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三不急不躁,靜靜看著鄭芝龍的反應,前麵他已經把話直接挑明了,就是洪承疇派他前來跟鄭芝龍商量合作的事情。說是合作,但鄭芝龍可不是三歲小孩,他知道,洪承疇這是要讓他歸順大清。


    自從洪承疇坐鎮南京之後,他沒死的消息也就傳遍了大明各地,先前以為洪承疇已經在鬆山戰役中壯烈殉國的眾人都傻眼了,搞了半天洪承疇沒死,不僅沒有死,甚至還成為了大清國的座上賓。


    洪承疇這一出讓大明上到官吏下到百姓的信仰崩塌了,一方麵眾人自然是怒罵洪承疇亂臣賊子,狼心狗肺,竟然投降滿清,給滿清做狗腿子。但是私下裏,更多人關起門來想的是,連洪承疇這樣的大人物都投靠滿清了,那有朝一日若是清軍打過來,自己投降不就沒有心理負擔了。你要是批評我,你得先去罵洪承疇,否則你看這樣的大官都降清,說明大明朝氣數已盡,自己投降也就沒什麽道德障礙了。


    鄭芝龍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批,他早年不過是一個海盜頭子,後來陰差陽錯當了福建總兵,得了大明的官職。可以說,鄭芝龍一生都在投機,隻不過此人的運氣極好,到現在為止,投機還從來沒有出過差錯,鄭芝龍覺得,這次洪承疇能主動派人來找自己,說不定又是一個投機的好機會。


    見鄭芝龍的眼珠不停轉動,佟三明白,他的內心已經極度動搖,他立刻使出殺手鐧,從懷中掏出一封洪承疇的親筆信,遞給鄭芝龍道:“總兵大人請過目,這是洪大人給您的親筆信。”


    鄭芝龍連忙接過來看,隻見信中,洪承疇言辭懇切,先是說了一番同鄉情誼,自己準備拿出豐厚的條件來優待鄭芝龍雲雲,反正主要突出一個核心思想就是隻要鄭芝龍投靠,自己肯定會麵呈多爾袞,給他一個大官當當。


    說實在話,若是別人說鄭芝龍可能還不太相信,但是洪承疇說,鄭芝龍沒理由不信。因為他明白,洪承疇也是帶著壓力辦事的,既然是投靠滿清,那他就要顯示出自己的價值,總躲在幕後肯定是不行的,多爾袞之所以把洪承疇推到南京前台,就是想利用洪承疇的影響力迅速平定江南,那麽隻要洪承疇不傻,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江南最重要的人是誰。


    這一點,鄭芝龍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因為隆武政權就是依靠鄭家建立起來的,隻要鄭芝龍投降,隆武政權自然瓦解,並且帶來的影響是決定性的。因為鄭芝龍實際控製區是閩浙和南直隸南部一帶,這一大片地區可是大明朝的富庶地區,也是重要的稅收來源,吸收了這片土地,在洪承疇看來,就隻剩下兩廣可以抗衡,至於西南,洪承疇沒正眼瞧過,那是個窮地方不說,士兵的戰鬥力也很差,可以說,拿下閩浙兩廣,天下局勢就定了。


    佟三見鄭芝龍看完信件還是不說話,心知有必要給他加一些砝碼了,有些事情,洪承疇不能在信件中寫得太明,那就成了打包票了。但是借佟三的口說出來倒不是不可以。


    佟三試探道:“怎麽樣,總兵大人,不知道洪大人說的,您還滿意嗎?”


    鄭芝龍抿了抿嘴唇道:“洪大人情真意切,某已經感受到了,但是這封信,嘿嘿。”


    鄭芝龍尷尬地笑了笑,佟三立刻道:“在下知道總兵大人想要的是什麽。”


    鄭芝龍一抬眉毛道:“哦?佟先生知道某需要什麽?”


    佟三道:“有句話,雖然洪大人沒讓我跟總兵大人說,因為洪大人還沒有上報給攝政王殿下,但是我可是聽洪大人不止一次提過這件事。那就是,把閩粵總督的位置給總兵大人您。”


    “什麽?”鄭芝龍一驚,閩粵總督,這個官職剛從佟三的嘴裏說出來,鄭芝龍就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狂跳,現在他雖然是大明朝總兵,也是隆武政權第一人,但是說實在話,搞來搞去還是在福建的一畝三分地上蹦躂。況且隆武政權說穿了也就是個偏安一隅的地方政權,跟原來的大明朝沒得比。


    可現在,洪承疇竟然要保舉他當閩粵總督,等於將廣東也劃入他的治理範圍,說白了,那可是封疆大吏中的封疆大吏啊,鄭芝龍的強項就是水師,一旦把廣東給他,水師的力量將會大大增強。鄭芝龍雖然出身海盜,可絕不是不學無術之徒,相反,對曆史頗有了解,在這個環境下若是登上閩粵總督的位置,跟唐代節度使何異?


    他沐王府能在雲南當雲南王,鄭芝龍已經有了福建、台島和倭國的部分領地,如果能加上廣東,他可就是沿海霸主了。


    佟三摸了摸八字胡,隻是不說話。鄭芝龍有些心神不寧,問道:“此話當真。”


    佟三道:“我親耳聽見,做不得假,但是洪大人隻是上報攝政王,至於攝政王會不會批準,那就不是洪大人說了算的了。”


    鄭芝龍噌的一下起身,在房間中來迴踱步,雖然他跟多爾袞素未謀麵,但是他也知道,沒有人不愛財,自己稱霸海上多年,財產還是有的,如果多爾袞能把這個官職給他,他給多爾袞獻上金銀也未嚐不可。


    鄭芝龍正要說話,忽然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


    “父親!父親!”是兒子鄭成功的聲音。


    “少帥,少帥,您不能進去,大帥正在會見非常重要的客人,大帥說了,誰也不見。”房間裏的人能很明顯聽到外麵衛士的阻攔聲音。


    佟三立刻起身,問道:“總兵大人,這是?”


    鄭芝龍壓壓手道:“哦,沒事,是我兒子。”


    佟三道:“可是少將軍鄭成功?哎呀,久聞大名了,不過,眼下機會不太合適,我想我還是避一避吧。”


    鄭芝龍道:“我的衛士攔著他,他進不來,這混小子,也不看看現在什麽情況。”


    興許是鄭成功今天太興奮了,因為他剛剛得到一個好消息,他急不可耐要把這個好消息稟報給鄭芝龍,所以這才闖進了後院,雖然衛士攔著,但是鄭芝龍的貼身衛士跟他都很熟悉,鄭成功力氣大,他把衛士推到一邊,“王六,我要立刻見父帥,你放心,責任我來擔,跟你沒關係,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父親。”


    啪的一下,鄭成功直接推開了房門,“父親,我們的船,我們的船試製成功了。二十四門炮,足足二十四門啊。”


    鄭成功一臉興奮,推開書房的門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鄭芝龍,他興奮地說道。


    鄭芝龍也嚇了一跳,這小子竟然真的不打招唿就闖進來了。鄭芝龍喝道:“放肆!誰叫你闖進為父書房的,出去,立刻出去!”


    鄭成功本以為鄭芝龍會非常高興,因為這工程也是鄭芝龍非常關心的。


    早在一年前,福建水師就在試驗一種新式戰艦,現在福建水師的主力戰艦還是鄭芝龍當海盜時候的艦船,既吸收了大明水師的風格,也吸收了荷蘭人和佛郎機人的風格,常規戰艦一般能搭載十二門火炮。主力戰艦一般是十八門,如果想搭載更多火炮,那就需要把船身造的更大,這樣一來,成本急劇上升。所以福建水師也在研究,在現有主力艦的基礎上增加船身強度,提高載重,同時去掉一些不需要的部分,把這些重量折算成火炮,讓船隻能裝備更多艦炮的方法。


    今日,終於試製成功一艘艦船,樣式大體就是水師主力艦,但搭載的火炮達到了二十四門,未來如果批量製造裝備,那麽福建水師的戰鬥力將會上升一個檔次。


    可沒想到,鄭芝龍竟然如此生氣,在鄭成功想來,鄭芝龍還能會見什麽重要客人,總不能是隆武帝,哪怕是隆武帝的使臣,見到鄭成功也是客客氣氣的,畢竟鄭成功可是國姓爺。當然,鄭成功年輕,官場上的分寸還沒有掌握透徹。如果真是隆武帝使臣來了,他是萬萬不能這樣闖進來的。


    鄭芝龍這麽一罵,鄭成功愣了下,才注意到,房間的陰暗角落裏,似乎坐著一個人,從外麵光亮處進來,眼睛要適應一下,所以鄭成功一時看不清此人樣貌。但直覺告訴他,此人身份不一般,能讓父親如此重視的,是什麽大人物?


    鄭芝龍說罷就要喝令左右把鄭成功推出去,“有什麽事情,你過會再說,為父有重要客人,你這樣太失禮了。”


    鄭成功在被推出去之前又瞥了一眼,這時候他已經適應了光線,大致看清了此人樣貌,隻是他甚是奇怪,因為此人留著八字胡,身材有些矮壯,長相也有些奇怪,跟他們確實是很相似,但哪裏不對勁他說不上來,此人身上的文士服也顯得不太合身,總之就兩個字,別扭。


    但幾個衛士已經把鄭成功給擋出去了,他也沒機會仔細看。可他隱約覺得奇怪,可鄭芝龍已經關上了房門,鄭成功也不好說什麽。


    鄭芝龍對佟三拱拱手道:“讓先生見笑了,我兒就是這樣,大大咧咧,還是太年輕了一些,需要曆練。”


    佟三笑道:“無妨,少帥這種青年才俊也是我大清需要的,總兵大人若是能為大清效力,請放心,我們一定會給少帥安排一個好位置,至少也是總兵級別。”


    鄭芝龍抱拳道:“那就多謝了。”


    佟三道:“既然如此,想必總兵大人也有意向,不管怎麽說,洪大人已經展現了一些誠意,我希望總兵大人也能展現一些誠意,如果總兵大人拒絕,那我現在就走,將來刀兵相見,如果總兵大人不拒絕,那麽我們一步步來,首先需要總兵大人做一些讓步。”


    鄭芝龍大腦飛速旋轉,他知道,機會轉瞬即逝,拒絕佟三,日後要是清兵打過來再投降,那統戰價值可就太低了,那是被迫投降,跟主動投降完全不一樣。他負手沉思,佟三也不催他,隨即,鄭芝龍轉身道:“某原則上同意洪大人的提議,本帥可以先做一些讓步,以示誠意。”


    鄭芝龍壓低聲音,對佟三交代了幾句。佟三起身拱手道:“大人的誠意我看到了,請大人放心,迴去之後,我會跟洪大人稟明此事,洪大人也會上書攝政王,先給您吃個定心丸。”


    鄭芝龍本來還想留下他吃飯,但是佟三覺得軍情緊急,況且他在這裏太危險,夜長夢多,還是立刻迴去的好。鄭芝龍也不爭辯,派出心腹衛士,護送佟三出城。送走了佟三,鄭芝龍揉了揉太陽穴,方才一番燒腦,著實有些頭痛。


    鄭成功卻又來到後院,見到鄭芝龍就問:“父親,方才書房裏的是誰?”


    鄭芝龍敷衍道:“哦,是為父的一個熟人,來自浙江。”


    鄭成功道:“熟人?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鄭芝龍道:“怎麽,為父的熟人還要經過你的法眼?”


    鄭成功道:“孩兒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先下去,不要影響為父休息,我累了。”鄭芝龍揮了揮手,鄭成功退下,但心中充滿了狐疑,他從來沒有見過鄭芝龍這個樣子,雖然疑惑,但他不好直接問,隻能退下。


    數日後,鄭成功正在船廠監工,對於新式戰船,他還是非常用心的,畢竟這直接關係到他軍隊的戰鬥力。馮錫範就在鄭成功身邊,鄭成功一邊看著戰船,一邊對馮錫範道:“錫範,不知道高衡將軍在安南如何了,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安南的消息了。”


    安南地處偏遠,消息閉塞,加上傳遞消息途中有農民軍、清軍、軍閥勢力交錯,所以那邊的消息很難傳遞過來,更有路途遙遠的限製,所以自從分別以來,他還沒有收到過關於高衡在安南最新進展的消息。


    馮錫範搖了搖頭,張了張嘴,又閉上,不知道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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