通浴血對敵之際,丘亢宗冷眼旁觀。


    李茂調他進城時身份是西京都領兼京西監督,李茂人走茶涼,他無須奉令。


    丘亢宗是拿了李茂十萬貫好處才答應出手相助,既然是拿錢辦事,就不能把本折進去,丘亢宗一開始就存了騎牆觀望的心思。


    此刻陳中研已死,黨羽雖然眾多,卻是敗局已定。


    有機可乘啊。


    丘亢宗一聲令下,八十生力軍亮刀加入。


    ……(論文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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