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說了會話,明蘭便領華蘭去萱芷園拜見過夫人。夫人對華蘭十分客氣,說話熱絡,著意結交,還特意誇了康姨媽兩句‘為人和氣’‘體麵尊重’,誰知華蘭立刻沒了情緒,淡淡的不怎麽接話了。


    在她看來,胞妹如蘭就是被這惡心的姨母害了,才會自暴自棄的跟個窮酸書生好上。兩榜進士又如何,還不是得仰仗盛家,翰林院編修又如何,王家表弟雖隻是個秀才,卻靠著祖蔭和銀,早捐了官。嫁入家,能否熬出頭另說,且不知要熬到哪年哪月呢,哪及得上王家萬貫家財,親友遍天下,想經商有人脈親朋,想做官有世交叔伯。


    既想占便宜又愛過河拆橋,如今的康家於盛家而言便如一塊牛皮糖,甩之不脫,揮之不去,袁紹好容易跟口外的牧場搭上了養馬的買賣,王氏一個嘴快,康姨媽就想來湊份,直把華蘭氣了個仰倒——這年頭,連自己親娘都不能盡言了。


    夫人見華蘭沒什麽熱氣,說了兩句便也怏怏的散了。


    明蘭送華蘭出門後,見今日天光晴好,便下了軟轎,一慢悠悠的散步迴屋,一旁的綠枝卻叨叨著:“夫人如今身重,走這麽遠作甚?”夏荷柔聲道:“姐姐放心,我數著呢,夫人這才走了來步,不礙事的。”明蘭聽了不禁失笑,六個月正是孕婦最穩當的時候,別說走兩步,就是去擠公交車一般也沒問題呢。


    走著走著,眼看快到嘉禧居了,明蘭懶得提前去吱聲,便照舊緩緩而行,遠在院門口便聽見裏頭似有人在爭執,明蘭微驚,瞧了身旁兩個丫頭一眼。夏荷與綠枝也是驚訝,嘉禧居素來和睦,近來因著明蘭有身孕,便是爭執也不大有的。


    隻聽裏頭傳來彩環嬌滴滴的聲音:“……丹橘妹妹,夏玉妹妹到底年紀小,不過砸了些小玩意兒,你就喊打喊殺的,別說要稟告夫人扣月銀,就是打板也是過了,我說你也忒苛了。”


    聽得這個聲音,明蘭無意中便微彎唇角,這丫頭最近有些活泛了。


    丹橘隱隱憤怒的聲音:“夏玉負責分管日常用的器具,她昨日剛打翻了個汝窯碗碟,適才又砸了個玉瓷美人瓠,又不是尋常的碗碟,都是貴重的東西,難道不該罰?”


    彩環笑聲清脆:“哎喲,丹橘妹妹,這貴重不貴重也要瞧地方的,若是尋常小門小戶,這些東西自然是摔不起的,可咱們是什麽人家,這些東西說起來也不過爾爾,若無有心人點出,怕是夫人都不會在意的吧?”


    然後是夏玉討好而低微的聲音:“丹橘姐姐,我早說過我素來粗心大意的,做不得分管器物的活兒,您就是不聽,如今才……”


    隻聽丹橘強忍氣憤的聲音:“你倒嘴皮活泛!要你去做灑掃,你說你是常嬤嬤頭批選進來的,不願做粗活;我要你去當值,你又說你不能常坐常站,你到底想做什麽?”


    “哼哼,這還用說?自然是想去房裏近身伺候老爺夫人咯?”這是小翠袖伶俐的聲音,“我呸,她也配?!”隨即四周一片嬉笑聲。


    夏玉急的連連分辨:“不敢的不敢的,我原本就是收拾衣裳被褥等細軟活兒的,若丹橘姐姐還叫我做那活兒,定然不會出錯了。”


    彩環還在那裏慢悠悠道:“我說丹橘呀,你一開始分配活計的時候,就不想想清楚麽?”


    門外聽話的明蘭微沉了臉,她從來不喜不熟悉的人碰自己的貼身衣物,加之成親後夫妻敦倫之事常有,被褥之類物什最易叫人說閑話,夏荷謹慎,夏竹老實,且都是外頭買來的,於府中無親無故,外加丹橘小桃幾個,除此之外,明蘭從不叫別人經手的。


    站在明蘭身旁的綠枝早就憤憤不已,躍躍欲試著想跳出去罵人。明蘭看了身旁的夏荷一眼,丫頭伶俐,立刻上前大聲道:“吵什麽呢!看不見夫人來了麽。”


    院中迅速安靜下來,明蘭緩緩從眾人麵前走過,一言不發,眾丫頭各個低頭躬身,不敢言語;待明蘭進屋後,過了須臾,隻見綠枝出來,將丹橘和彩環叫了進去。


    丹橘麵帶愧色,一見了明蘭,便囁嚅著:“夫人,都是我的不是,我沒看管好……”明蘭迅速打斷她,道:“我早與你說過,慈悲心腸是要的,但不可一味縱容,今日聽來,夏玉這般已不是頭一迴了,我倒不知道滿府裏挑丫頭,連個手腳利落的也難得了,難道非她不可了。”丹橘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其實早想處罰了,可偏偏每當她有意,彩環便出來攪局。


    論資曆,她比丹橘小桃還要早進內宅,論份例,她是王氏身邊的一等大丫頭,當初在盛家時,明蘭身邊的丫頭見了王氏的身邊人,還得滿口好話巴結她們。如今到了顧府,卻反被丹橘壓了下去,彩環心裏自然不服。


    “彩環。”冷不防明蘭叫道,她連忙應聲。


    明蘭神色和藹,笑盈盈道:“聽說最近你常去與鞏姨娘說話呀。”


    彩環一個激靈,她早準備了一肚的話來辯解,沒曾想明蘭會說這個:“這這,這哪兒的事呀……”明蘭也不氣她狡辯,隻淡淡道:“昨兒你們在蓮池邊說了兩柱香的話,日前你又去鞏姨娘屋裏吃了一刻鍾的茶,六日前你去給蓉姐兒送新料,又拐了過去,說了塊半個時辰。”彩環汗水涔涔,背心迅速濕了一片,也不知為何,她雙膝一軟,撲騰就跪下了,連聲道:“夫人,都是奴婢不懂事,奴婢……”


    其實打了幾件東西倒是小事,丫頭之間鬥氣拌嘴,也都是小事,可惱的是這彩環有意挑撥,破壞和諧。明蘭笑的愈發溫和,叫綠枝把她攙起來:“瞧你嚇成什麽樣兒。這有什麽,鞏姨娘閑來無聊,你們既然投緣,便常去與她作伴說話好了。”彩環心頭亂顫,她素來口齒伶俐,明知這沒什麽,卻依舊害怕。


    “院裏的事兒有旁人呢。你若得空,便常去找鞏姨娘頑罷。”明蘭說的溫和,眼中卻沒笑容,彩環臉色煞白,口稱不敢,卻說不清楚什麽。


    明蘭轉頭看了丹橘一眼,丹橘明白她的意思,挺起胸膛轉身出屋,對著夏玉高聲斥責起來,並照例罰月錢並打板,並革了差事,罰做灑掃。


    “……想來你不致連帚柄兒也跌了罷。”丹橘說話中氣十足。


    聽著外頭的哭喊求饒聲,彩環咬緊了嘴唇,夏玉素來和她交好,聽得這般情形,她雖不敢再言語,心裏卻深深不忿起來。


    王氏是為什麽把自己陪嫁過來,她不信明蘭不知道,說來她原本也不願意,自己老娘在盛府混的挺好,自己在盛家也是個二等主,何必去旁處。可進了侯府後,見了這般潑天的富貴權勢,又見新姑爺青壯英武,待夫人又致體貼,她不免春心暗動。


    當初明蘭新婚燕爾,她不敢有什麽念想,可如今眼瞧明蘭懷孕,想著她手指縫再緊,還能把爺兒們拘上大半年嗎?!若要給丫頭開臉,自己當是上上之選。


    誰知,這一日日過去了,夫人房裏卻沒半點動靜。以前在盛家都說六姑娘脾氣好,性柔,不想卻是蒙的,這醋壇如此厲害,自己在明蘭身邊都一年了,依舊不許自己進主屋,平日裏連在主屋裏奉茶灑掃都不許。


    偏顧侯性磊落,平日裏從不多看丫頭們一眼,妄自己再如何打扮,濃妝豔抹,也不曾引得姑爺的半分目光,叫她如何不惱火。


    明蘭看著彩環恭敬退出屋外的身影,支著下巴微微深思。


    彩環慢慢走迴自己屋,剛合上門走了幾步,卻見若眉端坐在自己床前,正冷漠的看著自己:“當日你姐姐彩釵在麵前曾與我說過幾句好話,今日我就提醒幾句。”


    不待她開口,若眉便冷冷道:“我知道你心裏端的什麽主意。不過想陪大小姐過去的彩簪姐姐,怕是也是這麽提點你的吧。”


    彩環被一語道破心事,滿麵通紅,怨聲道:“你胡說什麽?”


    “你最好放明白些!”若眉目光譏誚,“當初大小姐可是年無出,還有個不好對付的婆婆,這才抬了彩簪,你如今憑什麽。的手還能伸的這麽長?”


    彩環心裏一陣羞惱,別過頭去不說話,若眉性剛硬,不說則已,說了便一定要說完,她走到彩環麵前,定定道:“你可別以為夫人會忌著,不敢發落你;你可知當初尤媽媽和燕草的事兒?”


    彩環驚疑的望著,若眉道:“尤媽媽貪財好酒,夫人早想處置她了,可為著師出無名,生生忍了一年,終於攢足了錯處,拿住了她一個大大的馬腳,一次就發落幹淨了!還有燕草,那時夫人心裏就不痛快了,隻不過礙著多年情分,依舊厚待她罷了。這般心術壞掉的東西,不忠不義,夫人還會要?笑死人了!你隻要好好服侍,將來夫人定能為你尋門好親事。”


    彩環臉色轉了幾轉,暗罵明蘭哪裏厚待了,直是不知羞恥,這麽大的肚,還不管不顧的攬著男人在屋裏歇息,有時還動手動腳的親熱,那幾個媽媽也是欺軟怕硬,除了崔媽媽勸了次後,眾人攝於主威勢,竟無人敢開口的。她本想將這裏的事說與王氏知道,叫王氏來規勸明蘭賢惠大些,誰知劉昆家的得了明蘭好處,處處阻攔,不能成事。真是可恨!


    她心頭不快,便忍不住譏諷道:“你自己想嫁秀才,就當人人都這般了麽?……便是出去當正頭娘又如何?擋不住事的,也一樣遭人欺負,能有府裏這般舒服?”


    若眉臉色漲紅,連連冷笑,連道聲‘好’,扭頭開門就走。


    崇德四年初春,漫天的好春光也籠不住京城上空的陰霾,皇帝立意革新,想要重新洗牌勢力分布,卻是萬分艱難。聖上欽點的巡鹽禦史連兩淮的地界都還沒摸到,已前後遇襲兩次。


    先是在冀中遭了‘山賊’——乍聞此事,顧廷燁眼露殺氣,恨聲道:“當時若非皇上急調我北上,隻消兩個月,便可肅清匪患!”當初他領兵平定兩王叛亂,一由南向北殺上,隻殺得血流成河,頭顱滾滾,短日內便靖平地方。明蘭照例叫好,隨口疑惑道:“冀中不是平原地帶麽,少有深山密林,哪來這麽膽氣足的山賊?”她中地理的成績很好。


    顧廷燁眼神幽暗不明:“……是呀,連山都沒有,哪來的‘山賊’?”語氣中充滿了別有用意的輕嘲,隱隱含著幾分血腥味。


    過了幾日,再次傳來邸報,欽差一行人於魯東雄縣地界,又遇悍匪。全靠前翼將軍耿介忠等人拚死相護,禦史連鄭成方得無恙,但隨行軍士死傷頗眾。沒過多久,老耿同誌被抬著送迴了京城,連大夫都沒來得及叫,便被諭旨宣進了宮,皇帝要細詢。


    是夜,顧廷燁迴府,沉聲道:“事情果然不簡單。”白日裏,兩眼通紅的耿夫人剛來求過藥,明蘭已是明白了幾分,隻歎氣道:“隻為了阻撓清查鹽務,就敢這麽膽大包天?!”顧廷燁輕撫著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語帶譏諷:“有錢能使鬼推磨,每年幾萬兩的鹽稅,也不知多少年了。”明蘭忍不住眼前一片雪花銀亂晃,出神了半響,才道:“哦對了,耿家姐姐今兒晌午來過了,我將庫裏剩下的二兩虎骨都給了她。”


    “做的好。”顧廷燁讚道,隨即歎著,“老耿家裏底薄,京裏也沒什麽親朋,咱們能幫就幫著些。”正說著,卻見對桌的女孩眉頭輕皺,便問,“怎麽了?”


    明蘭輕咬唇瓣,有些猶豫,支吾道:“其實……耿家姐姐先去的國舅府。”她不知如何說下去了,顧廷燁神色一肅,“怎麽?”語氣叫人發怵。明蘭歎道:“若論名貴藥材,自然是國舅府最多。可惜今日恰巧張夫人迴了娘家,是那位鄒姨娘出麵待的客,耿家姐姐空手而迴了。”顧廷燁重拍了下案幾,怒道:“如此淺薄婦人,從興兄弟也……!”


    他生生忍住下頭的話,長長出了口氣,“唉,算了!”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話外頭人終歸不好說,他隨即轉過話頭,“幸虧皇上英明,後來又遣成泳兄弟領了一營人馬趕了上去,這才沒釀成大禍。”若巡鹽禦史出師未捷身先死,清查鹽務又不知耽擱到什麽時候。


    看丈夫滿麵不悅,明蘭過去撫著他的臂膀,柔聲勸道:“你也別心急上火的。這多少年的積弊,想要一朝除舊布新,哪那麽容易。”說著自嘲道,“別說朝廷大事了,便是家裏這一畝分田,我這不還悠著麽。”


    顧廷燁伸掌貼著明蘭的肚皮,眼神忽爾柔和:“你千萬別累著了,有什麽事就告訴我,我替你出頭。”明蘭十分感動,不過看男人的目光正深情的對著自己的肚皮——此時她站著,男人坐著,她很疑惑顧廷燁這番話是對自己說的,還是肚裏的那位說的。


    肚裏的小混蛋很乖,一般多在個時段舒展拳腳,午睡後,晚飯一盞茶後,半夜時前後,明蘭總結出這個規律,顧廷燁便按著時辰常來父互動,有時跟公孫先生說到半道上,也會借口迴屋一趟。他最愛將麵龐貼在明蘭肚皮上,細細感覺那一下一下有力的胎動,明蘭半靠在床頭,輕輕撫摸他粗硬的頭發,燈前身畔,她隻覺心中一片平靜溫馨。


    外頭局勢不好,正是用人的時候,依著男人的野火性,早出門打拚去了,她知道,他是為了自己,才舍不得離京。


    “若是……皇上有得用你的地方,……你,不必記掛我,總是大事要緊。”明蘭覺得舌頭有千斤重,一句短短的話,說的結巴斷續,滿嘴苦澀;她不願他離開。


    顧廷燁抬起頭,沉峻的麵容不可思議的柔和,隔著冰封的河流,遠處緩緩渲染的乍然春光般,他撫著她的肚,微微而笑:“你就是我的大事。”是他一輩最大的大事。


    他定定看著她,卻見她眸光離合,柔皙的皮膚隱約透著一種曇花乍現般的瞬豔,她臉上有一份怔忡的恍惚,好像不知往哪裏去迷孩童般無措,甚至帶著幾分苦惱。凝視入神之際,他忽然心頭浮現一個蒼老的身影,人皆道他父二人,無論形貌性都是酷似,隻這麽心念一動間,他頓覺不詳,立刻甩開這思緒。


    外麵雨急風驟,他隻願將她護在自己羽翼之下,傾力蓋個溫暖安全的窩,莫讓風刀雨雪驚了她,叫她一世喜樂無憂才好。


    入了四月中,朝堂爭鬥愈發嚴苛,幾名言官聯名上奏疏,參威北侯沈從興以權謀私,下列奏侵占民田,巧取豪奪,結黨不軌等十一條罪狀。若隻是虛告也還罷了,可左都禦史劉素仰為人耿直,不偏不倚,這次也竟上書發難;帝責劉正傑嚴查,一查之下,竟覺空穴未必無風,其中尤以沈從興長在外仗勢淩人,及其姻親鄒家放印錢,逼出人命為甚。


    一時間,奏疏紛紛,攻訐不斷。


    “若是那嚴正不阿之人,當是對事不對人。可若是那奸邪小人,想要壞事,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對人不對事。”公孫白石摸著稀疏的胡須道。


    “這便是說,其實那夥人是不忿皇上的一連串舉措,可礙著君臣名分和大義道理,他們不好張口,便性刀口對準了皇上身邊最親近的人。”簡單來說,就是我不好阻撓你的政策,那就詆毀執行的人,從而破壞既定線。明蘭捧著肚皮,憂心忡忡,皇帝這迴似是動了氣,已下明旨指責沈家了,小沈氏來哭過一迴,她隻好來請教公孫老頭。


    公孫白石微笑著點頭,眼光瞟了明蘭的大肚皮一眼,希冀將來的小侯爺也能這般聰慧。


    “到底有什麽了不得的呀。”明蘭頭大如鬥的低號,她記得沈家長今年才十二歲,小沈氏沒口的說她侄如何淳厚老實,能鬧出什麽事來呀。


    “無它,分利而已。”公孫白石嘴角撇出一個譏諷的弧,“鹽務,邊貿,海船,市舶司,還有六部九卿處處關口,要緊的肥缺,皇上想叫他們挪出位來,好安上自己的人。一來充盈國庫,二來,以後下旨辦事能利落些。他們不幹,如此而已。”


    “他們也是,那麽多肥缺,吐出些銀來又如何!”明蘭盼望和諧社會,大家好好說話。


    公孫白石冷笑出聲:“便以潛國公為例,他的兒尚了聖德後的公主,他與另幾家把持海船商貿近十五年,每年少說也有兩萬兩的進項。又上繳了多少?哼哼,他們舍得吐出?便是吐了,一朝天一朝臣,皇上自有自己的親信要提拔。”


    明蘭眼前又是一陣雪花銀飛舞,好容易定下神,才低叫道:“都這麽多年了,也該吃飽喝足了,便是收了手又如何呢!”


    “人心若是知足,又豈會得隴望蜀。”公孫白石總結的幹脆利落,貪錢怎麽會有盡頭。


    明蘭無奈的點點頭,的確少見貪官自動覺悟的。不過這事公孫能看明白,旁人自然也能,隻要沈國舅沉得住氣,加上有嶽家英國公府鼎力相助,想來也無大礙。


    不過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沈國舅會叫人盯上,也是治家不嚴,有些雖是對頭們穿鑿附會添油加醋,但有些事卻是屬實的,公孫白石順口漏了句,前陣鄒家人居然還想插手軍糧的采買,真是狗膽包天。鄙夷完沈家,他著力表揚了明蘭一番,誇她理家清明,約束下人得力,又有顧廷燁六親不認的惡名在外,顧氏族人反倒沒叫查出什麽來。


    公孫老頭素來嘴巴刻薄,眼珠朝上,鮮少能吐出幾句好話來,明蘭被誇的心花怒放,頓時覺得這滿臉皺褶的老頭順眼了不少,噓寒問暖了一番後,又把昨日小沈氏送來的上等新鮮大核桃分出一半,另從庫房裏提了株靈芝出來,給這老頭改善下日漸稀薄的禿腦門。


    心情愉快,樂嗬嗬的散步迴屋,春日裏垂下來的藤架也帶著草木香氣,明蘭正想伸手摘一朵花苞,一旁的小桃已眼明手快的扯下一串,主仆倆對視而笑,正在這時,隻見綠枝急匆匆的從那頭過來,額頭上沁著汗,臉上卻是既驚且喜。她步邁過兩步,趕緊湊到明蘭耳邊,輕聲道:“夫人,逮住那小蹄的錯處了。”明蘭眉頭一挑:“什麽事?”


    綠枝看身旁隻一個小桃在,便低聲道:“爐上燉著您的雪梨燕窩呢,她卻跑了出去。”


    明蘭閉了閉眼睛,歎道:“得了,我們過去吧。”


    綠枝掩飾不住興奮,卻遲疑一下:“那……那裏……?”她指的是王氏。


    還不等明蘭開口,小桃先低叫起來了:“咱們該勸的也勸了,夫人該提點的也提點了,她死性不改,咱們有什麽法。要生氣也沒轍,再說了,咱們如今又不吃的飯。”


    綠枝兩眼放光,狠命點頭。她不順眼彩環不是一天兩天,因怕明蘭說她不夠寬厚,這才裝模作樣的多問了一句,表示自己其實也很有愛。她們幾個自幼一起長大,對於後來加入者,自然難當做自己人,何況彩環那個妖嬈矯揉的做派,簡直是房媽媽教課中的經典反派形象,讓她們反射性的產生生理厭惡。


    明蘭歎了口氣,看看自己隆起的肚腹,輕輕撫著;若隻是為了自己,能含糊過去也就過去了,可為了它,臥榻之側豈能留異心之人,她不能冒這個險。


    慢走迴屋後,小桃先服侍明蘭換上雙柔軟的拖鞋,斜斜靠在炕頭,才見丹橘領人進來。這一次她再無半分猶疑,器宇軒昂的走在前頭,後頭跟著委委屈屈的彩環和夏玉。


    她一見了明蘭,噗通就跪下了:“夫人,我知錯了,就饒了我這迴罷。”一邊連連磕頭,一邊不停的辯解著,“我們原本好好看著爐的,誰知有人來尋我說話,偏夏玉又出去小解了……我這才稍離了一小會兒……夫人,饒了我罷……”


    夏玉也是嚇到了,跟著一起磕頭。


    明蘭靜靜坐在上頭,視線從炕幾上的佛手形雙魚蓮紋的青瓷小罐,一直慢慢挪到烏木鑲銀掐絲的小幾腳,然後看到彩環。她心裏不無憐憫,這次,她是有意的。發落個丫鬟並不是難事,隻消做主的存了這個想頭,逮住個把柄,立時就能發落了。


    彩環心裏存了怨懟,又不知深淺的和院外的人結交,別有用心的人很容易就能趁機。如今自己懷了孕,正要十二萬分小心的當口,這個既不忠心又滿腦不當念頭的彩環,她是不能留在身邊了。


    “誰來尋你說話?”明蘭的聲音好像浮在半空中。


    彩環揩著臉頰,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丹橘冷笑一聲,替她說了:“向媽媽身邊的一個丫頭,叫什麽玲瓏的。”


    明蘭輕輕笑了,彩環用力磕頭,連聲道:“夫人,是我的不該,我錯了……”


    “聽說,私下裏你們聊天時,你總怨我不叫你近身伺候,總遠著你,冷著你。”明蘭慢慢陳述,彩環瞳孔一緊,恨恨的瞪向綠枝和丹橘,小桃看了,很實誠的連忙道:“是我告訴夫人的。”彩環憤恨的轉而瞪她。


    “夫人,奴婢心裏是有些該打的念頭。”彩環眼見求饒無效,開始辯解了,“可當初我在身邊服侍的,想著替盡忠,要好好服侍夫人,沒想……”她揩了一把淚,“夫人卻不肯拿我當自己人,我這才有些多說的……”


    明蘭慢慢直起身,彎低了身,直直看著彩環,一字一句道:“你是個聰明的,進顧家門已過一載,如今府裏到底是個什麽情勢,你是真不知?”彩環一下住了哭聲,怔怔的看著主。明蘭挑起唇角,“你口口聲聲要替服侍我,可我怕的是什麽,忌憚的是什麽,你這麽久看下來,難道全然不明白?”


    彩環臉上的血色慢慢退了,除了幾個常要辦事的大丫頭,滿院的女孩都恭謹小心,絕少和外頭人交聯,每每夫人那邊的人來套交情,眾人都躲之唯恐不及。


    “我不喜歡外頭知道這院裏的事,可這些日來,從你嘴裏漏了多少事出去,你自己心裏清楚。”明蘭緩緩道,“你不是不知道厲害,不過是另有想頭罷了。”彩環從心眼裏沒把自己當做主,於是四處找靠山和幫手,想著能借力上位。


    彩環唇顫如篩,哆嗦的說不出話來,她忽想起若眉的告誡,莫非……夫人這是要發落自己了?!她一陣後怕,連忙上前扯著明蘭的裙擺,高聲哀求:“夫人,我真知錯了,倘若夫能早這麽說了,我定然不敢的!”


    明蘭搖了搖頭:“你錯了順序,不是要我先信任你,你再來忠心;而是你要先叫大家夥兒信重,我再拿你當自己人的。”


    彩環滿麵慌亂,淚水和脂粉混在一起,頓時花了臉,“可,可是……”


    “可你等不及了。”明蘭替她說完,“你歲數不小了,比丹橘還大了一歲半呢。”她怕沒等自己熬成姨娘,就被明蘭嫁掉了。


    “這可真是難為你了。”


    明蘭悠悠的最後總結,她心中全然不氣,隻是有些無奈和悵然,彩環也算謹慎了,叫她細細侯了半個多月才逮住這個錯處。屋裏靜默了半響,隻聽見彩環和夏玉的抽泣聲。明蘭定了定神,轉頭道,“叫崔媽媽她們進來罷。”


    崔媽媽領著兩個粗壯婆進來,明蘭一眼瞥過去,兩個人都袖裏鼓鼓的,想來應是藏了繩和塞嘴布。彩環和夏玉一見了這陣仗,早已嚇的不行了。


    明蘭肅了神色,端正道:“挨罰也叫罰明白了。崔媽媽,您來說罷。”


    崔媽媽早磨刀霍霍了,眉頭皺如墨鬥,麵無表情:“這兒的規矩,夫人身金貴,一應飲食藥需仔細小心。”明蘭的餐點心是葛婆親手料理的,出她手,由丹橘等大丫頭親手接過,中途不經二手,其餘燉藥補都在這院裏架小爐,由專人看管,每班通常兩人,便是一個出去,另一個也得守著,決計不叫爐離開視線。


    “今兒你們二人看著爐,夏玉事先報了你去小解,但中道兒溜去屋裏拿點心吃,又和旁的丫頭說笑了會,耽擱過長;彩環更是不該,居然敢擅離了職責。”崔媽媽說的一板一眼,“今日若不罰了你們,以後也沒法約束旁人了。這院裏,你們不可再待了……”


    她話還沒說完,夏玉就驚天動地的哭號出來,彩環反倒鎮定了神色,直起腰肢高聲道:“崔媽媽說的是,可我是叫來服侍夫人的,崔媽媽這麽攆了我,迴頭問起我來,不知媽媽如何答複。”


    崔媽媽氣的不輕,正要開口罵,隻聽門口傳來一聲低沉威嚴的男聲:“怎麽迴事?!”


    眾人一齊迴頭,隻見顧廷燁身穿朱紅官服,一手端著烏金紗翼雙翅頂戴,麵沉如水,站在那裏,明蘭嚇了一跳,她瞧今日天色還早,特意挑這個時候發作,省的叫顧廷燁見了心煩。


    “侯爺迴來了。”她連忙跳下炕床,想躋著軟拖走過去。


    顧廷燁長腿闊步,連走幾步,一把按住明蘭,放柔了聲音:“你坐著,別著急起身。”


    一旁的小桃十分機靈的上前,雙手接過官帽,顛兒顛兒的去放好,並且堅決不再迴來,隻躲在門口偷偷觀看現場。


    顧廷燁坐在明蘭身旁,一手垂在炕幾上,臉上點滴不驚:“媽媽繼續說,該怎麽罰。”


    崔媽媽麵露為難的看向明蘭,到底是盛家陪來的丫頭,當著姑爺的麵這般處罰,似乎落了盛家的臉麵,連明蘭也有幾分躑躅,不知如何開口。


    在顧廷燁威壓的目光下,崔媽媽隻好照實道:“彩環去西邊角看空屋,夏玉到二門去使喚……”她越說越輕,在她求救的眼神中,明蘭趕緊接過話頭,“也不是什麽大錯,隻是不罰她們,不足以約束旁人。好了,你們下去罷。”


    她對彩環沒什麽深仇大恨,好吧,其實是她既沒魄力也沒膽色置人於死地,迴頭等自己生下孩,有了空,給她找個婆家就是。


    “侯爺!”彩環哭的梨花帶雨,神奇的掙脫了兩個婆的挾製,一下撲倒在顧廷燁腳邊,“求您開開恩,叫夫人別攆了我罷。以後我定然用心服侍,是盛家叫我來的呀,我若這麽離了去,以後奴婢的老娘如何抬頭見人!”力氣之大,居然扯歪了顧廷燁的袍服下擺。


    崔媽媽急了,上前捉住彩環的胳膊,硬要把她拖開,綠枝大怒,上前去扯住彩環的另一邊胳膊,用力往外拖。


    “慢著。”顧廷燁道,疑惑的看著彩環,“是你?”


    在記憶中慢慢,某一個黃昏,眼前這丫頭似乎給自己上過一次茶,後來叫那個桃急急的叫了出去。彩環頓時滿臉希冀,眉尖蹙得異常風情,抬頭正想說什麽,誰知顧廷燁皺起眉頭,斥責道:“怎麽又是你?!上迴不是和你說過,夫人有身,聞不得脂粉味兒,嘉禧居上下俱不可塗脂抹粉。你今日怎麽又這幅樣?!”


    此言一出,崔媽媽和綠枝立刻鬆了勁兒,適才急慌發愁的丹橘也鬆了口氣,明蘭抬頭看看天窗,她很想衝著彩環大叫一聲‘你也不敬業了,想勾引男人,至少研究下對象吧’!


    像她,為了了解自己的老公兼老板的種種喜好和習慣,以便更好的完成工作,多麽用功刻苦呀,幾方向侯府老仆們打聽,知道因著有一個體貼的好繼母,顧廷燁十四歲上就已一屋鶯鶯燕燕,真是環肥燕瘦,什麽種都有。除此之外,顧二少爺十九歲那年,還曾在京城某著名娛樂場所足足住了半個月。更別說在混江湖那段日裏,他又有過多少豔遇。


    扮嬌弱,裝委屈,人家早見識過更高級別的了,一個內宅丫頭的這點業餘表演,實在沒什麽技術含量,所以說,她從不擔心彩環的這些伎倆會奏效,她擔心的,隻是彩環在屢次不奏效後,會主動或被人利用而對自己不利。


    “侯爺……”彩環也傻了,張大嘴巴,糊著滿臉脂粉,愣在那裏。


    顧廷燁心頭不悅,麵色冷峻,轉頭對崔媽媽厲聲道:“這種屢教不改的東西,還留在府裏作甚!攆到莊裏去,若再不聽話,直接賣了就是,嶽母那裏,我去說!”


    崔媽媽如聞天赦,喜不自勝,兩個婆也恢複了活力,當下一邊一個,拿繩一把捆住,又堵了她的嘴,直挺挺的把人拖了出去,夏玉再不敢囉嗦半句,連忙自動退出去。


    綠枝興奮的跟著出去,打算幫她們收拾‘行李’,丹橘呆呆的,還沒反應過來,還是小桃心理素質過關,笑嗬嗬的從門後出來:“今兒新到的六安瓜片,給侯爺沏一杯罷。”然後輕手輕腳過來,不著痕跡的把丹橘拉走。


    眾人都出去後,明蘭看看左,看看右,才慢慢的挪到顧廷燁身邊,輕聲道:“侯爺今兒怎麽了?”他並不是喜歡過問內宅瑣事的男人,平常遇上明蘭理家,他都會避到裏屋去看書。看今日情形,明顯他心情不好,有一肚氣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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