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數日後,終於迴到了京城。


    時值隆冬,天際飄著鵝毛大雪,溫度極低,碼頭上嚴錢兩府的奴仆,老早就在那兒候著,生了數盆炭火,把皮襖烘暖,一等到船隊靠岸,主子下船,立刻殷勤的捧上前。


    金金披著暖熱的白襖袍,款步走上馬車,才剛剛坐下,接過小丫鬟端來的暖燙甜湯,車簾再度被掀起,嚴燿玉跨入車內。


    “這是我家的車。”金金舀了一匙甜湯,挑眉望著他。原本寬闊的馬車,擠進他那高大健碩的身軀,立刻顯得有些狹隘了。


    “我曉得。”嚴燿玉大刺刺的坐下,握著她的小手,把那匙甜湯往嘴裏送,半點都不知道要客氣。


    車簾又掀開,這次湊進來四顆圓圓的小腦袋。


    “少主,您走錯了啦!”


    “這不是我們的車啊!”


    “我們的車在另一邊啦!”


    “嗚嗚,那一刀把少主的腦子也劈傻了——”


    甲乙丙丁哇啦哇啦的喊著,伸出肥肥的小手,拖著嚴燿玉的衣袖,要把他拉出錢家的馬車。


    “別拉了,我沒認錯車。”嚴燿玉微一揚手,衣袖上的四雙小手自動鬆開。“我舍不得跟金兒分開,決定陪她搭這輛車。”


    四張小臉同時看向金金,隨即意會過來。她們曖昧的偷笑,點頭如搗蒜,自動縮迴簾外,甚至還拉著金金的小丫鬟下車,讓兩人能夠獨處。


    啊,少主跟大姑娘的感情很好呢!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啊!


    馬夫輕抖韁繩,四匹駿馬漫步前行,走得穩而慢,刻意保持一定的速度。而馬車內部,鋪著柔軟的貂毛錦褥,坐在裏頭格外舒適,感受不到絲毫顛簸之苦。


    嚴燿玉放下兩邊的繡簾,車內頓時陰暗許多,添了幾許親昵的氣氛。


    “金兒,為什麽一下船就溜得這麽快?你是刻意想避開我嗎?”他大手一伸,把馥軟的身子拉入懷中,黑眸中閃過她已經開始熟悉的火焰。


    那樣的眼神,讓金金粉瞼一紅,不由自主的轉開視線。


    “家裏有堆積如山的事,還等著我迴去處理。”她維持平靜的語氣迴答,身子卻因為他的擁抱,顯得有些僵硬,那雙小手更是挪來挪去,不知該擱在哪兒。


    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重大的“進展”。


    金金當然知道,自個兒等於是被嚴燿玉拐上床的,這個男人得寸進尺,趁著她心軟,卑鄙的誘惑了她。


    那日,他吻遍了她的全身,在她的身軀上,挑燃出熱燙銷魂的火焰。但是那些美妙的快感,在他真正占有她時,轉變為撕裂的疼痛。


    嬌小柔嫩的花徑,無法承受他的巨大,合歡的疼痛讓金金哭著掙紮,甚至把他堅實的肩頭都啃出一排牙印兒。


    她的哭泣、咒罵或是懇求,都無法讓嚴燿玉罷手,他克製的停下所有動作,卻不肯離開她,執意占有她的柔軟,在那兒深烙專屬於他的印記。


    他灼燙健碩的身軀,每一寸都抵著她,親密得讓她顫抖,而那黝黑的大手,捧著她淚濕的小臉。他靠著她汗濕的額,一句又一句的喚著她的名字,溫柔細膩的吮著花瓣般的紅唇。


    直到疼痛褪去,難以抵禦的空虛,再度席卷而來,她的身子逐漸柔軟,而體內屬於他的熱燙,燒得她難耐的扭動,幾乎開口懇求。


    直到這時,嚴燿玉才肯釋放羈押許久的激情,熱烈的占有她——


    太過清晰的記憶,讓金金的臉兒更嫣紅。


    “在想什麽?”耳畔傳來灼熱的唿吸,撩得她忍不住顫抖。


    “當然是商行裏的事。”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自個兒正在偷偷迴憶那一夜的事情。


    “全部都擱下。”嚴燿玉低頭,輕啃著她柔嫩的頸子。“我可比那些事情重要。”


    趁著她分神的時候,那雙不規矩的大掌,再度溜入她的衣衫裏,解開貼身綢衣的扣子,掬握她的粉嫩渾圓——


    金金驚喘一聲,連忙扯迴衣衫,縮到角落去。


    “立刻就要進城了,你要是害我衣衫不整的下車,我肯定不饒你。”再不反抗,他肯定會當場把她剝光的!


    嚴燿玉微笑著,巨大的身子又靠了過來,不過這迴倒是真的聽了她的警告,沒再有什麽不軌的動作。


    “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趁這段時間,來商量一些正事。”他好整以暇的說道,卷開繡簾,讓車內透入些許光亮,也讓她能夠安心些。


    “商量?”金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什麽正事需要商量?”


    “我們的親事。”他伸出手,調整她發上略歪的鳳簪,勾起那張粉嫩臉兒。“雖然道理上,應是我先去提親,但你我的父母,如今都遠在四川——”


    “等等!”她伸手,蓋住他的唇,腦子裏有些紊亂。


    嚴燿玉握住那隻軟嫩小手,輕輕啃咬。


    “等?不,我拒絕,金兒,這樁親事已經懸宕太久了。”還等?他已經等了十年了,當然要趁此良機,盡快把她娶進門。


    親事?嚴燿玉跟她談親事?他想娶她?


    一股甜甜的感覺,悄悄的湧上心頭,浸得她心兒暖暖的,唇上忍不住浮現微笑。


    金金斂著眼睫,咬著唇兒,不讓笑容擴大,小手撫摸著裙上細致的繡花,就是不肯看他。


    隻是,他為什麽會想娶她?是因為——嗯,他在乎她、喜歡她?還是因為兩人已有過肌膚之親,他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她該嫁給他?


    想著想著,心裏的興奮逐漸淡了下來。


    雖說已經委身於嚴燿玉,但金金可不同於一般的女子,這些年來的曆練,讓她堅強而與眾不同,雖然潔身自愛,卻沒有把清白看得太重。若不是她自個兒心甘情願,他的誘惑絕不會得逞。


    除了這個男人之外,她的確不願意把身子給別人。隻是,就因為這些,她就必須嫁給他?


    這十年來的種種,像走馬燈似的,一幕幕的在她腦海裏轉啊轉——


    這個男人,以醋換酒,讓她在全城的人麵前丟臉。


    這個男人,老奸巨猾,總是騙得她團團轉。


    這個男人,威脅她、戲弄她、欺負她,那些惡劣行徑,真是罄竹難書,說也說不完。雖說他在銀麵人的刀下救了她,還挨了一刀,但是那頂多也隻是功過相抵,她胸口那股累積了十年的怨氣,可還找不到機會可以一吐為快。


    半晌之後,金金慢吞吞的開了口。


    “什麽親事?我可不記得曾經答應要嫁給你。”她輕聲細語的說道,眼兒閃爍著狡詐的笑意。


    這個迴答,讓他的臉色一僵。


    “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沒打算嫁給你。”她抬起頭,保持鎮定,眨著眼兒,用最無辜的表情望著他。“你救了我一命,我賠了身子給你,這麽一來,兩方就算扯平了吧?”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讓嚴燿玉緩慢的眯起了眼。他低下頭,逼近幾寸,筆直的望進那雙清澈的眸子裏。


    “金兒,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了。”他輕聲說道,聲音平靜而危險。


    她的雙手揪著襖裙,深吸一口氣,掩飾著心裏的興奮。“反正沒人知道,那就不算數。記得嗎?這可是你多年來,不斷教導我的金科玉律。”


    噢,終於!等了這麽久,終於輪到她說這句話了!


    願意跟他雲雨纏綿是一迴事,要她點頭嫁他為妻,那可又是另一迴事了。她要是不趁這機會,一吐心中怨氣,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想娶她為妻?嘿嘿,可以啊,他得拿出誠意來,當著全京城的人向她低頭,承認這些年來的種種惡行,哄得她開心了,到時候大夥兒再來談婚事。


    嚴燿玉微眯著眼,瞪著眼前笑容可掬、雙眼發亮的小女人,額上的青筋猛地一抽。


    好啊,這個女人,竟敢拿他的論調來迴敬他!


    黑眸瞪著她看了半晌,薄唇慢慢勾起來,染足了危險而邪惡的笑意。下一瞬間,他突然出手,再度將她拉進懷裏。


    “金兒,你知道嗎?我這就可以到城門上敲鼓,把你我的事情昭告全城。到時候,你想讓多少人知道,就有多少人知道。”嚴燿玉靠在她耳邊,輕聲威脅著。


    城門上懸的,可是一麵警鼓,隻有在敵人來襲時,才可以敲鼓示警。要是他真的攀上去敲鼓,那可是聲動京城,肯定會把皇上從龍椅上嚇得跌下來。


    金金俏臉一紅,沒想到他竟會想出這麽惡劣的手段,連這羞人的親昵事都可以拿來利用,威脅要上城門敲鼓,昭告所有人,說他跟她——說他們已經——他們已經——


    可惡!


    她心裏又怒又慌,就算落居下風,嘴上卻還是不肯示弱。“口說無憑,我要是抵死不認,才不會有人信你。”


    “嘖,你忘了嗎?隻要是我說的話,絕對有人肯相信的。”黝黑的指,在她眼前晃了兩下。


    嚴燿玉臉上那篤定而得意的神情,看得她心頭升起一把火,恨不得張口咬住他的指頭。


    突然之間,這些年來的新仇舊恨,一股腦兒的湧上來,她握緊粉拳兒,先前的好心情早已消失不見。


    就連求親這件事,這家夥也還要欺負她?!


    “那又如何?你要是存心想讓我在全城的人麵前丟盡顏麵,那就去啊!反正,這也不是你第一次壞我名聲了。”她惱怒的哼了一聲,揚聲喝令。“停車!”


    馬車夫聽到命令,連忙發出一聲唿喝,拉住韁繩,將車停下來。


    金金掀起車簾,卻被嚴燿玉一把拉住。


    “你可能已經有了我的孩子。”他臉上笑意盡失,眉宇之間堆疊起層層陰鶩。


    原來,他急著娶她過門,是為了不讓他的骨血流落在外?


    “要是真有孩子,我也可以一個人養活他。”她扯迴手腕下車,傲然的揚起下巴,克製著不要因為他的話而難過。


    嚴燿玉深吸一口氣,有生以來,頭一次被氣得眼前昏黑。他壓抑住怒吼的衝動,等到重拾冷靜,才掀簾追下車。


    “金兒,別跟我鬧別扭。”


    “誰有空跟你鬧別扭?!”她頭也不迴,提著襖裙,怒氣衝衝的往前走。“如果你是擔心孩子,那麽勸你大可放心,無論有沒有孩子,我都能自個兒處理,不會勞煩到你。”她直直穿過城門,走入城裏,存心把他拋在後頭。


    “該死,別再往前走了!”顧不得守城的衛士及來往人們的側目,嚴燿玉大步疾追,在玄武大道上拉住她。


    兩人在玄武大道上拉拉扯扯,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則是一頭霧水,全部小嘴開開、目瞪口呆。


    怎麽迴事,剛剛上車時,兩人不是還甜甜蜜蜜的嗎?怎麽才一會兒的功夫,又吵起來了?


    嚴燿玉雙手拙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轉過來,麵對自己。


    “金兒,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嫁誰都此嫁你好!”她又氣又難過,一時口不擇言。


    “你已經二十五歲了,除了我,還有誰願意娶你?”


    轟!


    金金倒抽一口氣,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有膽子說出這種話來。他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才拖到如今尚未出嫁的?


    “你嫌我老?你竟敢嫌我老?”她氣得全身發抖,手邊要是有刀,肯定已經砍過去了。


    “我從頭到尾沒說那個字啊!”嚴燿玉首度理解到,女人的不可理喻有多麽可怕。


    無論他說好說歹,她就是聽不進去,他才說了一句,她就說了十句扔迴來。他被磨得火氣也起來了,手心刺癢,無法決定是該痛扁那粉臀兒一頓,還是狠狠的吻住她。


    “你沒說過,但你就是這麽想的!”金金根本聽不進去,食指用力戳著他的胸瞠,把氣惱全發泄在指尖上。“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又怎麽樣?既然嫌我老,那你去娶那個年方十五,白嫩甜美的小表妹啊!”


    “十四。”


    “什麽?”什麽十四?


    “她隻有十四歲又九個月,還未滿十五。”


    金金氣壞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想要老牛吃嫩草!”她早就懷疑,他對年輕女孩兒有特殊“嗜好”。是啊是啊,那少女是比她年輕、是比她可愛、是比她——


    不知為什麽,她氣得好想哭。


    “我沒——”嚴燿玉開口想辯駁,卻被打斷。


    “這些年來,登門求親的人,可是多到把門檻都踏斷了!”


    “金——”


    他再度開口,卻又再度被打斷。


    “別叫我!”金金甩開他的鉗握,對著那張俊臉怒叫。“告訴你,本姑娘就算已經過了二十五,也不愁沒人肯要,用不著你嚴大公子來犧牲小我、委曲求全。說我嫁不出去?哈,本姑娘就嫁給你看!”


    她氣勢磅礴的吼完,一甩袖子,轉身就往城西走,經過之處,人人迴避,就怕擋了她的路,會被那繡鞋兒踹開。


    嚴燿玉站在原地,瞪著那嬌小的背影愈走愈遠,雙拳握得死緊,臉色更是壞得嚇人。他不再開口喚她,更不再追上前去,反倒是冷著臉,掉頭就往城東去。


    玄武大道上,就見錢金金和嚴燿玉,一束一西,各自往反方向走,兩人愈離愈遠。


    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驚慌的左看看、右看看,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雖然身為嚴府的丫鬟,但是她們喜歡的旭日公子可是錢家的人,這會兒主子跟大姑娘鬧得這麽僵,簡直像是撕破臉了,就連一向好脾氣的主子,竟也在大庭廣眾下冷著瞼,嚇得兩旁商家不敢上前問安。


    怎麽辦呢?真的翻瞼了嗎?她們足該選主子,還是旭日公子?


    包子四姊妹團圓轉,心裏拿個定主意,先是往東跑了幾步,想想不對,又迴頭往西跑了幾步,在玄武大道上像無頭蒼蠅似的繞圈子。


    嗚嗚,那現在——現在——


    她們該跟誰迴去啊?


    jj      jj      jj


    “我要嫁人!”


    剛從南方迴返錢家的金金,一踏進家門,開口就冒出這句。


    嫁人?很好很好,這對冤家吵鬧了十年,也該是時候了。


    錢叔恭敬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腦子裏已經列出諸多該準備的事宜。“是,我即刻就派人前往四川,通知兩府的老爺夫人。另外,敢問大姑娘,是否已和嚴公於說定日期?還是另外再選個黃道——”


    話還沒說完,金金就嚷起來了。


    “嚴?嚴什麽嚴!?”她像被戳到痛處,氣急敗壞的怒喊。“我要嫁人,幹姓嚴的什麽事?我除了嚴燿玉之外,難道就沒人可嫁了?”


    呃,不是要嫁嚴少主嗎?


    “這——”錢叔這下子可愣住了,連忙再度確認。“那麽,大姑娘是準備嫁誰?”


    “誰都可以!”


    錢叔的額上浮現冷汗。


    “請大姑娘明示。”


    “我要拋繡球招親,證明我誰都能嫁,就是不嫁他。”她站在廳堂外的石階上,頻頻吸氣,粉拳握得緊緊的。“地點就訂在天香樓,你去安排,三天內辦妥一切,務必給我辦得熱鬧盛大,讓全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不但不嫁嚴燿玉,還要拋繡球招親?


    錢叔快昏倒了。


    “這——這這個——三天——”久曆商場的他,遇到這天大的事情,竟難得的結巴起來。


    “怎麽?有什麽問題嗎?”那雙因怒火而更明媚的眸子,筆直的盯著他。


    眼見金金在氣頭上,聽不進任何勸說,錢叔極力鎮定下來,心念疾轉,決定暫時找借口拖延,先穩下她的脾氣再說。


    “大姑娘要以拋繡球招親,必定吸引天下豪傑齊聚京城,隻有短短三日,大部分人恐怕無法趕到。”他愈說愈流利,列出各種原因,就是要金金延緩招親的時間。“另外,這場招親,當然要辦得盛大風光,才符合大姑娘的身分,若是有個把月的時間,就能將此事昭告天下,諸事更能準備妥當,到時候絕對能讓大姑娘嫁得風風光光。”


    昭告天下?這句話倒是挺符合她的心意。


    金金挑起秀眉,一甩絲袖,掉頭就走。“好,一個月就一個月,你去準備吧!”


    “是。”錢叔鬆了口氣,躬身目送她離去。


    一等那嬌美的身子消失在長廊盡頭,他立刻站直了身子,迴頭召來家丁。


    “快,立刻趕去嚴府,告知嚴公子,說大姑娘準備拋繡球招親,問問這會兒是什麽狀況。”他壓低聲量交代。


    “但是,大姑娘不是說,這不幹嚴——”


    “叫你去就去,別羅嗦。”錢叔臉色一沉,把滿臉困惑的家丁踹出大門。“問清了嚴公子的意思後,盡快迴來,別讓大姑娘曉得。”


    “知道了。”家丁點頭,匆忙出發。


    錢叔站在門前,暗暗歎了口氣,揉著有些發疼的太陽穴,接著才走迴府內,開始草擬拋繡球招親的事宜。


    jj      jj      jj


    嚴府的書齋中,平地轟出一聲巨雷。


    “你說什麽?!”


    原坐在椅上的嚴燿玉,猛然起身,神色陰鶩的看著前方來報的錢府家丁,以往溫和的俊容,陡然轉變得有如修羅惡鬼。


    “呃——”小家丁全身發抖,低頭重複剛才說過的話。“迴——嚴公子的話,我家大姑娘說她——她要嫁人,要——要拋繡球招親——”


    嫁人?拋繡球!


    嚴燿玉額上青筋一抽,伸手猛揪,就把通風報信的小家丁拉過桌麵。


    “我說要娶她,她不肯!她要拋繡球招親?”他怒不可遏,咬牙低咆。


    “嚴公——公子——”無辜的小家丁嚇得臉色發白,雙腿直打顫,連話都不會說了。


    嗚嗚嗚,要拋繡球的是大姑娘,不幹他的事啊!


    “她寧願拋繡球,隨便嫁個張三李四,卻不肯嫁我?她到底有什麽毛病?”嚴燿玉的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聲量愈來愈大,到後來已經大似雷鳴,震得所有人耳朵發疼。


    “我——我我——”嗚嗚,他啥都下曉得啊,饒命啊!


    “少主、少主,請住手,他快昏過去了。”眼見那個小家丁出氣多、入氣少,像是快嚇破膽了,劉廣連忙鼓起勇氣,上前討饒,就怕會鬧出人命來。


    鐵鉗般的大掌,這時才鬆開。


    小家丁砰的一聲跌到桌上,慌忙往後退縮,隨即翻倒在地上,繼續抖個不停,雖然想奪門逃走,雙腳卻早被嚇軟了。


    “什麽時候?”嚴燿玉兩手壓在桌案上,往前傾身,咬牙質問,黑眸裏的熊熊怒焰仍舊燒得火旺。


    “啥——啥?”小家丁抖個不停,淚水滾滾而下,瞧著眼前那張好恐怖的臉,根本無法思考。


    “少主是問,你家人姑娘何時要拋繡球啊?”劉廣一臉同情,蹲到小家丁身邊,用肥嘟嘟、福泰和藹的胖瞼,遮住背後那張像是要吃人的俊臉。


    “大姑娘原本是說——二天後就要、就要招親,是大——人總管——說服她延遲到一個月後——”


    三天?


    好,這女人夠狠!


    嚴燿玉眯著眼,額冒青筋,臉色忽紅忽白。他急怒攻心,背上的刀口迸開,滲出大量的鮮血,衣袍上綻放朵朵血花,黝黑的雙掌用力一抓——


    就聽到嚓的一聲,堅硬的木桌應聲碎裂,被他徒手硬是拆下兩塊。


    眼前的情況實在太過駭人,就連劉廣都心驚肉跳,忍不住退了一步。跟了嚴燿玉這麽久,還從沒見他發那麽大的脾氣,那怒火狂燃,燒得眾人焦頭爛額,就連當初剿滅黑虎寨,他散發出的怒意與恐怖,都不及如今的十分之一。


    糟糕,該不會是被錢金金氣過頭,走火入魔了吧?


    一思及此,劉廣連忙開口叫喚。


    “少主——”


    嚴燿玉抬手,製止屬下說話。他深吸幾口氣,閉上了雙眸,凝神斂眉,試著靜下心神。


    原本以為,兩人有過肌膚之親,接下來就該安排娶親事宜,哪裏曉得,這小女人櫜豢瞎怨蘊話,硬是要跟他兜圈子,非但在玄武大道上,當麵拒絕他的親事,還要辦什麽拋繡球招親。


    一想到金金的肚子裏,可能已經懷了他的骨肉,而她卻還想去嫁別的男人,他的冷靜就徹底崩潰。


    除非他死,否則就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


    “少主?”劉廣等了半晌,端詳著他的臉色,肥嘟嘟的手握在身前,擔心的詢問。“你還好吧?我這就去喚大夫來。”少主的背讓血都給染濕了呢!


    “不必了。”嚴燿玉抬首睜眼,緩綬收迴手,雖然臉色和緩了些,下顎卻仍是緊蹦著。銳利的黑眸一掃,望向那仍趴在地上發抖的家丁。“再說一次,錢叔是怎麽說的?”


    “錢叔——要小的來通報——看——看現在是啥情況,再盡快迴報。”小家丁仍是害怕,但迴過氣後,不再結巴得那麽厲害。


    嚴燿玉沉默了好一會兒,緩緩坐迴椅子上,看著被捏壞的桌沿,食指一下又一下,規律的輕敲著桌案。


    然後,他笑了。


    那笑,很淡、很溫,和以往一般溫文儒雅,可不知為什麽,小家丁卻覺得心裏發毛,背脊一陣涼過一陣,不自覺又往後瑟縮了幾寸。


    “她是要拋繡球招親,是嗎?”嚴燿玉笑容可掬的問。


    “呃,是——”小家丁害伯的點點頭。


    “期限是一個月之後,對嗎?”他開口再確認。


    “呃——對——”小家丁再點頭,心裏卻越來越害怕了。


    “地點呢?”


    “那個——”小家丁縮了一下,鼓起僅存的一點勇氣,咬牙開口。“大姑娘說,就訂在天香樓。”


    這女人存心要讓他難看,特別選在天香樓招親,那兒地點絕佳,不但位於熙來攘往的玄武大道上,還恰好就正對著他的月華樓,她的確說到做到,準備嫁給他“看”。


    他的眼角又抽了一下,唇上的弧度不變。“好,很好!”


    好?


    好可怕啊!


    他的笑容看起來更溫和了,卻更加讓人毛骨悚然。“你迴去告訴錢叔,一切就照她的吩咐去做。”


    “啊?”小家丁瞪大了眼。


    嚴燿玉笑了笑,端起半溫的茶。“她想拋繡球,就讓她拋;她想招親,就讓她招。”


    “啥?”小家丁張著嘴,呆住了。


    “請轉告錢叔,務必順著她的意思,把這場招親盡量辦得盛大熱鬧。”他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茶,又補上幾句。“若是趕不及,或是任何需要嚴府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我會下令,要所有商行盡全力配合。”


    “啊?”小家丁更呆了。


    呃,不會吧?嚴公子難道不阻止嗎?莫非,他要放棄大姑娘了?


    小家丁一臉茫然,怯怯的爬站起來,先看看嚴燿玉,再轉頭看看劉廣,不知道該怎麽辦。


    劉廣倒是笑開了臉,推著小家丁往外走。“去啊,我家少主要你怎說,你就怎說。”


    “是。”


    小家丁剛踏出書齋,劉廣已經樂得合不攏嘴,胖嘟嘟的身子,因為喜悅而抖個不停,差點要拜倒在地上,磕頭拜謝嚴燿玉作了明智的抉擇。


    “少主,這就對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錢家那惡毒的女人。”劉廣樂不可支,興奮極了。


    這十年來,隻要一想到金金隨時可能成為嚴府的少夫人,他的胃就一陣抽痛,時常從噩夢中驚醒。如今好啦,大夥兒一拍兩散,少主總算放棄那女人,讓她嫁人去了,劉廣的隱憂終於可以煙清雲散了!


    嚴燿玉輕撫杯緣,沒有答話,嘴角的笑添了幾分陰冷。


    一旁的劉廣,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少主要是想給她幾分顏色瞧瞧,大可搶在這一個月之內成親。想嫁少主的姑娘,絕對能從玄武大道頭,一路排到玄武大道尾,看您是想娶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我明兒個立刻就去——”


    簡單的兩個字,打斷了劉廣的喋喋不休。


    “不用。”


    “啊?”


    “我有事要你去辦。”


    “少主吩咐,劉廣必定盡心盡力。”他心情太好,下巴的三層肉頻頻抖動。“不知少主要我辦什麽事?”


    嚴燿玉看著他,笑而不語。


    那有些熟悉的笑容,讓他心生不祥預感,不由得後退幾步。“呃,那個——少主,您該不會又要我賠錢吧?”他有點害怕,哭笑不得的問。


    “不是。”


    不是賠錢?太好了!劉廣稍稍鬆了口氣。


    他是知道,少主機深詭譎,盤算得比任何人都深遠,但是也不能老是出這種險招,他的心髒負荷不了啊!


    “那麽,少主是要吩咐我去做什麽?”他慎重的問,迫不及待想一展身手。賠錢賠得太久,他都快忘記該怎麽賺錢了。


    嚴燿玉沒有迴答,反倒勾勾食指,要他靠過來。


    劉廣移動肥胖的身軀,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湊過來,拉長耳朵,聽著主子吩咐。


    隻聽了幾句,胖臉上的笑意盡失,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臉色愈來愈白,跟著肥胖的身軀就抖起來,好不容易等到嚴燿玉說完,他也快哭出來了。


    “少主,你——你真的要這樣做?”劉廣哭喪著臉,眼角的淚慢慢淌下來。


    “對。”嚴燿玉點頭。


    “不再——不再考慮一下?”他滿臉淚水。


    “對。”


    “你真的真的確定?”他試著做最後掙紮。


    嚴燿玉不再迴答,用那很溫和無比的笑,靜靜看著他。


    嗚嗚,完了,瞧那笑容就知道,沒得商量了!


    胖瞼垮了下來,哀怨的點頭。“知道了,屬下會辦妥的。”說完,他頹喪的轉身往外走去,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迴來。”後頭又傳來叫喚。


    胖嘟嘟的身子走了迴去。


    “少主還有什麽吩咐?”


    “給耿武帶個口信。”他停頓片刻,才又開口。“告訴他,暫時不用迴來。”


    “是。”


    劉廣離去後,嚴燿玉無言的挑起剃銳的眉,側首望向窗外,欣賞著飛雪漫天的景色,然後從容端起桌上的熱茶,輕啜了一口。


    他的薄唇上帶著笑,眼裏卻閃爍著冰冷寒光。


    她要嫁人?


    好,很好,非常好。


    握住茶杯的大掌,緩緩的、緩緩的收緊。


    她要嫁人,他就讓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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