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威的聲聲唿喚,陰魂不散的從屋裏追了出來,她一路跑得飛快,迅速穿過迴廊、繞過偌大的庭園,直奔迴門前,一把抓住韁繩,翻身就躍上黑馬。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總管,見她來去匆匆,連忙壯著膽子上前詢問。


    「呃,那個,小姐,您、您是準備再迴醬場去嗎?」醬場裏工作繁複,每樁每件都缺不了唐威的掌上明珠,上百名釀醬好手,全需要她監督指揮。


    「我要去收帳!」讓爹爹這麽一鬧,她心情大壞,不想再迴醬場,隻想發泄怒氣,想找個倒黴的家夥來「紓解」一番。「說,哪個地方欠咱們的債最多?」她杏眼閃亮,殺氣騰騰的喝問。


    總管冷汗直流,腦子裏閃過帳簿上的紀錄,火速說出答案。


    「龍、龍門客棧。」


    「好,」唐十九一揮木棹,策馬轉了個方向。「我就去龍門客棧!」


    龍門客棧就位在玄武大街旁,平日裏賓客滿門,今天卻一反常態,門前冷落車馬稀,客棧內更是空蕩蕩的,不見半個客人上門。


    隻是,門裏門外冷清,屋頂上卻有好戲上演。一個膚白如玉、眼若晨星的美人兒,正半臥在那兒,悠哉的飲酒作樂。


    「嗯,好酒、好酒,不愧是貴江春!」她醉態可掬,酒氣蒸紅粉臉,熱得她全身酥軟,凝玉似的指,開始解起衣衫上的扣子。


    那春光彌漫的美景,要是讓哪個男人瞧見,包管連眼珠子都會跌出來,恨不得能變成為屋頂上的一塊瓦,好跟她多「親近」些。


    可惜,如此美景,可沒哪個男人有福分、有膽量能夠欣賞。


    屋簷下頭,有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把守,冷瞪著遠近的行人。他防守極嚴,隔壁幾扇欲開的窗戶,才剛推開一條縫兒,就被一記淩空射來的飛刀牢牢釘死,嚇得人人縮頸閉眼,根本不敢往屋頂多瞧一眼。


    在這冷戾的目光下,突聞馬蹄急響!


    一匹黑馬馳近,橫越玄武大街,騎到客棧門前。來人拉韁勒停,馬兒人立而起、長嘶急鳴,停在那黑衣男人的麵前。


    男人一步未閃,冷冷的看著對方。


    馬上的女子挑眉,一雙明媚卻英氣十足的眼,看著杵在門前的「門神」,非但沒有嚇退,反倒還下巴微揚,傲然的開口。


    「你家主子呢?」唐十九高踞馬上,雖然模樣豔麗絕倫,卻穿著得像個男子,就連言行舉止也粗魯得很,讓人不敢恭維。


    黑衣男人麵若鐵石,吭都不吭一聲,像是沒聽見她的問話。


    她雙眼圓瞠,正準備開口罵人,一件冷冽清涼、用金絲繡著朵朵菊花的罩衫,卻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她接住那件罩衫,抬頭往屋頂看去,而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對裸露在日光下,粉嫩白晰的肩頭。


    聲如霹靂的喝問,如旱天雷般響起。


    「你在做什麽」


    喝得半醉的龍無雙,疑惑的探出腦袋,發現那聲喝問是來自十九,立刻笑開了臉。


    「唉啊,唐姑娘,原來是你啊!」她笑咪咪的打招唿,玉足掛在招牌上,滿不在乎的晃啊晃。「我在喝酒啊,你也上來喝一杯吧!」


    唐十九對美酒沒興趣,對她的半裸卻很有意見,不客氣的指著屋頂大罵。「喂,你這女人,還要不要臉啊?居然連衣服都脫了!」


    周遭的行人同聲抽氣,卻沒人敢抬起頭來,就怕要是多看一眼,黑衣人的飛刀,就要招唿到自個兒眼珠子上。


    「別擔心,沒人看見的。」龍無雙像是隻慵懶的貓兒,趴在屋簷上,望著門前的貴客嬌笑。


    「沒人看見,並不代表你就可以脫到隻剩下一件肚兜啊!」十九雙手插腰,瞪著屋頂上半裸的美人,那雙漆黑的眼兒,在惱怒時顯得更加晶亮。「我有事找你,快點給我下來!」


    「唔,再等一會兒嘛,我酒還沒喝完……」龍無雙醉喃著,又斟了一杯酒,徐徐啜飲入喉,雙眼因酒意而迷離。


    一聲忍無可忍的怒叫,又在門前響起,震得人人心頭一驚。


    「開什麽玩笑?你居然要我等」要是真等到龍無雙喝完那壺酒,隻怕連太陽都要下山了!


    山不轉路轉,既然「債務人」不肯下來,她這個「債權人」隻能上去逮人!


    隻見黑影一閃,唐十九躍離馬背,發辮甩動,輕易就跳上屋頂。她一手拎起醉軟的龍無雙,另一手舞著木棹,往腳下那些看來精致閃亮,且極為昂貴的青色琉璃瓦重重一擊。


    嘩啦啦!


    龍門客棧屋頂,當下破了個大洞,唐十九拎著龍無雙一躍而下,直接從那個大洞進了客棧。


    客棧裏陳設雅致,格局別具巧思,所用的桌椅與擺設,更是講究,全是由上好的木材製成。廳內頂上還掛吊著數盞宮燈,正散發出熠熠光芒。


    燈光之下,一個白衣銀發的男人站在櫃台後方,神色自若的撥動算盤,算盤珠子在他手中,搭搭搭搭的響著,聲音規律而悅耳。


    聽見屋瓦碎落的聲音,他不驚不駭,隻是抬眼望來,臉上盡是有禮的笑。


    「歡迎唐姑娘。」他禮數周到的說道,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仿佛有人踹破屋頂,拎著衣衫不整的主子從天而降,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長辮一甩,險些打到那張溫文的笑臉上。十九看也沒看他一眼,單手一揮,不客氣的打發他去辦事。


    「去弄壺熱茶來,讓她醒醒酒,我今天有帳要跟她算。」


    「是。」銀發男人不以為杵,仍保持微笑,從容的走進廚房去張羅。


    半醉的龍無雙軟得站不住,伶俐的丫鬟立刻奔了進來,攙著她坐上青瓷椅墩,再接過那件罩衫,仔細的替主子穿妥衣裳,遮住那白馥馥、軟嫩嫩的肌膚。


    那雙猶有醉意的眸子,輕眨了幾下。「唔,算帳?算什麽帳?」她滿臉無辜的問。


    「算你這間龍門客棧,拖欠我唐家的那些帳。」


    「喔。」


    聽見那軟語輕喃、漫不經心的一聲「喔」,唐十九心裏有氣,不由得重拍石桌,傾身朝那張醉紅的臉兒逼近。


    「喔什麽喔?少給我打馬虎眼!想你這間客棧,從開幕至今,每月吃掉我百來斤的上好醬油,跟大量的辣醬、麵醬、甜醬、豆瓣醬,你是付過一文錢沒有?」她氣勁一發,手裏的木棹狠插入地,當場入土三分。「告訴你,惹得我不高興了,管你是誰的女兒,這店我都照砸!」


    火烈的怒氣撲麵而來,掃得龍無雙微醺的酒意,當下就吹跑了八成,她又眨了眨眼,撩開額前發絲,眼神已經清明許多。


    「唉啊,別發這麽大的火兒,我們不是好姊妹嗎?」她甜笑著安撫,露出難得的耐性。「先前四川貢鹽跟南方薏芢那兩件案子,咱們不是合作得挺愉快嗎?那案子到現在都還沒破呢!」


    明媚的眸子斜睞,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擺明了不願意提起那些「豐功偉業」。


    濃鬱的茶香飄來,銀發男人端著漆盤走來,交給丫鬟,接著就迴到櫃台後方,又埋首撥起算盤,規律的音韻再度響起,迴蕩在冷冷清清的客棧裏。


    熱燙的好茶擱在桌上,冒著縷縷香氣,旁邊還擱著幾碟精致茶點,令人垂涎欲滴。


    「來,這是羅家特地送來的好茶,你嚐嚐。」龍無雙紓尊降貴,傾身替十九倒了一杯滇紅金芽,順口問道:「怎麽,你心情不好嗎?脾氣大得活像吃了幾斤火藥似的。」


    「火藥,哼,你自個兒吃吧!」她冷哼著。


    「如果好吃,我就吃。」龍無雙端茶就口,然後隔著杯緣,望著豔容凝怒的十九。「說真的,你若是有什麽煩心的事,不妨跟我說說。」


    雖然酒意仍在,但她聰明過人,一眼就看出,收帳隻是個借口,唐大姑娘這次登門造訪,是存心想找麻煩,發泄心裏的火氣。


    上等好茶送到麵前,十九當然沒有不喝的道理。她端杯飲盡,再豪邁的一抹唇,重重把杯子放下,精致的瓷杯當場裂了幾道縫兒,丫鬟立刻替她換上新的杯子。


    「我缺個男人幫我生女兒!」想起這件事情,她就覺得心煩。


    這些年來,爹爹軟硬兼施,不知道跟她提過幾次了,各種手段幾乎全數用盡,就是要逼她生個女兒出來。


    「噢,」龍無雙恍然大悟。「唐伯伯又催著要抱外孫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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