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南明朝堂跟昆侖關戰役前的南明朝堂有了本質的區別。原因有二,其一就是清軍主力部隊在昆侖關一戰中遭到重創,所以南明朝廷大部分官員都認為清軍元氣大傷,沒有幾年恢複是不可能再發起大規模戰役了。論據非常簡單,想當年薩爾滸之戰,清軍大獲全勝,但自己也受到了不小的損失,在這種情況下,努爾哈赤還安分了很多年沒有發起大規模戰役,就是躲在遼東占領區進行恢複。


    既然那次清兵都要迴血,更不要說這一次,清軍兩路大軍遭受重創,而且核心的滿蒙八旗被打死了很多,加上西路軍完蛋,按照丁魁楚的估計,三五年內不會有大事發生。既然做出這樣的判斷,那明廷之中的主戰派就沒有什麽市場了。換個說法,也就是瞿式耜、何騰蛟、焦璉等一幫對於明廷來說的忠臣良將更加沒有話語權了。


    其二就是高衡這邊的問題,在永曆帝和南明朝廷看來,興華軍雖然在昆侖關擊敗了清軍,但功勞也不能算在高衡一個人的頭上,明廷也是出了力的。當然,這是他們覺得自己出了力,在高衡看來,明軍不僅沒出力,反而是幫倒忙。也就張同敞、瞿式耜幾人帶兵堅守了陣地,其他的將領跑得比兔子還快。都不要說將領們了,永曆帝和一幫大臣帶頭跑,還能指望其他人堅守城池嗎?


    但是在永曆和丁魁楚等人看來,高衡分明就是忘恩負義,朝廷對他這麽好,他也是漢人,不思報效朝廷,竟然還逼著朝廷割讓了廣西西南部的幾個城池,這不是反賊是什麽?即便他來自安南,那也是反賊,畢竟安南是大明的附屬國,你一個附屬國軍閥逼著皇帝割讓土地,簡直是大逆不道。


    殊不知,這種說法在高衡看來簡直是倒反天罡,你們要有能耐,自己去打清軍啊,真要有這個本事,就滿洲八旗那幾萬人馬,根本就進不了山海關。說來說去,還不是你明廷無能嗎?興華軍損失慘重,還相當於是自費幫助明廷打贏了昆侖關戰役,現在竟然被倒打一耙,簡直笑話。


    但永曆和丁魁楚、王坤等人都不這麽認為,這樣一來,高衡和興華軍贏了大戰,反而成了反麵教材,這麽看來,隻要是支持興華軍或者是為興華軍說話的人那都是反賊,且不說張同敞、黃昆、左斌等一幹已經去諒山府跟興華軍幹的文臣武將了,哪怕是焦璉這種為興華軍說話的,那也是有反骨。


    這兩個因素疊加,導致目前的明廷是丁魁楚、王坤等一幫人一家獨大,其他人根本就沒有說話的份。不僅如此,丁魁楚覺得,既然做,就要把事情做到極致,瞿式耜、何騰蛟、焦璉這幫人他看著就來氣,不如將他們完全拆分開來。第一就是何騰蛟,反正何騰蛟不是廣西本地的官員,而是從湖廣來的,既然如此,總是留在朝堂內不好,幹脆,帶兵去守柳州和慶州,這兩個地方是廣西的北部,同時也能作為南寧的北方門戶,正好叫他過去駐防。


    而瞿式耜,身為曾經的廣西巡撫,現在廣西西南部都被割讓了,他自然有這個義務想辦法保持廣西的領土完整,所以丁魁楚建議將他調去思恩府和田州一帶,讓他領兵跟興華軍的領地貼在一起,想辦法把興華軍占領的城池土地給弄迴來。


    這樣一來,兩人就被剝離了南明朝廷,剩下一個焦璉,此人是武將,永曆倒是讓他駐防南寧,南寧是現在明廷的臨時都城,焦璉的地位也就相當於古代的禦林軍統領,按理說這個地位不低了,但其一,他在朝中孤掌難鳴,丁魁楚留下他,卻不給他完全自主的兵權,焦璉有權力調動的,隻有他本部的數千人,剩下的人基本上都不聽他指揮。


    另外,按照明廷的習慣,依然是文臣節製武將,所以焦璉這個官做得極其憋悶,完全被丁魁楚等人死死壓製了。


    這樣一來,瞿式耜、何騰蛟外放,焦璉被壓製,明廷再也聽不到一點忠臣良將的聲音,朝堂上全都是丁魁楚、王坤等一幫奸臣。更重要的是,他們將孫可望找來,朝廷上下都覺得有農民軍在前麵頂著,大家更是高枕無憂了。


    有時候,站在後世的上帝視角,後世人可能會認為,以前的大臣怎麽都這麽蠢。難道把農民軍找來就完事了?人家真心跟你合作?人家不能投靠清廷?人家不能占山為王?你說人家幫你抵抗清兵,人家就聽你的?


    這些問題在我們看來很弱智,但實際上那是後世人高估了自己的智商,這個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千萬別以為皇帝都是英明神武,大臣都是治國良相。如果這麽說,那曆史上就不會有昏君,曆史上就不會有亡國之臣。放到後世也是一樣的道理,比如一個公司提拔一個副總,也許你會覺得,這不是傻子嗎,啥也不會,憑啥當領導?你一天能寫一百個程序,他連電腦都玩不明白,怎麽就副總了。


    那隻能說,也許人家是董事長兒子呢?地主家的傻兒子他還就能騎在你頭上,他有個好爹,但他就是沒能力,公司交給他就是完蛋。那你覺得董事長會不知道嗎?他知道,他還是這麽幹了,他就讓他傻兒子接班,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這種例子太多,上網搜搜就能看到。所以,這種董事長就跟明末的這些人差不多,純純的草台班子,一個普通百姓都能明白的道理,他就是不明白,他就是要折騰到亡國滅種。


    你以為他坐到位置他就是人精,大錯特錯,他隻是風口上的幸運兒,後世一個著名的話,站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他是飛起來了,但是本質上還是豬。可能有人會抬杠,怎麽人家能飛,你就不能飛呢?舉個例子,你是一賣煤氣罐的,你隔壁是賣灶具的,他生意比你還大一點,你一個店,他開了三個連鎖了。你說,他經營得是不是比你好。你也不懂啥經營,反正就老老實實做煤氣罐賣,始終守著這個小店。你沒想到,有一天,煤氣罐會變成小國家打仗的炮彈。你發了,你上市了。但你能說你比人家賣灶具的會做生意?


    再比如,你是一個創作歌手,自己作詞作曲演唱了一首好歌。但就是不火,十幾年過去了,你老了,結果短視頻興起,一擦邊主播唱了一遍你的歌,突然一下子大火。請問,這主播是會作曲還是會作詞?隻不過趕上了短視頻風口而已。身為原作者的你差點氣吐血。


    後世大劉有句話,毀滅你與你何幹。這句話反過來也對,創造你與你何幹。你莫名其妙就起飛了。所以千萬別覺得丁魁楚、王坤智商就比普通人高了,也許溜須拍馬他比你厲害,但是治國理政,可能還沒一個村長厲害呢。


    有鑒於此,明廷上下那是一片和諧,因為隻能聽見丁魁楚和王坤這一個派係的聲音,大家甚至都有了一種錯覺,亂世之中大家可以在西南一隅高枕無憂了。別的不說,至少三五年之內大家沒有任何性命之憂。這種精神勝利法在明末也是可見一斑,曆史上,南明小朝廷也正是如此,明明前線大軍壓境,朝廷內部竟然還有心思內鬥,完全當外麵的清軍不存在,縱觀中華上下五千年,這種奇景還真在明末發生了。


    所以,當孫可望的大軍繞過柳州何騰蛟的防區,殺入南寧的時候,所有人瞬間崩潰了,他們沒想到最終竟然會是這樣的局麵。焦璉提著刀,衝出了行宮,去大街上召集自己的人馬了。丁魁楚見大家都跑路了,也忙不迭往自己的府裏趕。王坤拉著永曆帝就往後宮跑,這時候收拾一些金銀細軟是必要的,私庫和國庫肯定是管不了了,但不管怎麽說也得帶些銀子才行。


    對這一套,永曆帝倒是熟悉,去年清軍打過來的時候,他們就跑去了思明府躲著,但那時候還有昆侖關的興華軍在前麵頂著,今日可是沒有興華軍頂在前線了。所以他們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出城,否則賊兵攻進來,後果不堪設想。


    沒有了瞿式耜和何騰蛟的南寧城防,連***都不如,當日二人聯手還能抵抗拜音圖領導的清軍精銳。今日,在焦璉被剝奪權力的情況下,孫可望的老營兵一發動突擊,城頭的數千守軍就崩潰了,他們根本就不是大西軍的對手,更何況孫可望還是突襲,他們完全沒有準備。


    “王大伴!王大伴!朕,朕要去哪裏。”永曆見王坤收拾著金銀細軟,連忙問道。王坤一邊把金條往包裹裏塞,一邊迴答道:“陛下,要不去思恩府吧,思明府是興華軍的地盤,您要去,奴婢也沒意見,反正奴婢不論生死,都跟陛下在一起。”


    永曆大為感動,也顧不上追究王坤的那些金條是怎麽來的了,他也知道,太監不是完整的男人,在女人方麵沒什麽想法,對於金銀卻是情有獨鍾,都到了這個份上了,王坤還能如此赤膽忠心,貪墨一些金銀又算得了什麽呢?


    “不,朕不去興華軍,朕還是去瞿大人那邊吧。”永曆想了想道。


    王坤點點頭,背上金銀,帶著幾個錦衣衛力士,掩護永曆出宮。到了街麵上,眾人才發現,城內已經亂套了,到處起火不說,還有無數百姓和士兵在街上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奔跑。有的人一邊跑一邊喊:“來了!來了!賊兵進來了!”


    又有人喊道:“焦璉將軍戰死了,焦璉將軍戰死了。”消息一條比一條驚悚,城東方向,喊殺聲震天,似乎有數萬人馬正朝著皇宮衝殺過來。百姓和士兵擁擠不堪,自相踐踏。就連護衛皇帝的幾個錦衣衛力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脫離了隊伍,一轉眼就不見了。


    王坤急得直跺腳,“這些廢物,不中用。”隨即拉著皇帝道:“陛下,奴婢掩護陛下走,我們去西門。”


    永曆此刻已經六神無主,隻能跟著王坤隨人群奔跑,中途還遇到了大量的官員,人們看到皇帝在此,也都跟著皇帝一起跑。所以在街麵上,這麽一群穿著華麗的人格外顯眼。


    好不容易快到西門,前麵突然爆發出一陣哭喊,領頭幾個士兵跑迴來喊道:“快跑啊,西門全是賊兵!”


    “媽了個巴子的,皇帝在哪裏!”西門處,傳來一聲暴喝,一員大將頂盔摜甲,手持鳳嘴大刀,打馬狂奔道,身後還有上千騎兵衝殺而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艾能奇。既然三人商定要那永曆帝當投名狀,那就不能把他們放跑了,大家都知道小朝廷跑得快,所以大軍一到,孫可望就命令艾能奇帶一千名最精銳的老營護衛騎兵,也可以說是曾經張獻忠的禦林軍,飛速繞到南寧背麵,堵住西門。


    果然,西門大開,大量百姓衝出城外,艾能奇不管不顧,領兵就衝進了人群,瘋狂砍殺,戰馬猛撞,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


    艾能奇提溜起一個百姓道:“可見到皇帝?”


    百姓隨手一指道:“後麵有大量穿華服之人。”


    艾能奇大喜,將百姓扔到一邊,提刀就殺了過來,果然,正如那個百姓所說,街道上有上百人穿著華麗的衣服,跟百姓們的灰色、白色、黑色有著明顯的區別,這肯定都是些大官。


    艾能奇大吼一聲,領著騎兵殺上去,舉起大刀就要砍殺。忽然,一個人跪在他的戰馬前求饒道:“別,別殺我,別殺我。皇帝,皇帝在這裏,他就是皇帝。”


    “王大伴,你!”跪著的人身邊站著的男人指著他,渾身顫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艾能奇一揮手道:“全部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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