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突然傳來幾聲輕敲,打破房內緊繃的氣氛。


    「做什麽?」雷貫天不耐煩的吼著。


    霍達在門外答話。


    「頭兒,有客人到了。」


    「誰?」


    「是那位黎記商行的老板,他帶著女兒登門拜訪,說是要談談,初一時在陽關客棧裏,跟頭兒提過的——」霍達略微一頓,像在斟酌用詞。「交易。」


    雷貫天臉色一凝,又低咒了幾聲。


    「知道了,我立刻出去。」登門的人,也是牧場的眾多債主之一,縱然他再不情願,也得出去應付。


    「是。」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倒是石屋前的廣場,傳來喧鬧的聲音,似乎是有車隊到了,大批人馬正熱熱鬧鬧的下車入堂。


    雷貫天往外走了幾步,一把掀開氈毯,還沒把門推開,又突然迴過頭來。他看著那張淚汪汪的臉兒,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又吩咐了一句。


    「你待在這裏,別出去!」


    丟下這句話後,他推開木門,高大的身影清失在氈毯之後。


    外頭鬧烘烘的,眾人忙著迎接貴客,主房內卻靜悄悄。


    留在房內的丁兒蹲在地上,抽抽噎噎的,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淚。


    嗚嗚,她隻是想分擔大夥兒的辛勞、想要為牧場盡一分心力。


    隻要她能幫上一些忙,或許他們就能盡快度過難關——或許,雷貫天就不需要去借貸,更不需要去娶另外一個女人——


    迴來的這幾天,他從沒提過那件事情,她也沒膽子問起,一顆心就這麽七上八下的懸著,壓根兒就不知道,他有什麽打算。


    她蹲在地上,哭得直打嗝,半晌後才爬起身來,慢吞吞的往門口摸去。


    先前那籠小籠包,這會兒該是蒸足火候了,雖然雷貫天囑咐,要她待在房裏,但是,她隻是去廚房,其他什麽地方也不去,這樣他總不會生氣吧?


    她邊打嗝邊擦眼淚,晃晃悠悠的走到廚房,因為先前的哭泣,她雙眼酸澀、喉頭發幹,不舒服得很,


    眼看角落有個水瓢,丁兒在水缸裏舀了一些水,想去外頭洗把臉,先振作精神,再來掀開蒸籠蓋。


    誰知道,她才剛捧著水瓢,在走廊邊蹲下,臀兒就猛然被踢了一腳。


    「哪來的笨丫頭,敢在這兒擋路?!」陌生的怒罵響起,又賞了她一踢,這迴力道更重。


    「哇!」她吃痛的大叫,連忙起身,水瓢裏的水,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一滴不剩的潑了出去。


    嘩啦!


    一小部分的水潑到地上,其餘絕大部分,都招唿到一對衣著華麗的主仆身上。


    「啊!」一個纖弱的姑娘,被潑得衣裳、頭發全濕了,嚇得連退數步,被隨身丫鬟伸手扶住,這才沒有跌倒。


    那丫鬂也被淋得一身濕,確定主子沒事後,就橫眉豎目的開罵。


    「你做什麽啊你?吃了我兩腳,你不甘心,故意把水潑到我們身上是嗎?」她把丁兒當成尋常奴仆,指著鼻子直嚷。「要是讓我家小姐染上風寒,你賠得起嗎?」


    「對不起,是我沒留神。」她直覺的開口道歉,但是粉臀上的疼,又讓她咽不下這口氣,忍不住辯駁。「不過,你要是不踢我,那瓢子水就不會潑出去了。」


    她隻是蹲在走廊旁想洗臉,就算是礙著通路,她們隻要用說的就行了,為啥要踢人呢?


    丁兒很確定,從沒見過這兩個女人。石屋裏的人們,雖然都大聲大氣,稍微粗魯了些,但是可不會這麽霸道!


    「唉啊,竟敢迴嘴?!」那丫鬟更氣惱了,趾高氣昂的抬起下巴,神情滿是輕蔑。


    「告訴你吧,我們家小姐,很快就要成為雷家牧場的女主人了——」


    那個纖細華貴的姑娘,濕淋淋的瓜子臉驀地羞紅,嬌豔得像是發間的珊瑚簪子。


    「燕兒,別胡說。」她低聲製止,眼裏卻有淡淡的喜色。


    相對於那位姑娘的嬌紅臉兒,丁兒圓潤的小臉卻是變得慘白。她全身發冷,像是掉進冰窖裏,心口更是陡然一疼。


    「我哪裏是胡說?」丫鬟的聲音更大了。「老爺先前不是說,跟雷將軍在駝城的客棧裏就說妥了。」


    說妥了?!


    雷貫天已經跟他們說妥了?!


    丁兒眼前發黑,一步步的往後退,甚至想要轉身逃開。但是,她的雙腿卻不聽使喚,軟得沒辦法跑,隻能無助的留在原處,任那丫鬟說的話,一句句像鞭子似的打下來。


    「今兒個我們來,就是要來談婚事的。」丫鬟哼了一聲,左顧右盼了一會兒。


    「雖然說,我們姑娘嫁進來是作妾。但是,往後日子還長,哼哼,雷將軍會寵誰,那可難說。」她們藉口要出來透氣,故意離開大廳,在石屋裏亂繞,就是想要碰碰運氣,看看能否遇著雷貫天的妻子,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


    瞧著那杵在原地,像是石柱般僵硬的丁兒,那丫鬟的火氣又冒上來了。


    「還擋在這兒作啥,還不快讓路?」她重哼一聲,攙扶著自家姑娘,經過搖搖欲墜的丁兒,臨別還送了一聲重哼。「等我家姑娘嫁進來,我第一個教訓你!」


    主仆倆愈走愈遠,終於消失在走廊的轉角,隻剩那丫鬟不滿的嘮叨聲,偶爾斷斷績續的飄來,然後終於完全聽不見。


    丁兒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雙眼裏空茫茫的,隻有眼淚大顆大顆的,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不斷落下來。


    原來,雷貫天已經跟他們談妥了。


    原來,雷貫天已經準備納妾了。


    原來,雷貫天已經決定,要娶進另外一個女人了——


    想起那個即將嫁進雷家牧場的富家千金,是那麽美麗、那麽大方,又、又、又那麽的有錢———


    反觀她,既不美麗、又不大方,更不有錢,不但沒有附贈半毛嫁妝,還在初來的那一夜,就放火燒掉馬廄,連累大夥兒工作加倍,還得四處借貸籌錢,才能重建馬廄。


    罪惡感在心頭縈繞不去,除此之外,她還覺得心痛。


    這已經不是誰作妻、誰作妾的問題了,而是隻要一想到,必須跟另外一個女人分享他,她就覺得心口好痛好痛。


    那種痛猶如椎心刺骨,就算是他真的挖出她的心啃食下肚,隻怕也不會這麽痛


    雖然,納妾對尋常人家來說,不是件大事,但是在她自小生長的嚴家,卻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別說是發生了,就算是稍有風吹草動,少夫人也會衝到少主麵前,揪起少主的領口,大聲的質問,他是要選新人還是舊人!


    那是因為,少夫人對少主來說是特別的、是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但是,雷貫天雖然娶了她,用他的方式疼她、寵她,卻從未許諾過,這輩子隻會有她一個女人。


    她沒有膽子去詢問雷貫天,是因為根本沒有自信,不相信他會舍下那個如花似玉的有錢姑娘,選擇平凡無奇,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她——


    一個瘦小的身影,從角落閃身而出,像是算好時間似的,選在她最傷心無助的時候,出現在她麵前。


    「乖,別哭了。」細嫩的手,體貼的替她擦去眼淚。


    見到那張俊秀的臉龐,丁兒心頭一絞,忍不住放聲大哭。「小龍,嗚哇,他——他——他真的要——」


    小龍攬住她的肩頭,安撫的輕拍。


    「乖,別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不要他納妾,我不要———」


    「但是,他就要納妾了,你能怎麽辦?」小龍柔聲問。


    丁兒答不出來。


    她不知道!她的心老早全亂了。


    小龍又笑了,那笑容簡直能顛倒眾生。「我說,小丁兒,既然將軍要納妾,那你留在這兒,往後日日看著他跟別的女人親熱,不是會很難過嗎?」


    何止難過?!光是想像那種情形,她就覺得自己無法唿吸,心頭像是被插進一把刀。


    小龍的聲音,像是從好遠的地方傳來,飄進她的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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