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眼老兒公然不拒,麻杆似的細胳膊將碩大的青龍偃月刀晃了晃,怪眼一翻,朝徐行吐了口口水,徐行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老漢身上那股衝天的殺氣排山倒海地壓了過來,李方見徐行發愣,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喝罵道:“鬥不過惡狼,連個猴子也怕麽。”話音未落,那張“猴臉”就出現在他麵前,血紅的眼睛讓李方渾身直掉雞皮疙瘩。


    “要想活命就把兵撤迴來。”


    老漢不知多少年未刷牙,一股渾濁的惡臭撲麵而來,李方胸腹間一陣煩悶,竟有些頭昏眼花,他晃了兩晃勉強站穩身體,一股無名火朝徐行發過去。


    徐行連挨了他好幾腳,心裏叫苦不迭,心裏盤算著挨兩腳自己還受得,若惹惱了這紅眼雷公隻怕性命不保,權衡利弊後,他扶了扶有些歪斜的兜鼇,喝道:“鳴金,收兵。”


    金鑼一響,李方傻了眼,氣急敗壞下衝著徐行的屁股猛地一腳踹去,徐行無處可躲,把心一橫,以硬碰硬直著腰受了他這一腳,李方人老力氣小,平日徐行讓著他,倒不覺什麽,今日徐行一發狠,這老兒一腳似踹在了塊石頭上,頓時被一股大力反彈,哎唷一聲閃了腰。徐行發狠硬了一迴,這時又軟了,哭喪著臉奔去扶持,李方心頭怒火正熊,見徐行自己把臉湊上來,卯足了勁一個大耳刮子扇過去,卻因為腰痛,巴掌走了空,腰又被閃了一下。


    老兒嚎啕大哭,指著徐行的鼻子破口大罵道:“滾,滾,滾,你這窩囊雜碎,老夫平日白疼你了,養條狗還能替主子嚎兩聲,你倒好,主人受了羞辱,拿你出出氣,你竟然還敢躲。不如狗!不如狗!”李方越說越氣,劈手又扇徐行耳光,徐行不敢再躲,陪著笑臉,硬著頭皮,任他扇。


    這老兒一時扇的手發麻,一個不留神,扇到了徐行的兜鼇護耳翅上,血頓時流了出來。徐行嚇了一大跳,連忙伏地磕頭,連叫有罪,老兒不怒反笑,高高舉起流血的手,大叫道:“三軍將士,普天星宿,你們都來給老夫作證,李茂造反了,砍的老夫手流血啦。”徐行哭笑不得,忙取出藥包來給他包紮,被李方一把推開。


    營田副使跳將起來,把襆頭和束發的簪子扯掉,搖搖腦袋弄了個披頭散發,淒淒慘慘地爬上一匹馬,大哭著奔鄆州找李師古告狀去了。


    李方尚未迴城,李師古已經從銅虎頭那得知了軍營裏發生的一切,不覺眉頭一擰,一拳擂在公案上,怒氣衝衝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最近李師古常發無名火,身邊侍從早已見怪不怪,眾人停下手中活計,一起圍攏過來。業已升任節度府判官的高沐勸道:“此事還有些細節不清,有待詳查。”站在他身邊的李長山隨即喚過一名衛士,低聲交代了兩句,那名衛士領命正要出去,卻被李師古喚住。


    “誰也不要跟他通聲氣,我倒要看看這小子長了幾顆腦袋。”


    ……


    李方舉著流血的手在節度使府大鬧了一場,消息被李茂派駐鄆州城采購軍需的人探到,立即飛馬金猴關報知李茂。眾人皆麵麵相覷,張栓勸道:“我聞李方那老兒有個綽號叫‘鬼難纏,此番必不肯善罷甘休。”他小心翼翼地勸李茂收兵迴孤山鎮。


    青墨道:“迴去又怎樣,鄆州要怪罪,咱們舉兵抗拒嗎?”張栓道:“迴了孤山,至少也讓他有所顧忌,留在這……隻怕……”李茂問鄭孝章意見,鄭孝章道:“李方無憑無據當眾要抓人,是沒有道理的,這個節帥必有公斷。奈何他是營州李氏宗老,汪王李方四大家族中李家的頭麵人物,將軍公然頂撞了他,又被他誣告在先,節帥那若沒有表示怕也無法交代,依我看將軍還是主動去鄆州向節帥請罪,或者能得個寬大。”


    青墨冷笑道:“先生,您這主意……真是夠餿的,這不叫羊入虎口嗎?”殷著一拳擂在桌案上:“不能去,鄆州就是龍潭虎穴,去了就不來了。”鄭孝章撚須笑道:“虎要吃羊,在哪都吃得,送上門去,表示悔過之心,或者還能讓猛獸迴心轉意。”張栓搖頭道:“不妥,不去他想拿人還得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若自己送上門去,豈非連理由都省了?”


    摩岢神通道:“節府那麽多參謀先生,想個理由再簡單不過了,我看還是主動去的好,主動去了,咱們占著理,節帥若殺茂哥,就是……那個失信於民,不對,就是不講公道,將來何以服眾?”青墨道:“嗨,神通娶了媳婦,腦袋瓜子突然變好使啦。哈哈。”


    說到這,在一旁抱著大刀打盹的毛太公突然睜開眼,冷笑道:“去便去,節府是龍潭虎穴嗎,他敢殺你,老子夜裏去剁了他的腦袋。”青墨拍案讚道:“老爺子這話豪壯,不如你隨茂哥一起去吧。”毛太公斜了青墨一眼,合上眼,不理他。


    該說的都說了,眾人就等著李茂下決心,李茂的目光在眾人臉上逡巡了一圈,說道:“在座的都是清海軍老人,我就直說了,自於將軍寓居鄆州,節帥待清海軍如何諸位心裏都很清楚,說到底清海軍不是親生兒子,總難討到大人的歡心。而今我雖為孤山鎮鎮扼使,但在節帥眼裏依舊難脫清海軍舊人這個標簽,曹、兗、濮三州境內匪患未平,孤山鎮內軍心民心未服,我尚有利用價值,故而才能委我以重任,而今匪患已平,孤山鎮軍心民心已服,他豈會再容我繼續待下去?這個坎我是過不了的。”


    青墨道:“果然如此,這鄆州城咱就更去不得了,咱遠走他鄉,薛大郎而今在江西李尚書幕府正得重用,咱們去投他,一樣也有用武之地。”


    殷著道:“就是,他難侍候,咱不侍候了總成了吧。”


    殷著和薛老將因為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已被李茂引為心腹,這番肺腑之言就沒有背著他們。被人信任的感覺著實不錯,薛老將揮拳嚷道:“說的對,咱不侍候了,天大地大哪兒沒有咱容身之地?”一直沒說話的胡南湘此刻插話道:“怕隻怕樹欲靜而風不止。”青墨道:“書記哥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鄆州盯著咱茂哥不放,非欲殺之而後快?”摩岢神通道:“咱們若要走,任誰也攔不住,可是三娘子怎麽辦,弟兄們的家眷又怎麽辦,總不能丟了不要,一走了之吧。”


    鄭孝章笑道:“所以說走不是辦法。”


    “走不是辦法,去鄆州自投羅網就是辦法啦?”青墨反唇相譏,語氣裏帶著些火藥味。


    李茂壓了壓手,讓石雄給青墨端碗茶喝了消火,石雄手腳麻利地弄來了一碗涼茶,青墨悶哼哼地接了,喝了一口。


    李茂道:“鄆州我是非去不可,我一個人去,你們留在金猴關。”青墨合了茶碗蓋瞪大眼睛道:“若是你迴不來,咱就殺奔鄆州去?”


    李茂笑道:“你放心,我會平安無事的,你們留在金猴關是要看護好裴家兄弟和李忠,我判斷挨一頓訓斥是免不了的,丟官罷職怕是也是有的,但節帥不會把我怎樣。”


    青墨嗤地一聲冷笑:“那他真要把你怎樣又如何?”


    “那須問問俺的這口刀答應不答應。”毛太公暴叫一聲,恰好迴答了青墨的問題。


    在向身邊幾個心腹親信吹風前,李茂曾就去不去鄆州的問題跟鄭孝章交流過意見,二人的看法出奇的一致,都認為李師古會將李茂扣在鄆州一段時間,但不會拿他怎樣,理由兩個人都沒有明說,但實際上也應該是一致的,李茂有功無過,若隻是因為頂撞了李方幾句就被殺,李師古何以統領三軍十二州,但李方畢竟是他的長輩,若置之不理,又無法向族中長老交代,亦恐引起四大家族的不滿,畢竟這些家族都是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李茂堅持要去鄆州還有一個沒有說的目的,他要爭取得到李師古的信任,沒有這份信任他的孤山鎮鎮扼使的位子坐不長久,而且至少在淄青他再無發展的餘地。從縣府小吏走到今天殊為不易,李茂不想就這麽放棄了,話說富貴險中求,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論文書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殺破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爪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爪貓並收藏殺破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