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活旅的士兵迎了上去,這些人都是同胞,跟他們有著相同的經曆,他們感同身受。有的人擁抱在一起,放聲痛哭起來。從城內出來的民眾迎了上去,更是激起了哭聲一片,不管是男女老幼,此刻既是高興,慶幸自己活了下來,又是悲傷,畢竟有很多人沒有活著看到這一天。


    等民眾的情緒稍稍平複了,高衡這才下令道:“各連排維持秩序,安排民眾分批進城。”


    在此之前,為了迎接他們到來,城裏已經提前做好了準備,燒水的燒水、煮飯的煮飯,民眾各司其職,力求給這些苦難僑民一個相對舒適的環境。


    僑民們在士兵們的督促下,開始分組,男女分開入城。


    一名看起來就嚴重營養不良,顯得麵黃肌瘦,腦袋很大的小男孩,緊緊抱住一個婦女的腰,顯然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也是衣衫襤褸,頭發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梳洗,早就發黃打結,裏麵肉眼可見有虱子在蹦躂。


    一個求活旅士兵走過來,對婦女說道:“這位夫人,請走右邊。”


    婦女連忙拉住自己的孩子,排在其他人的後麵。王奇正好率領這支隊伍維持秩序,看見小男孩抱著母親不撒手,他從身邊的一個婦女手中接過幾件衣物,走上前去,遞給婦女和小男孩道:“夫人,這是我們給你們準備的衣服,都是在城內收集的舊衣物,經過縫補和漿洗之後還能穿,條件簡陋,也不知道合不合身,隻能委屈一下了。”


    婦人連忙彎腰道謝道:“多謝軍爺,多謝軍爺。這已經非常好了,非常好了。”說著就要給王奇下跪。


    她說的不假,王奇看在眼裏,這些難民的衣服根本不能稱得上是衣服,準確說應該是布條,不管男女,身上的衣服早就千瘡百孔,有的小孩直接光著屁股,婦女隻能用破爛的衣物把重點部位遮住,男人們更是很多人光著膀子。


    安南人關押他們,可不會給他們新衣服穿,不僅如此,因為經常被鞭打,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打成碎片了,婦女們隻能用碎布拚湊一些衣服給孩子們穿上。如果這些人放在大街上,那就跟叫花子沒什麽區別,並且他們因為這麽長時間不洗澡,身上早就臭了,蒼蠅圍著他們轉,隔著老遠就能聞到臭味。


    王奇見婦人要下跪,也不嫌棄她身上氣味難聞,一把拉住她道:“夫人切莫如此,都是受了大難的苦命人,若不是將軍搭救,別說你們了,就我們這些人也早就成了路邊的枯骨,肉身恐怕都被野狗給啃食幹淨了。”


    “將軍?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咱們隊伍裏都在傳是武曲星下凡到安南來救咱們了,說是軍中有個武曲星,打敗了安南人,俘虜了王子,這才換了我們自由身。真是活菩薩啊,活菩薩啊。”說著又要跪下,婦人這邊動靜不小,周圍的人顯然都聽見了,一個個都要跪下。


    “大家切莫如此!”一個聲音傳來,正是跟士兵們一起安撫民眾的高衡,看見這邊又有民眾要跪下,他連忙走了過來。作為後世的軍人,自然很反感動不動就下跪這一套,其實在古時,是沒有跪禮的,下跪禮節的始作俑者,應該是漢朝的叔孫通,他為劉邦量身定做了一套新的皇帝禮節,以區別於秦朝,其中就包括下跪,讓劉邦過足了皇帝癮。


    雖然下跪禮節出現了,但是並沒有得到廣泛的大規模的應用,真正的全民各種跪拜禮節,要從元朝開始,元朝實施暴政,將人區分為四等,下等人見上等人要跪,體現自己是奴隸,他們是主人,所以從元朝開始,跪拜禮節才大規模應用開來。


    明朝雖然是漢人建立的朝代,但是大體上繼承了元製,所以禮節方麵也是如此。可高衡卻很反感,這種禮節根本就是糟粕,雖然人人平等的理念現在還不可能一蹴而就灌輸到民眾的腦袋裏麵,但是高衡覺得,從這裏開始,他要廢除這些不人道的製度。


    “諸位,我就是高衡,也是這裏的領頭人。”高衡自我介紹道。


    “謔!他就是武曲星。”“果真是英武不凡啊。”“怪不得能打敗安南人呢。”民眾們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高衡道:“歡迎你們來到脫縣,來到求活旅的地盤上,從今天開始,你們自由了,再也沒有人鞭打你們,奴役你們。你們已經變成了我們的一員,以後,我們將在這片土地上更好地生活下去。既然來了,就要遵守這裏的規矩,從今天開始,不論是民間還是軍中,隻要在求活旅的地盤上,跪拜禮節一律廢除,人生來就是平等的,跪天跪地跪父母,除此之外,沒有下跪的道理,我作為求活旅主將,也不希望大家跪拜我。”


    眾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剛到這裏,沒想到第一個規矩竟然是這樣。高衡接著道:“全軍將士聽令!”


    “在!”這些天的軍事訓練還是很有成效的,士兵們聽見高衡發令,全體一聲暴喝,倒是將民眾們嚇了一跳。有些懂行的人不住點頭道:“怪不得能打敗安南人,就看這個精氣神,就是虎狼之師啊,這高將軍就是厲害,能把跟咱們一樣的難民訓練成精銳。”


    “從今天起,軍中隻有軍禮,沒有跪禮,違者軍法處置!都明白了嗎?”高衡道。


    “得令!”眾人一齊應答道。


    王奇對婦人聳聳肩道:“夫人,你也看到了,我們這裏不興跪拜,違令者軍法處置,將軍可不是說著玩的。”


    婦人這才直起了身子。王奇又問道:“不知這孩子多大了,因為太瘦弱了,所以我也判斷不出年齡。”


    婦人連忙迴答道:“迴軍爺,七歲了。”


    王奇點點頭道:“按照規定,十歲以下的孩童可以和母親一起,是這樣,我們將城內原有的澡堂擴大,燒了大量的熱水,給你們沐浴一番,這麽多天不洗澡,身上都臭了,還有很多蟲子,攜帶了大量的毒素,將軍說,必須要進行清潔,否則會有傳染瘟疫的風險。”


    這話一說,婦人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作為一個女人,愛美是天性,誰喜歡蓬頭垢麵跟個叫花子似的呢,更別說身上還有濃重的酸臭味。


    婦人在王奇的指引下朝著右邊走去,王奇在身上摸了摸,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喊道:“等一等。”


    婦人迴過頭來,“軍爺還有事?”


    王奇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包裹,遞給孩子道:“喏,給你的,很久沒吃過糖了吧,拿著。”


    安南產甘蔗,蔗糖的原料倒是不缺,但是不管在什麽時候,糖都是戰略物資,跟鹽一樣是國家掌控,並且價格不低,但是高衡作為軍人,當然知道糖在戰爭中的重要性。特別是士兵們,要知道,糖可以短時間內提供大量的熱量,便若二戰時候很多發達國家的軍隊都給士兵配發了糖果和巧克力,這是戰鬥力的保證,作戰的時候,一塊巧克力可以讓士兵短時間內補充體力。


    現在他們是沒這個條件,高衡隻能讓軍官的身上裝一些糖塊,必要的時候分發給全隊的兄弟食用。等以後,他們有條件了,所有的士兵都要配發高熱量的糖果。


    小孩子的天性就是如此,聽到糖,眼睛立刻放出光來。原先,這小男孩怯生生的,一直不說話,但是王奇伸出手的那一刻,他終於開口了,“娘,是糖。”


    糖這種東西別說是在安南,就是在中原,一般的小孩子不到逢年過節也是不可能吃到的,更不要說在集中營裏被折磨了這麽久的孩子們了,他們早就已經完全忘記了糖的味道。


    雖然遭受了這麽長時間的苦難,但是看得出來,婦人還是很懂禮節,她對小男孩說,“人家救了咱們的命,已經是永世都無法迴報的大恩了,怎麽能要恩人的糖呢?”


    小男孩將手縮了迴去,躲到了婦人的身後。王奇連忙道:“沒事,軍中還有,夫人,再苦不能苦孩子,將軍說了,我們作戰,不就是為了孩子們能有個安定的日子過。拿著吧,拿著吧。”


    王奇拉過小男孩的手,將糖果塞進他的手心裏,包裹在他身上放著,糖都開始化了,他連忙打開,拿出一塊有些粘的糖,塞進了小男孩口中。


    王奇的動作太快,婦人來不及阻止,小男孩咧開嘴笑道:“娘,真甜。”


    王奇的鼻子有些發酸,他連忙背過身去,努力控製著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多好的孩子啊,被安南人折磨成這樣。可想而知,還有很多跟他一般大的孩子,連吃糖的機會都沒有,就變成了一捧黃土。


    他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道:“孩子,一切都過去了,日子會好起來的。”


    王奇目送著母子跟著士兵們朝城內浴室的方向而去,小男孩迫不及待將一個個糖果往嘴裏塞,一邊吃還一邊拿出一個分享給母親,這種如同蜜一般的甜味,使人的心情都愉悅起來,他歡喜地直拍巴掌,母親看著他高興的樣子,不禁緊緊將他摟在懷中。


    王奇的眼睛濕潤了,他摸了摸背上的火繩銃,在安南,還有數萬這樣的難民,求活旅的目標就是要把他們全都救出來,安南人敢擋,自己就用手中的火繩銃轟開他們的腦袋。他目光堅定地轉身,迎向了下一個難民。


    城內,早就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高衡帶著人在城外迎接難民,成子龍則帶著臨時組織起來的民眾在城內安排難民們的生活。第一步就是要先洗澡,洗完澡才能領著去吃飯。


    澡堂分男女,成子龍在男性這邊,他不斷重複道:“請大家沐浴更衣,你們原先的衣物全部脫掉扔在門口,我們統一處理,有貴重物品的請自己收走。”


    成子龍略通一些醫理,知道這些舊衣物很髒,有不少毒素。所以難民們一脫下來,就有人上前撒上石灰粉,然後用鏟子鏟起來扔到推車上,推出城外統一焚燒。


    麵前的木房子說是浴室,實際上就是挖了個超大型池子,在裏麵灌上燒好的熱水,每次放進去一百人,洗完了再拉開排水口的木板將髒水給放出去,然後換上一池子的新水。


    一百個光著身子的大男人進了木屋,帶頭的人先試了試水溫,有些燙,不過對於很久沒洗澡的人來說,看到這麽幹淨的熱水,身上早就是奇癢難耐。他第一個跳了下去,後麵的人一個個下餃子似的進去,被燙得齜牙咧嘴,等皮膚適應了,頓覺全身毛孔打開,舒暢無比。


    “熱水澡,真舒服啊,上次洗澡我都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了。”有人說道。眾人互相幫助,在身上搓洗著,人們盡情地在熱水中洗去滿身的疲憊和汙垢。


    等出來的時候,他們穿上了幹淨的衣裳,仿佛感覺生命力再次迴到了自己的身上。人們互相打量著,紛紛哈哈大笑起來。這一次,他們真的感覺自己能做個堂堂正正的人了。


    婦人和小男孩也洗好澡出來了,小男孩穿著大了一號的新衣服,蹦蹦跳跳,別提有多歡喜了。婦人則是小心翼翼將男孩的褲腳卷起,這樣能舒適一些。


    “娘,你看,是李叔。”婦人的丈夫被安南人抓走當民夫,一去不返,應當是死了。這麽長時間,都是營內一個姓李的男子看娘倆可憐,一直想方設法照料他們。婦人早就在心中許願,若是能活著出去,就嫁給他。現在真的活著出來了,她卻不知道如何麵對男子了。倒是小孩子不管那麽多,看見李叔就大喊了起來。


    男人也洗幹淨了,聽見孩子喊他,立馬跑了過來,第一眼就看見了婦人,雖然她長得不是很漂亮,但是洗幹淨之後,麵貌煥然一新,男人有些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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