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堂占地極大,台基甚高,卻是依著地勢而建,並無逾越的把柄,拾階而上,正堂前是一塊碩大的平台,鋪著齊整平滑的青條石,在烈日的灼曬下翻滾著熱浪,四周是青玉石護欄,篆刻著虎豹熊狗等猛獸圖紋,正堂入口列著兩排衛士,鐵甲倒映著陽光,熠熠生輝。


    正堂廊下蹲伏著三十名弓箭手,分列正門左右,若非豆大的汗珠順著赤紅的臉頰往下滾,倒讓人疑心是二十尊鐵鑄的雕像。一步跨入正堂,一股清涼撲麵而來,被赤白的陽光灼的發脹的眼睛一陣亂跳後,流出了淚水,濕潤了眼球。眼前的一切可以用“奢華”兩個字來形容,李茂長這麽大多數年景都在貧困線以下生活,猝然富貴不過是近幾年的事,因久在軍旅尚不懂得奢侈之道,這內堂裏的裝飾、家具、玩物雖然大半都不認得,但那股子衝天貴氣卻是抹殺不掉的,單是地上鋪設的地板就讓李茂驚詫不已。


    內堂正門往裏是一麵錦屏,屏前叉手侍立著四個書史,個頭一般高矮,麵容清秀,笑容可掬,見李茂進來,左首第一個書史向前跨出一步,躬身點頭,接替接引官把李茂往裏帶,這間殿堂規模宏大,中間是會客廳,右側為公事房,坐著四個應答的幕賓,左側才是李師古的值房,與會客廳用錦屏隔開。李茂注意到都虞侯嚴紈此刻就等候在值房的入口處,躬身哈腰,麵帶微笑。


    那名書史示意李茂留步等候,自己進去稟報,少時出來示意李茂進來。嚴紈見到李茂臉上頓時綻開一朵鮮花,笑的陽光燦爛。李茂也報之以微笑。李師古坐北朝南,正伏案批閱公文,他的背後是一幅花鳥屏,左右各有一個矮幾,擺放著茶水和書籍,略顯雜亂。薛英雄正畢恭畢敬地站在他的案幾前,微微弓著腰,屏息斂聲。


    值房裏還有兩個人,一個文質彬彬、目光銳利的中年人,一個方麵大耳、身材粗壯的年輕人,年輕人的臉上始終掛著和煦的笑,目光卻如錐子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李茂早就聽說李師古身邊有兩個貼身的親信,一個是節度判官高沐,一個是內院軍兵馬副使李長山。他猜測眼前這個中年文士就是高沐,而方麵大耳者則是李長山。


    李師古低頭批答條陳時,嘴裏並沒有閑著,用濃重的鄆州地方口音嘀咕道:“一座橋,建了還不到三年竟被風吹倒了,這不是笑話,這簡直是瀆職犯罪,統統屬於可殺之列。”


    他用力地在紙上勾畫了一筆,放下筆,將公牘丟在薛英雄麵前,說道:“事是你找人辦的,你自己來查!不把這些蛀蟲揪出來,淄青的河山早晚葬送在他們手裏。”


    薛英雄連聲說是,躬身小心翼翼地撿起文牘,退讓在一旁。李茂打了個寒顫,隻覺得這間屋子好冷。他定了定神,就在心裏暗罵自己:孬熊窩囊廢,不過是一鎮節度使,就把你嚇成這樣,這要是見了大唐天子還不得趴在地上不敢抬頭?又想:我怕他作甚,了不起不做這勞什子官,帶嬌妻美妾洛陽享清福去,人無欲則剛,我不求他就不怕他。


    自我安慰了一番,心裏稍稍好過了些,他把淤積在心底的一口氣分三次吐出,又分三次吸下一口氣,暈暈脹脹的腦子清醒了一些。心裏又想:上山容易下山難,我已經上了他的賊船,想退出談何容易?想到這腦子裏竟是一片空白。


    這中間李師古又批了一份公案,合起來遞給高沐,高沐急忙上前接過,迅速打開掃了一眼,一言不發繞過李師古身後的錦屏,哪兒擺著一張公案,案後坐著一個年老的書史,老吏的麵前放著一個四角包銅的印盒子。


    在老吏左後側垂手站著一個俊秀的年輕人,見高沐過來,忙迎上去接過文書,打開仔細看了一遍,輕輕地放在老吏的麵前,老吏麵無表情地打開印盒,取出一方寶印,在小吏的指引下用了印,小吏取文書交還高沐,老吏收了印,彼此之間並無一句話。


    迴到前麵,高沐喚過接引李茂進來的書史,將文書交給他,書史捧公文出門,再轉交給侯在太陽底下被曬得暈乎乎的一個幕府官員,那官員用力地揉了揉眼睛,顫抖著手打開文書,看了又看,灰黑的臉上終於展露出笑容,一時千恩萬謝地走了。


    辦完這件事,李師古丟下筆,伸了個懶腰,側過頭來問高沐:“還有什麽急務。”高沐笑道:“急務多的是,卻都不是什麽要務,活動一下再批閱不遲。”和李茂一樣侯在門口的都虞侯嚴紈連忙說道:“馬已經備好了,隨時可以出去。”


    節度使出巡本該由都押衙準備馬匹和隨扈,嚴紈的越俎代庖讓薛英雄十分不爽,他惡狠狠地瞪了嚴紈一眼,搶著說道:“小鬆林那邊已經準備停妥,卑職和管莊李茂恭迎節帥親臨。”李師古瞄了眼李茂,從案幾後站了起來。薛英雄趕緊示意李茂向前答話,李茂卻並不急著動身,他目視李長山,得到他的允可後方才向前走了兩步,留在與李長山並肩一字線上。


    李長山的臉上依舊是笑眯眯的,但看李茂的眼神已經有了些許變化。


    “來了鄆州一個月,都在忙些什麽呢。”


    李師古語氣隨和地問道,一邊問一邊往外走,眾人一起跟隨。


    李茂答:“找房子,安家,熟悉手頭事務。”


    李師古愣了一下,哈哈笑道:“我差點忘了,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是啊,得安個家,男人成家才有定性。”


    說話時,人已健步出了大殿,高沐和李長山貼身相隨,門口兩個牙將次之,李茂、薛英雄、嚴紈和隨身甲士又次之。


    從內堂沿著一條遊廊向北,穿過一道角門,後麵是一條東西向的空巷,出角門時一名牙將塞給了李茂一塊銅牌,又指了指自己的腰帶,示意讓他掛上。配上這枚銅牌後,一路上雖然招致無數警惕的目光,卻是暢行無阻。


    沿著寬敞空闊的巷子向東走到頭,折轉向北行不多遠,是一座精巧的門樓,門樓前的衛卒與前堂略有不同,每個人的臂上都紮著一條紅絲絛。見李師古到,衛卒打開大門,隻放高沐和李長山進,其餘人等一律攔下。趁著這功夫,李茂左右張望了一眼,發覺這道東西走向的空巷比內堂後的那條要長的多,南側一溜全是青磚黑瓦的高牆,北側留出三道門,門與門之間相隔約一百五十步,眼前的這座門隻是東麵的側門,正門的門樓要高大軒敞的多。


    李茂猜測門內應該是節度使府的內宅,住著李師古的女眷,除高沐、李長山這樣的心腹親信外人不得入內。


    (論文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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