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的清晰度恢複了八九成,抑鬱程度由重度轉為中度,笑模樣也多了。


    餘遠洲伸長胳膊,從台麵上撈了兩盒烤雞,看了下保質期:“就到明天,買一盒吧,吃不完。”


    “怎麽吃不完,我吃一隻,你吃一隻。”


    餘遠洲笑著搖頭:“我可吃不了一隻。”


    “你太瘦了。”linda不由分說地把兩盒烤雞都放到推車裏,“就是太瘦才容易感冒。”


    這時她又看到了前麵的車厘子:“macro,去拿一盒。”


    costo的東西都是大包裝,餘遠洲拿著那盒三磅重的車厘子,搖頭苦笑。


    就這個吃法,那還不得糖尿病?正猶豫怎麽勸,兜裏的手機震了起來。


    掏出來一看,是黎英睿的消息。


    “幹什麽呢?”


    餘遠洲嘴角噙了笑。來美國一年,他每天都會收到黎英睿的消息。


    他覺得黎英睿這人有點奇怪。電話的時候,字裏行間帶點高高在上的勁兒,禮貌而疏離。但一到發消息,就變得黏黏糊糊,小女朋友似的從早到晚查崗。


    “在超市。”餘遠洲拍下車厘子的照片發過去。


    對麵秒迴:“愛吃?”


    “還行。挺喜歡的。你呢?”


    “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餘遠洲臉騰一下著了。


    其實他心裏知道,男人之間不是說兩句騷話就gay了,他大學時代也和舍友這麽鬧過。不過後來遇到了段立軒和丁凱複。這倆人,一個月半彎好浪漫,一個gay中gay高鈣片,他隱約覺得自己可能招男人喜歡,也就不敢和同性瞎浪了。


    要不是知道黎英睿結過婚還有閨女,他便得往歪上合計。可就這麽日複一日地過,黎英睿歪不歪暫且不論,倒是他自己,快要直不動了。


    餘遠洲半開玩笑地迴道:“你給我打住。”


    這時候linda已經跟了上來。他把手機揣迴兜裏接著和她閑聊。褲兜又震了下,但他沒看。


    兩人買完東西,大包小包地上了車。因為餘遠洲感冒了,linda沒敢把空調開太大,隻是從包裏拿出個塑料圓扇使勁兒扇。


    “今年夏天太熱了。”她也給餘遠洲扇了起來,“你就是不適應才感冒的。”


    就這一會兒,已經給他找了三四個感冒理由了。餘遠洲知道linda是愧疚沒有照顧好他,安慰道:“我這是雪糕吃多了。”


    這邊的冰淇淋都是大包裝,喂豬似的,一罐一品脫。餘遠洲沒有一個東西吃兩頓的習慣。再說吃了一半的東西放人家冰箱,看著也不幹淨。直接扔了吧,又不是那迴事。哪國的豌豆公主也不能吃一半扔一半呀,於是就隻能硬著頭皮塞,塞得喉嚨都痛。


    linda這時候像是想起了什麽,雙手一拍:“i got you something(我給你準備了東西)。”


    她起身從後座撈過來個小紙袋,往餘遠洲懷裏一塞:“happy birthday,sweet tooth boy(生日快樂,甜食男孩兒。)”


    餘遠洲沒想到linda居然記得他生日,受寵若驚地接過來:“you shouldnt have. (不該破費的)。”


    “本想明天拿給你,但明天你不是要去羅阿諾克(北卡羅一個小島)?”


    餘遠洲一邊答應一邊拆禮物。是個墨鏡,他戴上衝著linda美了兩下。


    linda誇張地捂嘴驚歎:“wow,drop-dead gorgeous!(帥呆了)”


    餘遠洲又和linda說了兩句俏皮話,才想起來還沒有迴黎英睿的消息。點開對話框,發現留言已經是四十分鍾前:“明天有安排嗎。”


    “去老地方看魚。”


    天剛亮,餘遠洲輕手輕腳地起了床。臨走給linda寫了一張感謝卡片放桌上。


    美國文化與國內文化不同。在國內,人大多是深而重的,因為被釘死在生活裏。在美國,人是歡暢聒噪的,因為是架空在生活上。一開始餘遠洲不習慣linda的誇張熱鬧,他以為那是假的。實際相處下來才發現,那並不是偽裝,那就是她的生活方式。所以餘遠洲也漸漸地學著去適應,去配合。結果意外的,他發現這樣做真能讓自己開心。


    假的笑,笑多了也能成真。笑如此,生活亦然。


    從夏洛特到羅阿諾克大概兩百英裏,餘遠洲早上七點出發,上午十點才到。這裏的水族館不算豪華,但票價很親民,隻要13美金,折合人民幣一百不到。


    餘遠洲是這裏的常客。


    他的治療是走人際心理治療的路子,醫生建議他盡可能地多出門。


    一開始他連從自己房間走出來都費勁。那時候他每天唯一的念想,就是和黎英睿發消息。隻要他發,不管何時,都會立馬收到迴複。


    抑鬱是湖,他時而浮出,時而沒頂,黎英睿的陪伴給了他安全感。那種隻要他伸出手臂,馬上就會被握住的安全感。


    其實承受一個抑鬱症患者是難而重的。因為患者會把希望寄托在托舉人身上,那是一種叫做生命的重量。他們大多冷淡而脆弱,瘋癲而閉塞。說難聽點,就是個黑洞,旋渦,垃圾桶,黏到誰身上都像個詛。


    正常人很難長久地忍受。去做一個人的救命稻草,沒有強大的信念是做不到的。但黎英睿做到了。他把餘遠洲全盤接下,得不到迴應也好,被過於依賴也罷,日複一日,365天始終如一。更別提兩地晝夜顛倒的時差。


    漸漸地,餘遠洲能去超市購物,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去公司上班,乃至於現在,驅車來百十英裏外來水族館看魚。


    而黎英睿的消息,已經成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黎英睿一天不跟他說晚安,他簡直要睡不著覺。


    懸崖峭壁的生活中,他徒手攀爬。腰上拴著一根名叫黎英睿的鋼纜。


    作者有話說:


    行文裏麵摻了點英文,不是裝逼嗷。我本來也猶豫過要不要全漢,但怕一下子又我滴家在東北了。也沒有很多句,各位精英一定不會有閱讀障礙的(肯定)。


    另外linda是隔壁許可娜的媽媽。夢幻聯動有木有。許可娜為啥叫這個名,因為是英文名cora譯來的呀。


    第六十五章


    不知不覺,走到了他最喜歡的地方。長長的水族箱,腳下的地毯搖曳著水波紋。成群的魚,像萬花筒裏花花綠綠的塑料片。


    他抬手照了張照片,發給黎英睿:“又來了。海底二十米。”


    意外的,沒有秒迴。


    看來黎總也是有正事兒要做的。他有點小失落,把手機揣迴兜裏,仰頭看一隻飄來蕩去的海龜。


    看著魚缸幾乎是催眠的。餘遠洲打了個哈欠,開始睜著眼睛夢遊。


    不知怎麽的,忽然就想起他學生時代的舍友。那時候他是整個寢室最勤快的。去食堂打飯,要題庫,複印資料,從來都是一手四份。迴來推開寢室門,剩下那仨就像動物園裏的猴兒,從床上探腦袋伸胳膊,喊著「餘爸爸賞一口」。


    那時候真快樂啊,隨便什麽都能樂得喘不上氣。後來畢業了,各自天涯。臨走的時候說好再聚,如今已然變成了點讚之交。


    餘遠洲想,人和人的緣分,大抵都是如此吧。善緣如此,虐緣亦然。時間對一切都是公平的,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曾經,一看到丁凱複,就嚇得後背淌汗。在d城活著,總覺得d城就是整個世界。而丁凱複,就是世界裏的終極boss,躲也躲不開,逃也逃不掉。如今走出來了,再想想也就那麽迴事兒。


    比d城更大的是市,比市更大的是省,比省更大的是國。連國門都邁出來了,再看d城,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明明世界這麽大,當初怎麽就一門心思想死呢。


    這時一聲孩子的叫嚷,把他從夢裏驚醒。


    “pr bear!pr bear!”(北極熊)


    餘遠洲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一個北極熊人偶往這邊走。那人偶簡陋而魔性。沒有撐,布料軟塌塌地掛在身上。裏麵的人腿還賊長,莫名有點變態。戴著緞麵紅領結,胳肢窩下夾著一把玫瑰。


    餘遠洲饒有興致地看,以為是水族館的吉祥物,來迴溜達逗小孩兒開心的。


    人偶越走越近,在他麵前停腳了。沒手指的熊掌,笨拙地把胳肢窩下的花夾出來。餘遠洲剛想幫它一把,就見它單膝跪地,向他捧起手裏的玫瑰。


    昏暗的藍色燈光下,水波紋在它身上輕輕地晃。兩個黑塑料的眼睛,竟沒來由地深情款款。


    餘遠洲沒想到它會來這麽一出,連忙伸手去扶。


    即便身在異國,他的芯子還是華人。對他而言,跪是極具侮辱性的動作,就算是單膝,他也受不得。


    可人偶卻不肯起,隻是固執地把玫瑰往他跟前遞,直要懟他臉上了。


    餘遠洲這才看到花束中央插著一張心形卡片。卡片上用馬克筆寫著「happy birthday」。


    那幾個英文字母醜極了,感覺把筆給真熊,寫的都能比這好看。


    餘遠洲oh了一聲。一直聽說這裏會給孩子準備生日驚喜,沒想到他這個大老爺們兒也有。


    他連忙從花束裏抽了一隻,又往上攙人偶:“its very kind of you。dont kneel down,please,dont kneel down。(謝謝你,但別跪了,你別跪了)”


    周圍響起了哄笑。不是惡意的笑,卻也足夠讓人臉紅。


    這種又遜又純的氣氛,讓餘遠洲忽然就想起了丁凱複。


    從以前就是,丁凱複這人不管做什麽,都帶著一股丟人現眼般的努力。小狗兒似的,要想吃桌上的骨頭,就想方設法地夠。支腿拉胯的,急得直吭吭,也不管丟不丟人。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從不在乎別人怎麽看自己。


    餘遠心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丁凱複這人就是個混賬。該恨,該忘。


    可他總是夢到丁凱複。不僅是可惡的模樣,還有兩人之間為數不多的溫情時光。


    他也總是想起丁凱複。看到玫瑰會想起他,看到高個子會想起他,看到有人抽煙會想起他,和黎英睿發消息會想起他。


    就連現在,看著眼前這個醜人偶,都能想起他。


    這條名叫丁凱複的大蟲子,在他的心室裏日夜啃食。


    一刻不停。一刻不停。恨不能徹底,忘亦不能徹底。


    餘遠洲忽然覺得特委屈,就像是被老天爺給穿小鞋了。別人的恨都落在外麵,隻有他,明明什麽都沒做錯,卻隻能不斷地恨自己,恨思念著丁凱複的自己。


    委屈是最難承受眼淚的,他鼻腔一下子就酸了。


    餘遠洲微微仰起頭控眼淚,手還在拽著人偶,嘴裏喃喃著please dont(別這樣)。


    人偶站起身,猛地就抱住了他。


    薄薄的軟毛料子下,是堅硬的軀幹。就這麽一瞬,餘遠洲心髒咯噔一聲。


    他條件反射地推了它一把,往後踉蹌兩步,坐地上了。


    人偶愣了下,彎腰要扶他。可餘遠洲已經進入了恐慌狀態,也顧不上什麽nice不nice,kind不kind。撂下一句sorry,連滾帶爬地跑了。


    憋著氣不停地跑,等跑出了大門,陽光明晃晃照在身上,他才拄著膝蓋停了下來。


    頭發濕了,胳膊上起著一層雞皮。他找了個長條椅坐下,唿唿喘著。


    兜裏的手機嗡了一聲,黎英睿迴消息了:“鯊魚怎麽不吃小魚。”


    餘遠洲抹了把汗,抖著手敲道:“睿哥。我有點害怕。”


    “怕什麽?”


    “丁會不會追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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