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丹華張唇,欲說說不出,足尖往前又陡地頓住,轉身想跑,卻記起濺了滿地的椰汁需要清理。


    她傻傻望著滾開的杯子,才想彎身去拾,四肢卻僵硬得很,不太聽使喚。


    忽然間,有人無聲地來到她身後。


    巴羅對香閨內的活春宮視若無睹,一條鐵臂從姑娘家腰後環了過來,竟拔蘿卜般將僵成棒兒似的陸丹華整個人拔離地麵,摟在身側直接帶下樓。


    【第七章 憑將無語付神傷】


    巴羅聽見那聲極遲鈍才掀起的驚唿,緊接著是東西落地砰砰磅磅乍響,他心頭猛抽,管不了三七二十一,等在樓外的身影倏地飛衝上樓。


    三樓香閨內的場景入了眼,他無動於衷,唯一教他懸在心頭的隻有那個傻愣在原地、渾身僵直的姑娘。他二話不說,強抱她離開現場。


    他們需要一個不會被人打擾的所在,好好說些話。


    陸丹華剛開始還乖順地由他摟在身側,抱著她走,等迴過神來,她繡頰更紅,兩手不禁氣惱地拍打橫鎖她腰間的男性臂膀,離地的足徒勞無功地踢動。


    “你帶我去哪裏?放手啊!我有事要忙,你放開我!巴羅——”


    對她的小雞力氣,巴羅根本不痛不癢,挾抱她直奔崖壁底下,那裏有一條以人工鑿出的石梯,直通下端的一片紫相思林。這座林中的紫相思樹才植下三年左右,樹齡尚小,但每棵都瘦高瘦高的,林子再過去有座冷泉池和小石屋,再過去的話就是細沙岸和大海了。


    此時就屬這崖壁下的林中最為安靜,無誰相擾。


    巴羅下那段不甚陡峭的石梯時僅幾個起伏,一盞茶的時候都不到,人已穩穩落在崖下。他入紫林,把臂彎裏氣紅小臉的姑娘放落,卻是讓她背靠著樹幹,斷她後處,讓他方便阻擋她去路。


    果然,雙足甫落地,陸丹華看也不看他一眼,舉步便走。


    她走右邊,巴羅橫臂過來把她擋將迴去;她再朝左邊突圍,另一隻長臂同樣將她逼迴原處。左右失利,後無退路,她悶燒的火氣突然變成燎原大火,想也未想,握緊五指,一個直拳朝前打——


    “怦”地悶響,她正麵攻擊的直拳幹脆利落地擊中男人胸膛。


    出拳打人,陸丹華自個兒也輕顫了下,巧肩微微瑟縮。


    這招直拳的出拳角度和力道運用,說到底,還是眼前這個挨她打的男人不厭其煩、一再重複才教會她的。


    打了人,她不禁揚睫,哪知他實在……實在很欠打!盡管抿唇不語,那雙漂亮的俊目卻閃爍輝芒,一副“打啊!再打啊!何須停手?”、根本不把她的攻擊放在眼裏的神氣!


    “你到底想怎樣?!”她挫敗叫嚷,直拳再出,這次是左右拳連攻,“怦怦怦——”地全擊在他胸膛上。


    巴羅由著她“施暴”,不退反進,寸寸進逼,逼得她腳後跟都抵到身後樹根,被絆了一跤,他終於出手扣住她兩隻皓腕,把踉蹌的她拉進懷裏摟住。


    “小心。”薄唇蹭出兩字。


    陸丹華杏眸怒瞪著始作俑者。“我很小心,如果巴羅大爺別來招惹,肯高抬貴手,什麽危險都不會發生!”


    他意味深濃的目光鎖著她紅撲撲的臉,不知探究什麽,看得丹華渾身有小蟻漫爬似的。她想扭動身子,才扭沒幾下便發覺這主意實在不妙。


    “你……放開,我自己能站。”兩具身體實在貼得太近,怎麽動都不對。


    巴羅像是也察覺到了,五官繃了繃,隨即兩手一弛放開她,但仍讓她留在自己能隨時掌控的範圍內。


    陸丹華本能地往後欲退,卻根本退無可退,背脊直接貼著樹幹。


    她咬唇,神情倔強,一手撫著另一隻的細腕。


    “你出拳方式不錯,隻是力道再重些會更好。”男人竟然還很認真地給評語。


    他以為她不想下重手嗎?


    是他胸肌練得太結實,害她打得氣喘籲籲也撼動不了他分毫啊!丹華開口欲罵,無奈平時就不習慣口出惡言,此時盡管氣恨,搜遍腦海也想不出罵些什麽才能消心頭之氣。


    巴羅突然出招迅疾地又一次抓住她的手,未等姑娘有所抵拒,五指已掐在她腕處穴位,以適當力道為她按揉。


    “你幹什麽?”她欲要抽手,他硬是不放。


    他依舊沉默不語,專注地料理她雙腕穴位,才幾下揉捏,陸丹華已覺兩手的酸疼感大大減輕不少,結果是她揍完人後,還讓“受害者”替她這位“施暴者”的手按按揉揉、活絡血脈。


    她悄悄打量,瞧他神情陰鬱的俊臉果然如宅裏的人所說那樣,雙頰略陷,兩眼周圍各淡青了一圈,這兩、三日肯定沒睡好……方寸間抽疼一陣,不平之氣略緩,她咽下喉間堵堵的無形小塊。


    “你迴來不是找主爺談事嗎?何必跟在我這兒?若要找主爺,他、他在……”陸丹華沒法將話說完,腦海中清楚浮出香閨內火辣辣的一幕,此時手又被男人輕扣,她全身直冒暖,熱烘烘的,自然而然記起那時他壓在她身上的重量,以及他用唇舌和大手所掀起的狂潮。


    噢!那一天在總倉後院房內,難道她也如香閨裏的女子那般,雙腿大張地環上男人腰際嗎?有嗎?


    血液滾燙得都快冒泡,她麵泛紅潮,再次試著抽手,這迴倒挺順利就掙脫男人掌握,皆歸因於巴羅願意放過。


    “我沒要找頭兒。要談的事,之前大船抵達時,在總倉那裏都談過了。”他淡淡道,雖未再碰觸她,氣息已將她環罩。


    “那你追著主爺迴來幹什麽?”都要跺腳了。


    “頭兒把他的女人帶迴來了。”


    “主爺帶夫人迴來,我這個管事的當然知曉,還用你來——”又說不完話了。陸丹華恍悟般眨眨眸,再眨眨眸,然後瞪大,望住他。“……你找的人是我?因為主爺迴來,帶著夫人迴來,你以為……以為我見了會難受?”所以才快馬加鞭追迴來尋她!


    “你難受嗎?”他當真問出,麵色隱有暗紅。


    “巴羅大爺,我真是難受,那也是因為可惡的某人!”她衝口而出,內心說不出的滋味在漫湧,氣惱著,又似乎沒那麽惱,張牙舞爪的情緒被他“追迴來尋她”的舉動輕易安撫了,卻也不甘心就這麽和解。


    “對不起。”這位“可惡的某人”倒挺有自知之明。


    還能說什麽呢?陸丹華輕咬唇瓣,倔著發燙的小臉撇向一邊。


    兩人對峙了會兒,巴羅低嗓悶悶地打破沉默。


    “頭兒的樓主大人喜歡溫婉可親的姑娘,你這模樣正合她意,那女人素行不良,以前曾霸占著蘭琦兒不放,對蘭琦兒做過不少……人神共憤的事。你得留神,要懂得處處提防。”


    蘭琦兒是雷薩朗的親妹子。


    陸丹華雖未見過那位美麗姑娘,這幾年倒常從雷薩朗口中聽聞她的事,知道她可是主爺心頭上的一塊肉。


    “夫人就是夫人,有什麽好提防?待夫人適應南洋的事物,一切聽從她安排,我也功成身退,屆時我走得遠遠的,迴我大姑娘身邊,也就無須再管這兒的事了。”她說得有些賭氣,也不知為何偏要提離開的事,內心隱隱興起某種詭異的期待,似是希望他能表示些什麽。


    巴羅果然緊張了,臉色嚴峻。


    他手抬起欲要碰觸她,半途卻頓住,略煩躁地握緊五指。


    “不要離開。”薄唇艱澀地磨出話。“別走。”


    她深深唿息,一口氣鼓在胸房裏,眸子明湛湛地直瞅著那張陰鬱俊臉。


    忽然,他修長五指攤開,舉到她麵前。


    她渾然不解,哪知那男人竟道——


    “你要哪一根?食指?中指?還是兩根皆要?”


    她氣息一岔,險些沒暈過去。


    “誰要你的手指啊?!”可惡!還來這招?耍無賴嘛!他想賠罪留人就隻會耍這等伎倆嗎?可恨的是他還認真得很,無半分玩笑意味兒,明擺著隻要她開口,他的指斬下多少根都行。


    “你留下,我手指給你。”還說。


    “你、你你……你有病!”他對自身薄情到這種地步,缺胳臂少腿的都不覺遺憾似的。陸丹華氣到踢人了,結實踢了他陘骨一腳。


    很好。好極了。在這男人麵前,她所有的溫婉和順全都沉到南洋海底,撒潑的行徑一波接一波,跟尋常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挨打又挨踢,他依舊杵在那兒不動如山,逃出綁束的發絲輕散微蕩,讓他削瘦的麵龐添上滄桑味兒,目如忽明忽滅星,帶著野氣,深幽間竄起的小火光格外扣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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