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一整夜都是哭聲哀天。

    就算江無瀾在偏僻的冷宮都能聽到外麵人來人往忙碌的腳步聲。

    能猜到,宮裏這是在準備喪事…

    江無瀾自從聽到太皇太後去世的消息,坐在桌前愣了很久…再站起來的時候連關節都是僵硬的。

    江無瀾擦抹幹淨臉上的淚痕,蛻下了紅衣,換成了一身白衣…

    也摘下了發間的珠釵,用白的綢帶把自己的頭發利落的束了起來。

    做完這些工作,江無瀾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愣愣的出了神,輕輕的哼出了一首自己熟悉的旋律。

    “紅塵來去散無痕,醉酒當歌思故人,不見千裏萬裏悲歡與愛恨。夢中清明雨紛紛,夢外胡笳聲陣陣,戲中唱遍人生幾迴春。琵琶聲聲撥入幾抹春,大漠黃沙暮色染黃昏,故城樓眺望遠方的那個人,是否依然等待他歸程。黑雲壓城,白草舞北風。長安姑娘,心係遠征人。戰鼓聲聲,鐵馬破關門。待君歸來…一世一雙人…”

    這一夜,江無瀾、皇帝、影王…皆是徹夜無眠…

    太皇太後仙逝,再沒有任何的甚至細微的阻礙橫亙在影王和皇帝的博弈中,明日影王與皇帝雲城對峙…

    對於皇帝來說,殺了影王,自己再無心病,便是贏了。

    對於影王而言,保住江無瀾,自己再無遺憾,便是贏了。

    雙方都抱著必勝的信念,沒有人認為自己會輸。

    這對於所有人來說,都像是一切的拐點…所有人都在等待轉折之後的大獲全勝。

    天將破曉,影王同關山王和大軍一起,進往雲城。

    嘉文郡主和高桓的幾位將軍前往送行,嘉文一直很擔心影王的身體,一直在囑咐影王要照顧好自己。

    影王每一句都仔細聽著,勸嘉文姨母放心。

    但嘉文郡主他們都不知道,影王這一行也許…就迴不來了。

    ————

    也是天將破曉之時,江無瀾知道,自己快要出發了。

    就算太皇太後大喪,也不會有片刻絆住皇帝除掉影王的步伐。

    江無瀾看著鏡中的自己,一夜未眠,顯得有些憔悴。

    但是自己必須在人前容光煥發才行,自己現在什麽都沒有,唯有的就是用不懼生死,無畏天命的氣場為自己撐出那麽僅有的生存空間。

    自己得見到影王,得把太皇太後的話帶給他。

    那個年邁無助的老人把所有的一切希望都壓在自己身上,她是要多相信自己,才甘心在還沒見到那個讓她牽腸掛肚的影王最後一麵,就這麽撒手人寰…

    江無瀾洗了把臉,敷鉛粉,抹胭脂,畫黛眉,塗唇脂。

    淡妝簡施,不為美豔,隻為遮蓋自己的疲憊。

    江無瀾看著鏡中的自己,又揚起一個傲慢輕浮的笑。

    看著自己又找迴感覺,才慢慢感到心安。

    江無瀾跪坐在自己床下的踮腳毯上,輕輕喃道,“我就要走了,可能就再也不迴來了…”

    ————

    皇帝把自己關在寢宮,把有關太皇太後喪事的一切事宜都交給了皇後和孟良失,不讓任何人來見。

    他等了這麽久…等到就連太皇太後都駕鶴而去…

    等到…自己變成了這皇宮裏的長輩…

    終究卻隻等到了一句“沒辦法…”而不是“對不起…”

    他覺得自己可憐,但是他的自尊心又不允許他可憐…白獨休苦笑著,心裏確是他不願意承認的悲涼…

    白獨休看向窗外,隻輕輕道了一句,“天又亮了…”

    再站起來,踏出宮門。

    迎著日出之光,他永遠都是那個九五之尊,說一不二的帝王。

    “來人,做好準備,隨時聽朕命令,整軍出發!”

    ————

    江無瀾再見到皇帝的時候,皇帝的脊梁依舊挺拔,眉宇間的嚴肅和威嚴絲毫不減。

    唯一不同的就是皇帝奪目的龍袍腰間,係了一條白色的孝帶。

    “皇上,節哀。”

    這是江無瀾見到白獨休的第一句話。

    沒有行禮,也沒有玩笑。

    此刻,這二人之間的關係因為各種原因變得微妙又複雜。

    白獨休看著換了素衣的江無瀾,這一整夜,他想了很多。其中就包括葉如瀾的生死。

    太皇太後臨死前的最後一個請求就是別殺她。

    傍著這個借口,白獨休覺得,也許自己可以放葉如瀾一馬。

    “你如果求朕,朕也可以饒你一命。”

    江無瀾輕笑,“進宮那天我同你一輛馬車,今日要走,你是皇帝我是人質,不知道還能不能坐一輛馬車,畢竟你的馬車是真的更舒服些。”

    此番話看似答非所問,插科打諢。

    實則江無瀾也委婉的表了態——殺剮隨君,她不會開口求饒。

    “你隻是身份低卑的人質,怎配跟與朕同行?好自為之!”

    白獨休丟下冷冷一句話,揮袖而走。

    江無瀾的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容,挺拔的後背宣揚著無畏。

    孟公公過來對江無瀾說,“瀾采女,您的馬車在後麵。”

    “采女?”江無瀾嗤笑一聲,“嗬!這卑賤的名頭哪裏配得上本東君。”

    江無瀾的闊步揚首,她堂堂無憂門的東君,本該是如此目中無人的。

    ——————

    浩浩蕩蕩的兩路大軍,從東西兩個方向,匯入雲城。

    隨行有史官。

    那個年代,為女人棄江山,可謂不齒。

    可是,但凡有這棄江山愛美人的帝王將相,卻又是史官再愛在史書上留下的一筆重彩…

    皇帝一方有不少人都在眼巴巴的等著看,等著看那位不可一世的兵重權高的邪王,是如何在一個女人手裏,毀於一旦的…

    這個時候,任誰都不去注意這方峪大陸上,有一座山峰轟然倒塌了….

    ————

    “嗚——嗚——”

    “咚!咚!咚!咚….”

    迎著低沉的號角,踏著激烈的鼓點…

    白獨休站在了雲城高高的逞強之上,城內外都圍著禁軍。

    城下,是一聲黑衣的影王。

    雄兵整齊,強陣以對。

    白獨休能看出影王被情毒折磨的身體已經十分不堪。

    他向城牆下喊話道,“三弟好大的排場,不過是來送命罷了,還需如此陣仗來做見證嗎!”

    影王冷笑,“本王身旁這位是關山王,本王的身後是關山王的兵。這排場與本王無關,這是來迎接無憂門東君娘娘葉如瀾的。人呢!”

    影王知道江無瀾不再記得自己,所以,他甚至不敢在這個時候說她是自己的妻子…他害怕事後江無瀾會去追根究底…

    白獨休:“急什麽,你我兄弟二人也許久未見了,不該先敘敘舊嗎!”

    影王:“二哥,我再叫你最後一聲二哥!祖奶奶已經仙去,你我之間再沒有什麽話好說!”

    有江無瀾(葉如瀾)的性命在手,現在完全是皇帝掌握著主動權。

    皇帝現在所拖下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都是對影王底線的衝擊。

    “朕看你這臉色不太好啊,可是思愛心切積鬱成疾呀?”

    白獨休明知道影王中了情毒“月下闌珊”,卻依舊出言中傷諷刺。

    “白獨休!你我各自了解,時至如今我們不需要再浪費時間了。你也沒必要費勁心思試探本王的底線。本王直白告訴你,”

    白獨休:“白枕憂,要帶走葉如瀾,朕開的兩個條件缺一不可。”

    影王:“你不就是要影王令和本王的命嗎,這都好說。隻要見到人,我軍立刻兵退二裏。隻要你把人送下來,本王立刻就交上影王令。葉如瀾跟關山王離開,本王的命就交代在你麵前。公平、合理!”

    “哈哈哈哈!”白獨休大笑,“白枕憂啊白枕憂!朕果真沒猜錯,這麽多年你其實沒變多少。就為了一份虛無縹緲的‘情’你還當真敢什麽都不要了!”

    影王不屑嗤笑,“你從未得到過,又怎麽會懂!”

    白獨休揮袖豪言,“朕有江山萬民,豈能如你一般膚淺隻談情愛!你的手下跟了你才是有眼無珠!”

    “少廢話!”影王揮手,身後萬軍皆上前一步。

    影王威脅到,“白獨休,最好的辦法本王已經擺在你我二人麵前!你要江山,我要美人!你若非要逼的本王以‘斷情’之毒解‘月下闌珊’,那可就是兩敗俱傷了!”

    江無瀾被士兵押在城樓裏,被黑紗蒙住了雙眼,靜靜的坐著。

    她聽不到外麵的聲音,也不知道外麵正在發生什麽。

    雖然看起來臉色如常,但是那已經被捏皺的衣角還是暴露了江無瀾的緊張…

    “吱呀——”

    門開了。

    是孟公公的聲音,“傳皇上口諭,帶葉如瀾。”

    江無瀾心裏猛地一緊,可也隻是一瞬。

    真到了要麵對一切的時候,江無瀾的心裏反而平靜了。

    “現在,本東君能把眼罩摘下來了吧。”

    孟公公:“現在還不行,您可能還得再等等。”

    江無瀾冷笑,“哼,你們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還非要蒙著本東君的眼睛。”

    孟公公:“您就甭問了,這都是皇上的意思。您這就跟咱家走吧。”

    江無瀾在旁人的攙扶下走了出去,天雖依舊冷,但是春的氣息已到,陽光灑在臉上,有些暖意。

    江無瀾慢慢的走到了皇帝的身邊。

    影王和關山王看看城牆之上慢慢出現在的倩影,都是瞪大了眼睛。

    影王緊張到甚至忘了唿吸…

    那張與葉姬一模一樣的麵孔下雖不是葉姬,卻是葉姬的至親骨血!關山王再見到江無瀾,此時的心情也已經變得完全不同。

    現在的關山王與影王所想的是一樣的,那就是隻有一個念頭——必須得保住她。

    就算影王不用命去換,這次一見江無瀾,也足以讓他死於情毒發作。

    不過…死前最後一眼能是你…這樣也值了...

    扶著江無瀾的人離開,江無瀾也因此停下了腳步,疑惑的問了一句,“是到了嗎?”

    白獨休的聲音響在耳邊,“對,到了。”

    說完,白獨休握住了江無瀾手腕一扯,讓蒙著眼睛的江無瀾正麵與城下的影王相對。

    “城下…就是對你朝思暮想,卻被你忘了的影王,白枕憂。”

    白獨休對江無瀾說話的語氣甚是玩味。

    江無瀾隻是輕輕的皺了皺眉頭。

    影王的喉嚨逐漸向口腔彌散出血腥味,他扶著心口,疼痛壓不住他看到江無瀾時臉上的笑意…

    “瀾兒…”

    關山王很是緊張,“影王!你沒事吧!”

    影王搖搖頭,眼神始終沒有離開江無瀾:“…沒事…關山王,還請您依照約定退兵二裏。”

    關山王點點頭,振臂一揮,“眾將士聽令!退二裏!”

    “踏!踏!踏!”

    大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陣陣後移。隻留下了恕秋和極令帶領的不到一百人的護衛隊。

    皇帝看著眼前的場景,嘴角輕輕揚起。

    江無瀾雖然看不到,但這聲音卻聽得清楚,忍不住去想…自己不過剛露了個臉,這就退兵了?!

    他們到底達成了什麽協議…

    江無瀾開口問,“你為什麽要蒙著我的眼睛?”

    白獨休,“影王臨死都想看著你。可朕,就是想讓他到死,都得不到你一眼憐憫…”

    江無瀾輕笑,“嗬~夠狠!那我能說話嗎?”

    白獨休看了江無瀾一眼,故意在影王麵前把江無瀾攬盡自己懷裏,“當然能,他們兵退二裏,還得走一段時間呢,你想說什麽盡管說。”

    手持影王的軟肋,白獨休看著影王的眼神極近不屑和得意,這恐怕是影王此生最落魄的時候了吧。

    江無瀾嚐試著張了張口,“影王?”

    聽到江無瀾叫自己的聲音,雖然那語氣是那樣的陌生和生澀,盡管影王沒有迴應…

    但是影王還是笑了…笑的更開心了…

    一股鮮血從影王的嘴角緩緩流下。

    此時影王眼裏的不僅僅是江無瀾,那是他此生的意義…

    幸好…幸好她此刻蒙著眼睛…看不到這般樣子的自己…

    白獨休對江無瀾說:“繼續說就好,他聽見了。隻不過,可能沒有力氣迴答你…”

    江無瀾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影王,我葉如瀾打心底敬你對愛妻的這一份情深義重!但是…你我並不相識,你救錯人了!”

    白獨休冷冷的勾起唇角,低聲在江無瀾耳邊說道,“這個時候反口不認,你當日與朕談條件的時候可沒有現在這般講道義!不過朕要告訴你,你這突如其來的道義打了水漂了。你不知道,這裏隻有你才是被蒙在鼓裏的人!”

    江無瀾微微愣住,“你什麽意思…”

    此時,一聲劃破空氣的“氣哨”聲響起,隨之是一聲“劈啪”炸開的聲響。

    是信號彈…

    關山王對皇帝說道,“我們已經兵退二裏!本王手裏的就是影王令!皇帝!你要按照約定交人!”

    白獨休:“朕現在不想要影王令,朕想先拿影王的命!”

    說著,孟公公遞過來了白獨休當時收走的江無瀾的那支手銃。

    白獨休拿到手中瞄準了影王。

    此時極令和恕秋也紛紛從腰間拔出了手銃,對準了皇帝。

    他們用的那兩把手銃與江無瀾的那一把是一同做出來。是當時製作失敗的次品,隻不過後來都修整好了。

    白獨休笑了一下,把手銃交到了江無瀾手裏,用江無瀾的手對準了影王,並在江無瀾的耳邊輕聲說道,“別忘了,這是我們之間交易,你應該還想保著你的命再見一麵江無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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