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了!勇士們!殺上去,進城之後三日不封刀!”多鐸瞪著血紅的眼睛,下達了如此駭人聽聞的命令。在碼頭接二連三的損失讓多鐸感到無比憤恨,要知道,不管是塔克舒的人還是圖爾德的人亦或是現在韓岱的人,究其本質,都是兩白旗的人馬,這些可都是他和哥哥的家底,一下子就損失了兩個甲喇,足足兩成的兵力,這讓多鐸簡直要抓狂了。


    他心中的恨意已經不能用語言來形容,現在他腦子中隻有一個字,那就是殺,讓這些明國人給他的大清勇士陪葬。韓岱本來還想再領一支兵馬去碼頭將功贖罪,但多鐸推開他道:“揚州城才是我們這次攻擊的目標,隻要殺入城內,碼頭那邊不過是芥蘚之疾,我們迴頭再去收拾他們也不遲,至於你這個廢物,本王現在不殺你,你自己去攝政王殿下那裏請罪吧。”


    韓岱如同爛泥一般癱坐在地上,他對多爾袞的性格太了解了,即便自己是他的心腹,但這種戰績如果報到多爾袞那裏去,誰都知道攝政王殿下將會有怎樣的憤怒,自己就算是不死,估計也要脫一層皮。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人去關心韓岱到底是怎麽想的了,多鐸的命令下達之後,不管是滿洲八旗還是蒙古八旗,亦或是漢軍,都已經徹底陷入了癲狂的狀態。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揚州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可以說揚州城就是江南花花世界的代表,誰不想在揚州快活一番,士兵們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朝著缺口湧去。


    劉肇基和馬應魁的頭都要爆炸了,誰能想到建虜竟然把火器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這麽多重炮對著城頭猛轟,竟然真的打塌了一段城牆,眼看著潮水般的敵軍朝著缺口殺來,誰都知道,一旦他們殺進城內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不僅如此,多鐸考慮得非常全麵,一方麵大量的軍隊朝著北城殺過去,另一方麵,多鐸下令讓一部分騎兵繞後,封鎖揚州的其他幾個城門,大軍殺入,城內的人無非是兩種選擇,要不就是抵抗到底,跟清軍拚命,要不就是開城逃亡。顯然,這兩種選擇應該都存在,畢竟城內大部分是平民百姓,讓他們跟清軍作戰是不現實的。


    多鐸嘴角浮現一絲冷笑,史可法這個老頑固,真是太迂腐了,若是在他們到達之前疏散群眾可能還好一些,現在清軍泰山壓頂,又有長江的阻隔,城裏的人怎麽可能逃得掉。


    大量穿著鮮豔鎧甲的騎兵繞到了東西南三個方向,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們就是來封鎖揚州城內軍民退路的。按照一般的圍城戰模式,圍三缺一才是正理,但是多鐸並沒有這麽幹,因為他覺得,在如此絕對的優勢下,不需要搞那一套,整個揚州城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堵住缺口!快!堵住缺口!”馬應魁跑到垛口處,拚命對著城下唿喊,城門附近聚集的民團士兵立刻扛著各種磚石木頭前去堵缺口,數個跑得快的民團小夥子爬上了城牆倒下形成的土坡,可是映入眼簾的場景卻讓他們立刻停下了手中動作。幾個小夥子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定住了,馬應魁急得汗如雨下,他破口大罵道:“渾蛋!快動起來啊!”


    幾個年輕民團士兵看到的,是近十萬清軍所形成的巨大人海攻勢,其中有騎兵、有步兵,但不管是騎兵還是步兵,每個人都像是草原上看見羊群的野狼一樣,渾身散發著野獸一般嗜血的氣息,這氣勢把沒見過這麽大場麵的民團士兵都給鎮住了,他們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哇!我要迴家!”不知道是誰發了一聲喊,馬應魁眼睜睜看著一個民團士兵將手中的木頭丟掉,扭頭就跑下了土坡,身邊的幾個士兵有樣學樣,扔下手中的東西,頭也不迴地往下麵跑。


    “迴來!快迴來!逃兵一律處死!處死!”任憑馬應魁在城牆上跳著腳喊破了喉嚨,也製止不住下麵民團的逃亡,大量的民團士兵崩潰了,就像是謠言傳播到最後會越來越離譜一樣,本來最前麵的民團士兵看到的是清軍衝鋒的場景,傳到城內就變成了清兵都是三頭六臂已經突破了城牆,明軍都被殺死的說法。


    “快跑啊!快跑啊!清兵打進城了!清兵打進城了!”街道上到處充斥著這樣的喊聲。在如此混亂的狀態下,有的民眾幹脆關閉自己院子的大門和窗戶,一家老小擠在正堂裏,求神拜佛,不斷禱告,希望清兵不要來找他們的麻煩。


    有的人拖家帶口,身上背著早就已經打包好的行李,打開家門就往南門的方向跑,在他們看來,敵軍從北麵殺過來,應該南麵比較安全,而且聽說碼頭那邊還有明軍士兵駐紮,也許跑到碼頭會有活路。


    城內,任民育帶著府衙的衙役正在街道上維持秩序,府衙的衙役有兩三百人,此刻他們分成數隊正把守著城內各個主要街道,希望能製止這些民眾亂跑的行為。史可法則在督師衙門集結了手頭能集結的所有兵力,不管是史德威的督標營還是自願參加作戰的民團,大約一兩千人,他在做了簡短的動員之後,立刻帶著這些人前往北門,支援劉肇基。


    潰逃的民眾堵住了道路,反而阻滯了史可法的行動,讓他急得直跺腳,隻能高喊道:“我是史可法,我是史可法!請各位讓路,我們前去北門擋住建虜!”但是他一個人的聲音又怎能抵擋得住幾十萬人嘈雜的聲音,很快他的聲音就被淹沒在了亂局之中。


    而維持秩序的任民育更是被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所席卷,他分明感受到,自己本來出來的時候帶著兩三百衙役,可是隨著民眾越來越多,身邊可用的兵力卻是越來越少,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就說明他手下的很多衙役已經脫去了官府的服裝,混在人群當中逃跑了。


    比起城內的混亂,北門更是慘不忍睹,清軍用強弓硬弩以及火銃火炮死死壓製了城頭的火力,大股清軍朝著缺口的方向猛衝,無數人順著土坡殺了上來。眼看著就要突破城牆,忽然,一聲虎吼傳來,“他娘的,老子劉肇基在此,誰敢上來!”


    隻見劉肇基頂盔摜甲,手上拎著他慣用的六十斤镔鐵偃月刀,身後跟著數百家丁,這些都是他在關外的死士,一直跟著他,即便他被貶,也是不離不棄,如今,城破在即,劉肇基顧不上許多,帶著數百勇士前去堵住缺口。馬應魁放聲大哭道:“軍門!軍門啊!”


    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愣,劉肇基挺起大刀怒罵道:“一幫狗雜碎!老子在遼東的時候就沒殺光你們,現在你們還長本事了,竟然來揚州找大明的麻煩。那好,想要進揚州城容易,但是要先從我劉肇基的屍體上踏過去!”


    他大刀一指敵軍,“小雜種,有種的,上來!”


    “殺啊!”清軍爆發出一陣呐喊,士兵們舉著兵器順著土坡殺了上去。劉肇基暴喝一聲,手中大刀上下翻飛,一招橫掃千軍便掃去數顆人頭,又是反手一刀,將幾個漢兵砍成兩段,冒著熱氣的鮮血噴了劉肇基一臉,劉肇基抹了一把大笑道:“哈哈哈,痛快!痛快!老子好久沒有殺得這麽痛快了!”


    大片的清兵被劉肇基砍倒,身後家丁見老將軍如此威猛,也是悍不畏死,在劉肇基身邊猛殺猛砍,當一個人將生死置之度外,那麽他的戰鬥力會成倍地爆發,跟著劉肇基南征北戰,這些家丁就沒想著能活下來,劉肇基經常對他們說的話就是作為一個軍伍之人,最大的榮譽就是馬革裹屍,既然如此,今日就跟軍門並肩作戰,拚了吧。


    無數清兵慘叫著從土坡上滑落,但是沒關係,後麵的人踩著前麵人的屍體繼續往上衝,劉肇基就算是再厲害,手下家丁再不怕死,畢竟人數有限,麵對清軍這種潮水一般接連不斷地衝擊,劉肇基身邊的勇士們越來越少,他自己也是多處負傷。


    城頭的明軍看得清楚,城下缺口處已經累積起了高度跟缺口平齊的屍堆,很多士兵就在這些屍堆上廝殺,死了的人就直接變成了屍堆的一部分。


    “劉肇基!納命來!”正當劉肇基又劈死幾個漢兵的時候,耳邊傳來了炸雷一般的喝罵聲。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他的老熟人,正黃旗的拜音圖。這家夥自從皇太極時代,就在關外跟明軍不斷交手,便是劉肇基,也跟他交手了很多次,說是老熟人也不為過。


    可拜音圖知道,近戰他不一定是劉肇基的對手,所以也不囉嗦,反手抽出當年皇太極親自賜給他的虎頭弓,張弓搭箭對著劉肇基就是一箭射出。


    劉肇基拚殺多時,體力已經基本耗盡,若是在平常時候,這一箭他應該能躲過去,但是因為體力透支加上年事已高,雖然發現了拜音圖,但是身體動作慢了一拍,箭支不偏不倚正好射入了他的胸膛。


    刺箭本身就是遠距離射殺用的箭支,在近距離上,威力更加霸道,直接穿透了他的身體。劉肇基一口鮮血噴出,身體晃了晃便向後栽倒,幾個親兵衝上去要扶住劉肇基。劉肇基卻推開他們,用大刀拄地,強撐著站直了身體。


    嗖嗖嗖,一波箭雨襲來,拜音圖根本不講武德,指揮正黃旗馬甲對著缺口就是一輪無差別覆蓋,跟明軍混在一起的草原兵和漢兵也被大片射倒,而劉肇基身邊的家丁更是所剩無幾。


    拜音圖拔出順刀吼道:“正黃旗的勇士們!跟我衝!”


    無數清兵順著屍堆爬了上去,僅剩的家丁被全部斬殺殆盡,劉肇基也流幹了最後一滴血,就那樣保持著站立的姿勢死了。


    馬應魁慟哭道:“軍門!劉軍門!”


    大量清兵順著缺口殺入了城內,雲梯不斷架在城頭,城頭的明軍已經沒有了有組織的抵抗,清兵順著城頭翻上了城牆。轟隆一聲,隨著城門附近的明軍被全部斬殺,清軍推過來幾個火炮的發射藥桶,直接扔到城門洞內點燃,把史可法他們費盡心思堵住的城門洞給炸開,包鐵的硬木大門轟隆一聲倒下,更多的清軍從城門殺了進來。


    “將士們!拚了吧!”馬應魁拔出佩刀,將缽胄盔摘下扔在地上,雖然他知道,城破之際,他的命令已經沒有多少人會聽,但是他不管那麽多,反身殺入了清兵的人群之中,直至被人群淹沒。


    史可法帶著一千多人好不容易在任民育的幫助下突破了混亂的人群,剛來到城門大街上,就發現大股潰兵從北向南跑了過來。史德威立刻截住其中數人,大聲質問道:“你們是北門守軍,為什麽往南邊跑,劉肇基劉軍門呢?”


    士兵們帶著哭腔道:“史將軍,北門,北門被清兵用大炮給轟開了,劉軍門帶著家丁去堵缺口,他,他,他。”


    史德威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領,大吼道:“他怎麽樣了!”


    “劉軍門他戰死了!嗚嗚嗚。”士兵放聲大哭道。


    “啊!”聽見消息的史可法大叫一聲,隻覺得胸中氣血翻騰,腦子就快要爆炸,他腳下一個踉蹌,就向後倒去,史德威眼疾手快,扶住了史可法,喊道:“督師!督師你怎麽樣?”


    片刻之後,史可法才緩了過來,他擺擺手道:“北門現在怎麽樣了?”


    那士兵迴答道:“已經被突破,清兵進城了,卑職,卑職聽他們喊了口號。”


    史可法立刻追問道:“喊了什麽口號,如實招來。”


    士兵小聲道:“好像是進城三日不封刀。”


    “什麽?”史可法、史德威和一眾將領的臉色鐵青,他們知道,揚州的民眾恐怕大禍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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