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你們究竟是什麽人?”被帶到旗艦上的陳永素大聲質問道。顯然他的問題顯得有些蒼白,因為他目光所及之處,那些士兵都穿著明軍的罩衣,隻是裏麵的鎧甲鼓鼓囊囊的,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陳永素當然知道明軍是什麽情況,像他們這種水師,大部分水手連鎧甲都沒有,有戰襖穿就不錯了。一方麵固然是因為水上作戰,以輕便為主,穿著鎧甲,練遊泳都不方便。另一方麵也是朝廷經費捉襟見肘,有限的鎧甲隻能優先配備給陸軍,水師就靠邊站吧。


    所以即便是陳永素自己的百戶當中,也隻有軍官有甲,其他水兵都是無甲狀態,可看這條船上的士兵,一個個膀大腰圓,顯得精銳無比,而且他們竟然人人手持火銃,不用想,那罩衣裏麵鼓鼓囊囊的,肯定是重甲。他在腦海中檢索了半天,也想不到哪支明軍能有如此豪華的裝備。


    再說了,既然是明軍,大家就是自己人,為什麽不能事先通稟。陳永素忽然想起了什麽,不對,他們好像說自己是西南明軍,西南明軍是什麽人,剛才自己隻想著同歸於盡,沒仔細思考。這西南明軍不就是永曆帝的人嗎?陳永素想到這裏,汗毛倒豎,不禁環視四周,赫然發現了沐王府的旗幟,這一下把他驚著了,原來是沐王府,那肯定是永曆政權在廣東戰敗,派人乘船奪取瓊崖,然後背刺廣東,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想到這裏,陳永素雖然被綁住雙手,依然大吼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都是明軍,你們效忠永曆帝也好,效忠紹武帝也罷,都是大明的軍隊,何必自相殘殺,建虜就在福建虎視眈眈,大明軍人不去打建虜,卻窩裏鬥,簡直是丟臉!”


    “好了!閉上你的嘴,我不殺你,是因為欣賞你的勇氣和膽識,這年頭,明軍之中像你這麽有種的已經不多了,並且戰法得當,這是唯一的辦法,隻不過你碰到了我們的重炮,否則還真有可能讓你偷襲得手。”陳永素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威嚴的聲音打斷。


    他定睛一看,隻見一員年輕將領站在他的麵前,此人穿著類似明軍但又有很多不同之處的鎧甲,頭戴六瓣鐵尖盔,身材高大,渾身散發著一種上位者的氣勢,他一出聲,陳永素的聲音立刻被壓製了下去。


    “你叫什麽名字?”那年輕將領問道。


    “哼!自相殘殺,你不配知道我的姓名。要殺要剮,隨你的便吧。”陳永素一扭頭道。


    “嗬嗬,還挺硬氣,行吧,你先下去冷靜冷靜,至於事實,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這將領不是高衡還能是誰,隻見他揮揮手,示意左右將陳永素給帶下去,先關禁閉。陳永素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分明看見了站在後麵的魯濱遜,這大胡子洋人怎麽會在這裏,他還說他們不是紅毛鬼,那洋人是怎麽來的。


    陳永素徹底暈了,這群人說他們是明軍,可隊伍裏麵又有紅毛鬼,這到底是什麽身份。可他沒工夫想太多,嘴巴便被塞上了破布,套上黑色頭套,給帶了下去。


    後麵的事情就簡單了,高衡沒時間在一個小小百戶身上耽誤工夫,大軍接近軍營之後,郭徐自知不敵,立刻撤退,興華軍順利在抱歲港登陸,騎兵營立即出擊,郭徐他們都是水兵,哪裏跑得過騎兵,被打著明軍旗號的興華軍全部俘虜,大軍不作停歇,直撲附近的崖州城。


    崖州城頭,得到郭徐報信的常宏早就帶人上了城,可是崖州守軍區區千把人,若真的是荷蘭人來攻打,他們哪裏能守住,就靠這些老弱病殘嗎?


    正想著,隻聽見遠處傳來了隆隆的聲音,就連大地都在顫抖。常宏正焦急地來迴踱步,身邊幾個把總和千總看著知州大人如此焦急,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猛然聲音傳來,眾人臉色都是一變。常宏衝到垛口處,打起手簾眺望遠方,一邊問道:“這,這是什麽聲音?”


    雖然崖州官兵許久未經戰事,但是千總和把總畢竟是職業軍官,這點辨別的能力還是有的,一個把總結結巴巴道:“好,好像是,馬隊?”


    另一個把總點點頭道:“就是馬隊,隻有大量戰馬奔騰才能搞出這麽大動靜,大人,恐怕我們有麻煩了?”


    這已經超出了常宏的認知了,荷蘭人他打過一些交道,不能說非常了解,但是也略知一二,荷蘭人強的是火器,強的是船堅炮利,但要說大規模的馬隊,荷蘭人還真沒有。可眼前的事實不容得他不相信,因為天地交界的地方,一條黑線突然出現,緊接著變成了一個麵,數千匹戰馬奔騰而來。


    自從茶馬古道開通之後,首批高原馬已經運到了高平府境內,所以阿木手下的騎兵一個個鳥槍換炮,騎兵旅一人雙馬已經成了標配,不僅如此,興華軍自己興辦的小馬廠也開始成熟,培育的首批戰馬已經可以投入使用,這樣一來,一直圍繞在高衡心頭的戰馬問題迎刃而解,不說多,依照這個速度,隻要能召集足夠的人手,再成立一到兩個騎兵旅也未嚐不可,如果繼續發展下去,騎兵軍不是夢想。


    這次登陸瓊崖的一個營,都是一人雙馬的配置,精銳異常,兩千匹戰馬唿嘯而來,將城頭的明軍嚇得兩腿直哆嗦,有的人差點就要尿褲子了。


    常宏道:“這,這,這怎麽可能,紅毛鬼何時有如此強大的馬隊了?”


    騎兵營停在火炮射程之外,城頭的明軍隻看見了黑壓壓的騎兵,可隨即,更恐怖的一幕出現了,在後方,還有大量的步兵不斷出現,在城下越聚越多,人們驚訝地發現,對方竟然打出的是明軍旗號,這倒是把城頭的所有人都弄蒙了。


    “大人,知州大人!我是郭徐啊!”正在所有人愣神的時候,城下傳來了聲音,常宏伸頭一看,隻見郭徐的鎧甲被脫去,隻穿著戰襖,五花大綁,獨自來到城下叫門。


    常宏立刻詢問怎麽迴事,郭徐便一五一十說了,原來對方竟然是永曆帝的兵馬,這下常宏算是明白了,這永曆紹武之爭的戰火,終於還是蔓延到瓊崖了。


    郭徐喊道:“大人,開城吧,他們說了,都是明軍,隻要開城,保證城內所有人生命安全,否則,不說城裏的人,我們水師全體將士的小命,就要不保了啊。”


    仿佛是為了驗證郭徐的話,數百名被五花大綁的水師士兵從陣中被推了出來,在城下烏壓壓跪了一片。常宏心驚膽戰,這分明是要威脅自己啊,不開門,下麵這一個千總營全都完了。開了門,或許還能看在大家都是明軍的麵子上給條活路。


    “大人,降了吧,大家都是明軍,何必自相殘殺。”防守千總上前一步勸說道。


    常宏擔心的無非是自己的小命和官帽,城裏其他人可能沒事,守軍也能被收編,可自己這個知州怎麽辦,自己可是顧元鏡的手下,這群如狼似虎的明軍不會殺自己立威吧。


    見常宏猶豫不決,千總給兩個把總使了個眼色,都這時候了,保命要緊,兩人會意,上去就一左一右抓住了常宏,常宏大喊道:“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


    千總立刻吩咐左右道:“下去開門!”


    “我等願降!”吱呀一聲,崖州城門大開,千總帶著軍官們押著常宏跪了一片,表示願意投降。


    興華軍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崖州城,騎兵陸續進城,本來跪地乞降的明軍還戰戰兢兢,生怕他們暴起殺人,城內的居民更是家家戶戶躲在屋子內求神拜佛,祈求能平安度過這一劫。


    可過了好長時間,這股打著沐王府旗號的明軍竟然沒有任何動作,隻是有步兵進城,開始登記造冊,並且讓守軍把兵器鎧甲全部上交,然後讓他們迴軍營待命,軍官們這才鬆了口氣,可他們也發現了怪異的地方,就是這些人雖然穿著明軍罩衣,可手中的家夥事好像什麽時候見過,並且這支軍隊的氣勢也似曾相識。


    “嗬嗬,常大人,怎麽樣,還記得我嗎,咱們可是老熟人了。”正在眾人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常宏麵前,笑著打招唿道。


    常宏猛然覺得這個聲音非常熟悉,他抬頭一看,隻見一員大將站在他的前麵,正笑眯眯看著他。常宏忽然想起了什麽,麵部表情都扭曲起來,“這!是你!”


    常宏驚得魂飛魄散,這他娘的不是上次拿大炮指著他腦袋的海盜嗎?前次高衡來帶走孫和鼎,大炮架起來要轟了知州衙門的場景還曆曆在目,這家夥竟然搖身一變又成了明軍了?


    常宏掙紮著就要起來,“海盜!他們是海盜!”手下的軍官們也反應過來了,千總和把總等一眾軍官嚇得臉色蒼白,完了,引狼入室,這些人竟然是海盜,假扮明軍而已。


    人就是這樣,當恐懼達到頂點,就會轉變成憤怒,隻聽常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大罵道:“混賬東西,我好歹也是大明朝廷命官,我崖州地方,跟你們這群海盜無冤無仇,你們三番五次打上門,究竟為何?今天我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高衡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常大人,不要激動,我們的身份你很快就會知道,這次來也不是衝著你來的,你隻要保持鎮定,不要打什麽歪主意,我現在就能放你迴州衙,至於我們要幹什麽,再等等,等我們見到瞿罕大人,你自然會明白。”


    高衡命人將常宏帶迴州衙,軍官則和士兵們一起被關在軍營之中,由一隊火銃兵看守。大軍休整一夜之後,留下一個營,剩下兵馬直接北上,兵逼瓊州府。


    瓊崖一帶,本就是廣東管轄,大明初期天下皆是衛所,百萬雄兵按照衛所製度分別駐紮,整個廣東分十五衛,瓊崖隻有一衛兩所,如果按照滿員兵力配置,也不過七千人,再加上縣城府城的駐軍,瓊崖全島大約一萬兵馬,但問題是,大明後期,吃空餉盛行,像瓊崖這種地方,比邊軍和內地誇張得多,甚至能達到四成以上,所以現在全島兵力不過五六千人,算上郭徐的人,也不到七千。


    興華軍一登陸,就已經拿下兩千,路上的各個小城收攏收攏,到了瓊州,整個守軍也就三千來人。當瞿罕看見瓊州城下的數千旗幟鮮明、鎧甲鋥亮的明軍的時候,人都傻了,千算萬算,想不到如此多的軍隊竟然會從南邊過來,這是否意味著瓊崖大部已經淪陷。


    事實上,如果單從政治觀點來說,瞿罕其實跟陳永素差不多,對於永曆還是紹武繼承大統其實並不感冒,他是海南出名的清官,一生都以海瑞為榜樣,海瑞是什麽人,民為重君為輕的堅定支持者,一生都在和權力作鬥爭。瞿罕以他為榜樣,當然從內心裏無法站隊,他所想的,是如何抵禦建虜,恢複大明,而不是自相殘殺,搞什麽黨爭。


    所以跟陳永素一樣,他也以為是永曆的人馬前來攻打瓊崖。瞿罕站在城頭,正要對下麵的明軍說幾句什麽不要自相殘殺的話來。忽然看見對麵的軍陣分開一條道路,一名文士騎馬來到了城下,摘下頭上的三山帽,抬頭對城上喊道:“瞿日有!可還記得在下否!”


    瞿罕一愣,這人竟然直接報自己的字號,難道說認識自己?瞿罕拿出瓊州唯一一杆千裏鏡,抬手一看,大驚失色道:“你是?堵牧子,堵大人?”


    堵胤錫作為湖廣地方的父母官,瞿罕本身就是湖廣人士,大家又同朝為官,自然是見過麵的。堵胤錫笑道:“如何,放下吊籃,我上去跟你說說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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