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李師古欽點的當家人,李茂擁有一項特權:有權在全軍範圍內物色助手,隻要他看中的人所在部隊必須無條件放人。李茂虛心請教了李振可、楊元飲等老將後,列出了一份並不算長的名單呈報給李師古,所選之人都是軍中公認的善於練兵之人。這個名單本來還可以再長些,李茂克製了自己的貪心,貪多嚼不爛,還有千裏馬多了,拴在一個槽裏也會起內訌。不求全部擁有,隻希望所擁有的都足夠優秀、有用。


    在淄青,專門訓練軍官的學校尚屬新鮮事物,即便知道是李師古的主張,還是遭遇了普遍的質疑,有人說強兵猛將是戰場上一刀一槍博出來的,哪能像書生一樣由先生教出來?強將手下無弱兵,那是跟在強將後麵耳濡目染、百煉成鋼,坐在風雨不透的華堂美廈裏想練出強兵猛將,做夢去。


    也有不同意見,有人舉出世家子弟從小延聘名師學藝,長大成人後在疆場上嶄露頭角,出人頭地的故事,來證明良好的教育於成才大有助益,舉辦軍官訓練所很有必要。


    反對者對這種論調不屑一駁,世家子弟從小師從名師,十幾年的苦功下來所能達到的成就,軍官訓練所區區一兩年時間能追的上嗎?打仗這東西靠的是穎悟,要的是悟性,靠訓練所那些半吊子老師一年半載的灌輸能教出什麽好結果來。


    笑也罷,罵也罷,譽之也罷,詆毀也罷,李茂的講武堂軍官訓練所還是如期掛出了牌子。等到講武堂軍官訓練所的主事人名單一公布,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淄青平盧軍節度使李師古親自擔任軍官訓練所總教習,行軍司馬李振可(時已升任副使)和都知兵馬使楊元飲為副總教習,一幹教授不是淄青的元勳老將就是軍中的後起之秀,陣容之龐大、豪華,足以震懾質疑者閉上嘴。


    高沐出任軍官訓練所左判官,負責供應一切人、財、物,具體事務由李茂一手操辦,大到規劃教學目標,製定教學標準,選聘教授,編寫教案,細到組織教學,考核考試,乃至學員的吃喝拉撒睡,幾乎無所不包。


    許多事情憑李茂一個人自然無法勝任,在李師古支持下,他私募了一個龐大的智囊團隊具體操辦細節。李茂並無絲毫現代學校的教學管理經驗,軍事教學更是一無所知,想當然地去做事難免淪為笑柄,這些日子他拜訪了許多軍中擅長練兵的老將,虛心聽取他們的意見,挑燈夜讀,硬著頭皮啃兵書,所知越多,越覺得學海無涯,自己的渺小,為此他專門為自己選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師,惡補知識,充作智囊。(百度搜索給力文學網更新最快最穩定)


    但即便如此仍覺得心裏沒底,眼見李茂焦心勞思,茶飯不思,蘇卿勸道:“現成的人才在眼皮子底下你不用,卻要自己急白頭,是何苦呢?”


    李茂道:“休要胡說,練兵是何等的大事,不是鬧著玩的。”


    蘇卿不服氣道:“我怎麽胡說了,常木倉就是個人才。鄭先生的學問如何,他說過常先生是個真正懂兵的人,他的學問連給常先生提鞋都不配。”


    李茂放下兵書,揉揉發脹的眼睛,說道:“鄭先生是個有學問的人,這點我不否認,但他的學問並未在戰場上檢驗過,哦,勉強也算,但剿匪那陣子畢竟是小陣仗,指揮幾百人和指揮千軍萬馬不是一個概念,還有,剿匪時我們是兵,對付的是像祝九這樣的莊稼漢,那能一樣嗎?常木倉,當年祝九也說他有經天緯地之才,我卻沒有發現。他博覽群書是有的,人極聰明又肯鑽研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是說到練兵,他既無經驗,也沒聽說過他有什麽高論。對了,他這些日子都在搗鼓啥呢。”


    蘇卿扶著自己的肚皮,費力地貼著李茂坐下,懷孕才四個月,並不顯懷,她這麽小心翼翼未免有些大題小做了。李茂的心情正煩躁,見她如此,煩上加煩。不過他還是親親熱熱地跪下身去把耳朵貼在妻子平坦的小腹上聽了聽,蘇卿對丈夫的親昵很滿意,她愛憐地撫摸著丈夫的“光頭”,眸中充滿了愛。


    “他在擺弄那個什麽連發機弩,說若是能成功可以連發五枚弩箭,是自動發射,中間不用拉弦,你說可笑不可笑,世上竟有這樣的東西?”


    一旁擦抹桌子的小茹忽然插嘴道。


    蘇卿白了她一眼,為常木倉辯解道:“那機弩我見過,能三連發,我想隻要用心改造五連發也不是沒可能,我雖然不知道你們的仗怎麽打,但我想別人發一箭,咱們能發五箭,到底是咱們占了上風,這東西一定得造出來才好。他夜以繼日,忙的連茶水也來不及喝一口,可惜身邊沒有個可用的能工巧匠,那些奇思妙想隻能畫在紙上。”


    小茹吃了蘇卿一個白眼,有些不大服氣,當初因為李茂未能兌現扶她為妾的承諾,心裏總覺得有些虧欠,待她比先前更厚,又因蘇卿懷孕不便打攪,這些日子她一人專享房事,這女子一時意得誌滿,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此刻竟頂嘴說:“我就不信,人說拉弓放箭,不拉弓怎麽放箭?可見那東西中看不中用。”


    蘇卿道:“胡說,那個三連發的弩,不就是自己拉弦自己放箭嗎,隻要一扣扳機,箭矢自己就入槽射出去。人家靠的是機關,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蘇卿很少有耐心跟小茹鬥誌,李茂看的興趣盎然。


    小茹見蘇卿興致好,膽子更壯,亢聲道:“什麽叫機關我是不大懂,我隻知道,那東西說是能連發,卻總是壞,這樣的東西哪能用,敵人來了,一扣扳機,哢,箭卡住了,那不得等死?”


    蘇卿道:“真是笑話,發一箭就卡住,那敢往戰場上拿嗎,機關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多想想辦法,總有辦法解決的,再說,一萬個人拿著連發弩上戰場,難不成全部都卡主了,你的卡住了,我的沒卡,一樣射殺敵人,你要知道咱們這弩可是能連發五箭,一萬人連發五箭就抵得上五萬人,即便卡住了一半,也是兩萬五千發,依舊殺的敵人片甲不留。”


    小茹:“……”


    李茂饒有興致地聽著兩個人鬥嘴,思緒卻飛到了窗外。常木倉擺弄的那個連發機弩是青墨送給他的,青墨是從一個隊頭那半騙半買的,那隊頭在葉碩渡南莊下戰死,便斷了線索,李茂至今也不知道它是從何而來。當日拿到這個能連發三支弩箭的機弩,李茂視之為神器,以為憑此發明可以改變穿越後的人生軌跡,但現實狠狠地教訓了他,這“神器”每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他在戰場上用了三次驚出三身冷汗,最後一次更差點把小命丟掉。


    那是葉碩渡渡河之戰,因為神器及時掉鏈子,李茂臂膀中箭,幾乎丟了小命,“神器”在汗顏中也失了蹤。戰後李茂想起這個雞肋,曾派青墨去尋找,青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葉碩渡北莊的一家鐵匠鋪裏把它扒拉了出來,它被打掃戰場的士卒當廢鐵賣給了鐵匠,隻差一步就進了熔爐。東西雖然找了迴來,卻已殘缺不全,神性不再,世間空留無用之器。


    但李茂畢竟有著超越這個時代的眼光,在他的眼裏神器依舊“神”,每每關鍵時刻就掉鏈子的惡名成了它最好的掩護,它很快被人遺忘,閑置在李茂家宅的倉庫裏蒙垢以待明主。


    閑暇無事時李茂曾將神器拆卸開,運用逆向工程學原理,試圖複原缺失的零件。試驗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這架機弩的機械構造繁複精密,超出了這個時代的機械水平。李茂沒有合手的工具,也不懂如何利用先有的工藝製造出合用的零件,修繕計劃就此擱淺。


    但這一番折騰也並非全無收獲,至少李茂弄懂了製造連發機弩的基本機械原理,並找出了這架神器掉鏈子的根本原因——不是設計上的重大缺陷,問題出在鑄造工藝上,幾個關鍵零件因為大強度的磨損已經殘缺,達不到設計要求。


    若換在工業明昌盛的後世,這個難題可以用高強度鋼材加高質潤滑油輕易加以解決,但現實的情況是這兩樣東西都沒有,這讓李茂判定此物雖好,卻因早產,注定難成大器,基於這個判斷,神器在李茂的視野裏漸漸消失不見。


    機弩何時落到了常木倉的手裏,李茂是一點也不知情。他對常木倉能修複機弩並不抱太大希望,但對他鑽研精神卻十分賞識。蘇卿可能說的沒錯,常木倉還真是個奇才。


    小茹趁著蘇卿高興跟她爭了一陣,見蘇卿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便識趣地閉上了嘴,臨出門時她瞄了李茂一眼,眸中寫滿**。


    李茂站起來身來,伸了個懶腰,望著蘇卿傻笑。蘇卿道:“你別打我歪主意。”


    李茂笑了笑,抱了抱妻子,就走了出去。他沒去小茹那屋,軍校的事籌備正緊張,他實在沒那心思。


    常木倉此刻在醫學院擔任管事,李茂奉行教師治校的宗旨,醫學院的大小事情都是葛日休夫婦說了算,常木倉這個管事其實管不了什麽事,充其量是個後勤主管,事多責重卻無權益,常木倉卻不計較這些,兢兢業業,任勞任怨。


    得閑暇時他便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擺弄那架機弩,他的妻子早已習慣了這一切,隻要他按時提供家用,權當沒他這個人。聞聽李茂來見,常木倉連忙迎了出來,態度不卑不亢。李茂站在院子裏跟他寒暄兩句,便去參觀他的書房,說是書房其實叫木工作坊更合適,刀、斧、鋸、刨、鑿,樣樣俱全。


    那架跨時代的早產神器此刻就擺在常木倉的桌案上,驕傲的像尊神像。李茂隻是瞄了一眼,常木倉便知他此行的目的,尷尬地笑道:“我不懂打鐵,想用木工把它複原起來,苦於手藝不精,每每達不到效果。”


    用木頭做那些精細的零件顯然難度太大,常木倉的辦法是把整架機弩按比例放大,他已經完成了相當一部分工程,但距離成功顯然還太遠。(論文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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