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前李茂收到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禮品,有公廨田的租戶們孝敬的米、麵、醬、醋、酒、臘雞、臘肉、活魚、活兔,也有城中租戶送來的酒、肉、鹽、香、糕、餅、燭、帳、布、新錢,凡是過年能用到的東西都有人送。所謂禮尚往來,有送就有迴,闔衙的官吏同僚,李茂都有饋贈,而同僚們對這位縣令麵前的紅人自也少不了有饋贈,一增一減,李茂的居所仍舊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把這些禮物分門別類後,或讓青墨幫著發賣,或饋贈左右街坊,但大部卻都到了薛戎家裏。


    薛戎為官清廉,雖是一縣之尊,收的東西卻不多,慮及州裏許多地方都要打點,李茂就把自己收到的貴重物品和地方特產拿了出來,他開列了一份清單,又讓韋氏做了補充,這才打發老顧和青墨一家家送去。


    老顧既懶又好吃酒,吃醉了嘴上沒個把門的,嘮嘮叨叨,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韋氏就跟李茂商量道:“曹州那邊還是辛苦你跑一趟吧,讓老顧去我著實是不放心。”李茂應諾,帶上青墨和張栓、趙統去了曹州。


    張栓和趙統是從寶鼎縣帶來的那十個挑夫中留下的,都是樸實、穩重、能幹的漢子,來時路上與李茂相處融洽,又感薛戎待人厚道,李茂一勸他們便留了下來,現在後衙幫著薛戎處理一些家事。李茂雇了三輛騾車來到曹州,找了間客棧住下,按官職高低,關係疏親,與張栓和趙統分配了任務,又打發青墨在客棧看守家夥,三人分頭行動。


    這日李茂將一份成武縣特產和一盒首飾送往曹州城西的胡夫人處,胡氏是曹州刺史胡榮裕的妹妹,早年死了丈夫,帶著兒子一直跟哥哥過活,兄妹關係情深,胡氏在胡刺史麵前說話很有分量,許多人求胡榮裕辦事都是走胡氏的門路。這樣一個對刺史有影響的人,李茂自然不敢忽視。他跟韋氏道明緣由後,韋氏親自挑揀了一副珍貴首飾讓他帶上。


    胡氏見李茂長的高大魁壯、一表人才,心裏喜歡,留著吃了一碗茶,打發管家送了他三個親手烙的酥油餅為謝禮,這三個餅做的十分講究,以頭茬麥麵作餅,以鮮羊肉、菜丁為餡,又灌了濃濃的酥油,精心烘焙而成,不僅真材實料,外表也十分好看,餅的兩麵都印有花紋,模子是胡氏自己刻的,雕工異常精細,當地官員富戶無不以得這樣一個餅而自豪。


    李茂收了餅,謝過胡氏,出得門來。


    天色已晚,灰蒙蒙的天空飄起了雪花,李茂吃不慣太油膩的東西,遂將這三個餅藏在了包裹裏,正思去找間飯館解決一下肚子問題,冷不丁身後有人喊道:“茂華兄,久違了。”


    迴頭一看,卻見一人排眾而出,向他打躬作揖,原來是州參軍事張掖。李茂忙還了禮,張掖道:“茂華兄,兄弟要說你兩句,來了曹州連個麵都不露,太不夠朋友了吧。”一天前李茂遣張栓給張掖送了份禮,李茂在州衙就張掖這一個熟人,這份禮就比常例要豐厚些。張掖心裏一直惦記著此事,這才趕著招唿。


    李茂賠禮道:“奉差辦事,忙的腳不沾地,怠慢了張參軍了。”


    張掖道:“嗨,什麽張參軍,你我應該以兄弟相稱,走走走,我請你喝酒。”這話正合李茂心意,二人來到曹州有名的醉仙居,掌櫃王十味認識張掖,趕忙過來奉承。王十味世居曹州,醉仙居從祖上傳到他手裏已有四十年曆史,在當地也算是聲名赫赫。與李茂通了姓名,便道:“茂華兄難得來曹州一趟,這頓飯我請,嚐嚐本店的拿手好菜,出去廣而告之,揚揚我的名。”站在門口吩咐了下去,李茂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張掖勸道:“都是自家朋友,王掌櫃是個生意人不假,卻也是個急公好義的好漢,將來你有什麽事,隻管言語一聲,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茂哈哈一笑,心裏卻想: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八個字來形容一個商人合適嗎,怎麽總覺得這裏麵有點敗家的意思呢。


    王十味整備了醉仙居最有特色的幾樣菜肴,陪著李茂喝了杯酒,便告辭去招唿生意去了。李茂和張掖對飲幾杯,聊了幾句閑話,王十味忽然狂奔而來,神色倉皇,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張掖說道:“於麻子來了,帶了城南關的一夥軍將,不知受了誰的氣,一進門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快過去幫忙勸勸吧。”醉仙居常向曹州州衙供應肴饌,都是由張掖具體操辦,一來二往二人混的極熟,因此說話十分隨意。


    張掖吃了一驚,道:“八成又是為了地皮的事,行,你先去應付著,我這就到。”


    打發了王十味出去,張掖擰著眉頭跟李茂說道:“這個於麻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於化隆,現任軍府衙前兵馬使兼曹州城南關鎮遏使,以前一年也不來幾趟,以後怕是要天天打交道,這人脾氣暴躁的一塌糊塗,真是頭疼!這迴八成又是因為征地的事沒談攏,唉,前天在州院吃了一肚子氣,我以為他走了,至少要翻過年才來,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又來,這不是明擺著找茬嗎?”


    張掖正沒頭沒腦地嘮叨著,猛然聽得外麵一聲慘叫,二人忙出門查看,卻見一個傳菜的夥計抱著腦袋往外跑,碟子、碗從頭上嗚嗚飛過,砸的劈裏啪啦。


    張掖臉色發青,臉頰上肥肉直抖,左顧右盼似有跑路的意思。此時王十味也抱著腦袋跑了出來,一把捉住張掖的手,哀求道:“天下大亂,救火,救火。”張掖被逼無奈,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跟了過去。李茂恐張掖吃虧也跟了過去。


    這是醉仙居最大最奢華的一間包房,二十個人坐下來,仍覺得寬敞。來客是二十三名軍將,半數身上都穿著鎧甲,一個身材瘦高,麵容僵硬的麻臉大漢端坐上位,左右各陪著一個戎裝軍將,其餘的軍將或坐或站,卻是個個陰沉著臉。一個年輕的卑將正揪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夥計,吹胡子瞪眼地訓斥著什麽,用的是當地土話,說的太快,李茂是半句也聽不大懂。


    張掖兩腿打著顫兒飄進了包房,慘白的臉上頓時堆滿了笑容,他哈哈地幹笑了一聲,朝正座上的那麻臉大漢迎了去,似多年未見的親人一般打躬作揖忙個不停。


    麻臉大漢顯然是認得張掖,也顯然是不大待見他,張掖滿臉堆笑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他也隻是略略抬手迴禮。(論文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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