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磊瞟了眼緊閉的臥室門,不答反問:“睿哥還沒起?”


    丁凱複轉動眼珠瞅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肖磊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心道全世界都看出來的事,就黎英睿看不出。或者說看出了,裝沒看出。


    想到這,他心裏不太好受。蔫嗒嗒地坐到丁凱複對麵:“合同裏沒規定不能追任務對象。”


    丁凱複坐起身,嗤笑一聲:“你覺得他能看上你?”


    這話相當一陣見血。黎英睿什麽人?那是d城數一數二的投資公司老總。富甲一方的黎家長子。


    自己算什麽東西?農村出來的窮小子,高中都沒上過。丁凱複一個月給他開兩萬,這在保鏢行業裏算大方。可架不住他拖家帶口。兩個上學的小崽,高位截癱的娘,還有一屁股的債。兩萬塊錢根本不禁花,一扯吧就沒了,到頭來還是窮得直響。


    不用丁凱複提醒他,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知道這份喜歡是癡心妄想。


    他知道,但他不願承認。此刻丁凱複把事實反問出來,像一種嘲諷,讓他心裏拱火。


    真tm招人煩。自己追個工程師,一天到晚鬼鬼祟祟低三下四,還有功夫在這兒笑別人。


    肖磊冷哼一聲,拽過自己的包往外掏本子:“丁總還是操心自己吧。”


    果然這話一出,丁凱複臉上的笑瞬間凍住了,緊接著眼神開始閃躲。就像是明知自己沒考好的學生,等著老師公布成績。


    肖磊翻開本子:“文件夾我念了一半,餘遠洲不想聽了。”


    “你念到哪兒?”


    “念到優秀企業那兒。”


    “別墅呢?我給他在湖邊買別墅的事兒呢?我造了小公園,養了大鵝。白的黑的都有。”丁凱複懊惱地道,“你這個念的順序不對!瞎子說遠洲喜歡鵝,你就應該先念這個!”


    肖磊看了他一眼。尋思就餘遠洲那態度,別說造小公園養大鵝,就算造侏羅紀公園養翼龍都不好使了。


    “他托我稍了幾句話。”


    還不等肖磊念,丁凱複插嘴道:“你等等。”他從煙盒裏磕出根煙點上,猛勁兒吸了一口,然後摁滅在桌麵上。


    這口煙悶在嘴裏,才對肖磊抬手,示意他說話。


    “這世上本就沒什麽好人壞人。隻有做好事的人,和做壞事的人。做好事的丁凱複,仍舊是丁凱複。”


    “別想用任何人威脅我,也別想用我去威脅任何人。這世上還有王法,我一輩子都不會向他屈服。無論死多少遍。”


    “丁凱複的轉變也許對社會有價值。但對我個人,沒有。”


    “隻要是丁凱複,就不行。”


    肖磊的聲音是從胸腹裏發出來的。這種軍人特有的沉厚感,帶著一股毋庸置疑的味道。


    百十來個字兒,被他說得就像是板上的釘子,擰緊的螺絲,斷然沒有翻盤的可能。


    丁凱複在沙發裏僵著,眼珠都沒錯。他的臉紅透了。那不是害羞的紅。是難堪的紅。


    他知道自己沒考好,但沒想到一分都沒有。鴨蛋。


    這迴他懵逼了,他以為自己找到了接近餘遠洲的路做個好人。


    他在這條路上吭哧吭哧跑了一年,結果人家說你跑錯了,白扯。更糟心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正確的路在哪兒!


    這時候臥室門被推開,黎英睿睡眼朦朧地出來。他皺眉看沙發上的丁凱複:“你怎麽還在?”


    肖磊站起來:“睿哥,吃飯嗎?”


    黎英睿打了個哈欠:“不怎麽餓,給我衝杯咖啡。”


    話音剛落,就見丁凱複從沙發上猛彈起來,風一樣地出去了。


    餘遠洲這一天過得相當糟糕。


    工作連連出錯,圖紙上那幾個破數字亂碼似的,怎麽都進不來腦子。


    晚上下班迴來又是抓心撓肝的。想看個電影,十來分鍾哪個是主角都沒記住。


    他扣上電腦,披衣服出了門。


    夏末的夜,飄著似霧非霧的毛毛雨。靜蕩蕩的街,像是大狗的濕鼻頭,難受地一嗅一嗅,就是打不出那個噴嚏。


    餘遠洲沒撐傘,走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下了雨。兩個肩膀潮嗒嗒的發沉,像是騎了個鬼怪,揮之不去。


    他食指抹了下眼角,心裏翻攪著難受。他知道自己難受的是什麽。是難受自己沒出息。


    和丁凱複發消息這一年,他再度對這人生了情。所以當看到黎英睿疏離的態度時,他竟有種失戀的痛感。


    結果呢,還他媽是這個王八蛋。就好像他喜歡丁凱複是天生的似的。


    這怎麽能讓他不為自己難堪?愛上劊子手的殺頭犯,都賤出邪了。


    餘遠洲摘了表,借著昏暗的燈光看腕子內的疤。疊著的三四條,深紅的,帶著縫合的印跡。


    表皮的傷口已經長上了,但是神經和肌腱的損傷還沒好利索。尤其是掌長肌斷裂後的修複,並不理想。前陣子局部產生了粘連,活動時有輕度的牽拉感。


    他右手拇指輕輕搓著腕子內凸起的疤,眸色越來越深。丁凱複,為什麽就不肯放過他呢。把他傷得這麽深,這麽慘,又來演繹這一出情深深雨幹什麽呢?


    餘遠洲不相信丁凱複愛自己。因為他了解丁凱複。這人霸道慣了,他隻是想要征服。越是逮不著,他就越來勁兒,就像是享受狩獵的樂趣。


    就是這麽一個混賬!應該恨,應該忘!可心裏那點情,就跟陳年老鏽似的,怎麽刮都刮不幹淨。


    這讓餘遠洲感到惡心。對自己惡心。他站在馬路上,扇了自己一耳光。隨後用手腕抹著臉,委屈地哭了起來。


    他討厭自己這種娘們唧唧鑽牛角尖的樣兒,可越是自我厭惡,抑鬱的黑狗就越是撕扯。周遭的一切都開始遠去,他又掉進了湖裏。


    忽然拐角出現一輛拖車,兩道車前燈的強光破開霧氣,直直打在他的身上。


    時間緩慢地拉長,感官快速地遠去。他忽然覺得自己‘消失’了,眼睜睜看著車頭衝他撲過來。


    伴隨著一聲尖銳急促的喇叭,他像是被人用鐵鍬拍了大臂。緊著一股失重席卷而來,強烈的光晃過他的眼睛,天旋地轉間除了白什麽也看不見。


    等四周恢複了寂靜和昏暗,他才從那種詭異的消失感中稍稍清醒。


    他扶著昏沉的腦袋,迷迷糊糊地拍壓在自己身上的人:“sorry...”


    耳邊響起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


    “遠洲。”


    這聲唿喚,像是一柄鋼錐,直直紮進餘遠洲的太陽穴。他眼睛驀地睜大,黑瞳孔大大地浮在眼白上,像兩個橄欖圈。緊接著他開始抖,抖得像是踩了電門。


    作者有話說:


    我像那勞模誌願者,一天到晚爆肝。這一章放明天,我怕你們睡不著覺。


    雙更吧。


    第七十一章


    丁凱複手掌墊著餘遠洲的後腦勺,把他摟得死緊。


    他一年沒碰著餘遠洲了。隔著照片,隔著屏幕,隔著人偶的軟毛料。思念成災,成宿成宿睡不著覺,就是想。


    想他細滑的發絲,想他柔軟的唇舌,想他白淨的身子,想他鋥亮的眼鏡,想他穩重的聲音。一天想八百遍,想得心裏長苔蘚。


    可餘遠洲的病,讓他不敢上前。


    剛才跟在他身後,看他打自己,看他哭。丁凱複的心都跟著碎了。初見時,那麽有精氣神的一小夥兒,生氣都別有風情。


    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他真恨不得崩了他自己!


    “我好想你,遠洲。太想了,你迴我消息吧,罵我也好,別不理我。”


    “起來。”餘遠洲的聲音顫得厲害。


    丁凱複沒動。他知道,隻要起來,就會看到餘遠洲的眼睛。那雙清麗的眼睛裏會溢滿憎惡,看見他會像見了鬼一樣瞳孔放大。


    遭報應一樣。越是美好的,他越碰不得。碰了就髒,碰了就碎。


    “起來。”餘遠洲又重複了一遍,“我喘不上氣了。”


    丁凱複摩挲著他的後脖頸。瘦削的肩膀在他懷裏抖得厲害,好似下一秒就要散架。


    他動了全部的意誌力,才勉強把自己從餘遠洲身上撕下來。嗦了口摸到肉的手指,像是迴味。


    餘遠洲住著胳膊起身。曲起膝蓋,雙手摁著胸口,缺氧一樣地喘。


    丁凱複跪在他身邊,手在半空中頓著,想碰又不敢。忽然他像是想起什麽,在身上拍上拍下地摸索。從屁股兜裏掏出個車鑰匙大的小遙控器,遞給餘遠洲。


    “這個你拿著,以後別怕我了。”


    餘遠洲抬起汗濕的臉瞅了眼:“什麽。”


    丁凱複見他肯和自己說話,臉都亮了:“遙控器。遙控我的。”


    他解開襯衫紐,指著脖子上的黑色頸環:“你不是喜歡電我嗎?我隨你電。”說罷摁下遙控器開關。


    他渾身使勁一抖,緊接著連臉皮抽搐了幾下。緩了足足能有十來秒,額頭通紅,青筋都繃起來了。他重新看向餘遠洲,嘴角銜著討好的笑。語速很快,帶著一種殷勤:“特意從電子廠定的。25的電流。我說再大點,人家不給做了。你高材生,你懂得多。25你要嫌不夠疼,我再多找幾個廠問問。這遙控器你拿著,以後你就是唐僧,這玩意兒就緊箍咒。你別怕我了,好不好?”


    說罷又把遙控器往餘遠洲跟前遞了遞。


    餘遠洲往後蹬了兩下,眼裏的恐懼更甚:“你有病吧。”


    丁凱複低下頭,淒慘地笑了下:“有。要他媽瘋了。我愛你愛到要瘋了。餘遠洲,我愛你。”


    餘遠洲怔了。緊接著心髒密密麻麻地疼起來。


    愛他。丁凱複說愛他。他曾經期待過這句話,但如今卻是不肯信了。


    要是丁凱複愛他,他為什麽身處異國他鄉?要是丁凱複愛他,他怎麽會得這種怨種病?要是丁凱複愛他,他又幹什麽去自殺?


    犯過的罪,偏用愛的謊來遮掩,來達到征服的目的。


    這句告白,簡直像是一句羞辱,在餘遠洲的心裏掀起滔天怒火。他都認輸了,灰溜溜地逃走了。為什麽還要追到這裏繼續給他難堪!


    “你愛我?”餘遠洲擰過手,露出腕子裏猙獰的紅疤,高聲怒吼:“丁凱複,你說你愛我?你愛我的話,我為什麽要去死!?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副鬼樣?你愛我,你他媽強暴我,侮辱我!愛!愛你mlgb!到底是你有病,還是我有病!”


    餘遠洲腕內錯疊的亂疤,像是成團的肉蜈蚣。丁凱複的心都被那蜈蚣咬爛了。他跪坐在餘遠洲麵前,像是判官堂下帶枷的殺人犯。


    “我錯了。遠洲,我知道錯了。我補償你,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餘遠洲看著他,越發覺得不可思議。機會。給個機會。


    人死了有沒有機會複活?絕症了有沒有機會治好?殘疾了有沒有機會長上?心爛了有沒有機會更換?那些個錯過的幸福,失去的童年,有沒有機會拿迴來?


    機會!要這世上什麽都有機會,哪裏來的那些個不幸和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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