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一天,李師古在告仕迴鄉的戶部侍郎薛玉昌家飲宴時邂逅了夏瑞和,飲宴中途二人離席去了後園,單獨相處有一刻鍾,此後李師古不止一次在他麵前提起過這個女人,高沐慮及裴夫人的交代,一直裝聾作啞充糊塗。


    但實情卻是越是見不著,李師古越是想見,這個女人已經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心中。


    高沐把這層意思跟心腹親信陳向山、張敬夫說了,二人麵麵相覷,都覺得棘手。張敬夫獻計先將夏瑞和家圍困起來,你牛柏丹有眼光找了個好藏身地,卻不能一輩子待在娼家不出來吧,等他前腳跨出門後腳就把他抓起來。


    高沐大喜,派親信武將蹲守在夏瑞和家牆外,一連圍了三天不見牛柏丹出來,李師古那邊又催著結案,陳向山又獻計道:“我聞度支巡官張掖與夏瑞和相熟,不如派他去勸夏瑞和把人交出來。”高沐道:“不妥,張掖這個人口風不緊,莫要事情沒辦成,反將你我陷了進去。”張敬夫道:“李茂舊日曾在成武縣任捉金使,那時刺史是胡榮裕,此人做事很謹慎,凡事都由他妹子也就是現在的夏瑞和出麵操辦,李茂諒必跟夏瑞和也認識,不如請他去說說。”高沐低眉思索片刻,問陳向山:“你與他一起共過事,他為人如何,靠的住嗎?”


    陳向山道:“他是個聰明人,知道利害,不會亂說的。”高沐點頭,派人把李茂請來,說明想請李茂幫忙的意思。


    李茂一時猜不透他的用意,就解釋說自己和夏瑞和之間並不是很熟,高沐笑道:“我知道你跟她不熟,不過麵總是見過的,帶句話不是難事,辛苦你跑一趟,去跟她說我想見見長安來的客人,請她行個方便。”


    李茂此刻還不知道牛柏丹的事,打草驚蛇,他抓了一堆小蝦米,卻沒撈著幾條大魚,正欲偃旗息鼓呢,聽高沐這麽一說,知道夏瑞和的家裏藏著條大魚,心裏反倒替夏瑞和擔心起來,又見高沐對夏瑞和如此忌憚,心裏不覺疑竇叢生,是夏瑞和家裏的魚太大還是夏瑞和的廟太大,竟讓不可一世的高沐也感到棘手?


    夏瑞和聞聽李茂來訪,忙遣蘭兒出門迎接,行前再三交代蘭兒務必把人直接帶到內院後宅,內院後宅是夏瑞和歇息的地方,隻有極其尊貴的客人才有資格在此過夜,蘭兒撇撇嘴,嘻嘻一笑,隻當是來了夏瑞和的老相好,待開門見到李茂,驚的嘴都合不攏,眼前這個黑漢子雖然穿了一身文士袍,那股子彪悍卻是遮掩不住的。


    “是你?”


    蘭兒把李茂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點點頭說。


    “是我。”


    “你來做什麽?”


    “有事求見夏瑞和。”


    “跟我來吧。”


    蘭兒嘟著嘴在前麵引路,路也不好好走,歪歪斜斜的,一路抓打花草。李茂覺得好笑,自己來此怎麽著也是恩客,哪有這樣對待衣食父母的?煙花場所又不是沒去過,到哪也是笑臉相迎,這個姑娘有些意思。


    夏瑞和的後宅布置的清新優雅,中庭栽滿了花木,甚至還挖了一個小小的荷花塘,迴廊上擺滿了造型優雅的盆景,一花一木就是一個獨立的世界。


    夏瑞和迎候在正門廊下,一身樸素,抹著淡妝,不像是煙花場中的名角,倒像是一位溫柔可親的鄰家大姐。互相見了禮,夏瑞和笑了笑,道:“自那日離別後,我猜想你不會來,若來必有緣故。”李茂道:“夫人所言極是,李茂此來是求夫人行個方便。”


    “方便什麽,把長安來的客人交給你們。”


    李茂默認,夏瑞和道:“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茂道:“夫人請吩咐。”


    夏瑞和道:“淄青帥割據地方對抗朝廷,終究於大義有虧,世間的榮枯興亡常在一夕之間,在天意,不在人力,常在浪頭刀尖走,你可曾想過要為自己一扇方便之門呢。”


    李茂吃了一驚,在他的印象中夏瑞和是恬淡溫雅不問世事的,當年在曹州她隻是刺史胡榮裕打出的幌子,過手錢財千千萬萬卻不問一句是非,幾時不見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夏瑞和看穿了李茂的心思,笑道:“我是不是變了很多,家族興衰難免有些感慨,你姑妄聽之。”李茂道:“夫人所言極是,隻是李茂職位卑微,隻恐力有不及。”


    夏瑞和道:“你可曾想過,他果然要動手,我這扇門能阻擋了他嗎,我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操持賤業的婦人。”


    這話點醒了李茂,高沐勝券在握,卻讓他來做說客,他的心裏是怎麽想的?夏瑞和固然人脈寬廣,終究不過是名身在賤門的娼妓,論背景不及嚴紈深厚,論親近不勝朱三,究竟是什麽讓他猶豫不決?


    李茂眉頭擰作一團。


    夏瑞和逼視著李茂,又道:“我不過是個平常女子,若非兄長敗亡,也斷不至於操此賤業,所圖的不過是聊以謀生,撫養一雙兒女長大。殺伐征討之事與我無幹,我不過是站在一個故人的角度提醒你兩句罷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茂也不好再裝傻充愣,他接到這個任務後,緊急查問了一下牛柏丹的來曆,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此人原來是大有來頭。牛柏丹的公開身份是長安的一個富商,經營雜貨,發家之後花錢捐了個四品散官,在長安、洛陽的商界算得上是號人物。但實際上他的身份很複雜,據說跟大內的楊誌廉家族有很深厚的關係。長安皇宮裏的宦官而今也如外麵的世家大族一樣分成若幹門閥,楊家就是其中最有名望的一個。


    楊誌廉舊日曾做過五坊使,負責為皇家飼養珍禽異獸,為了討天子喜歡,他的兒孫們東奔西走,足跡遍及大唐三百軍州和漠北、西域、南詔甚至吐蕃高原,他們中的很多人其實另有使命,為皇帝收集各地軍政情報,收買敵對勢力內部的異見分子,見縫插針搞破壞,做一些類似後世情報員的勾當。牛柏丹有沒有做過五坊小兒無從查考,但他出現在哪裏,哪裏就會麻煩不斷,這樣的一個人物自然到哪都不受歡迎。


    故而高沐當他是條大魚,隻是這條魚太過名貴,胡亂抓起來烹煎吃掉太可惜,高沐要拿他好好炮製一道美味佳肴。


    (論文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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