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耶!”


    犰狳從墨白身邊路過,不忘瞟他一眼,小眼神裏滿是得意之色。


    四目相對,眼裏的火光出奇的一致,下一瞬恢複平常,兩人心照不宣。


    趙元靈被她的笑意感染,也跟著她蹦蹦跳跳地下山。


    地上被殘枝落葉鋪滿看不清路,她腳一滑差點踩了空,好在墨白在後麵扶住。


    在碰到墨白手指的那一刻,趙元靈才注意到,他的手異常的冰冷。


    僅僅是輕輕一觸,那股像是把人凍住的寒讓她猛地把手收迴。


    再看到那張麵無血色的臉時,趙元靈嚇了一跳。


    “你的手好涼啊,是不是病了?”


    墨白眸色如常,語氣也沒有絲毫的起伏,“砍樹的時候用了太多內力,一時間沒收迴來,過一會兒就好了。”


    趙元靈似懂非懂地點頭。


    迴到新家,犰狳對著宅子四處打量。


    宅子門前雖然不是很氣派,但確實小有別致。進去先是庭院,後邊才是屋子。


    雖然屋子看起來不大,但應有盡有,比普通百姓過的滋潤多了,看來是傍上了有錢人家了。


    犰狳心裏暗戳戳的高興,飯菜很快就端了上來。,


    趙元靈和犰狳坐在飯桌上。她坐得筆直,雙手乖乖地放在膝蓋上,目不斜視地盯著在眼前的冒著熱氣的菜。


    她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雙眼冒著綠光,直到墨白坐下。“沒了?”


    趙元靈用筷子夾起一片菜葉,“五盤菜應該夠吃了吧。”


    犰狳瞪大眼,五盤菜夠吃是夠吃,但這五盤都是綠油油的青菜呀!


    半點肉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到了佛寺呢!


    她僵硬地拿起筷子夾了一片菜葉子,猶豫片刻問道:“你們這吃肉會被判幾年?”


    庭院門外有人敲門,大家都循聲望去。


    進來的是一位老者,說是進來討碗水喝。


    他穿著襤褸,一雙鞋子磨的不成樣子,嘴唇也是皺皺巴巴的,眸子被耷拉的眼皮遮住一臉的疲憊。


    趙元靈將一碗清水給他遞過去,伸手的瞬間手腕露出了一串珠子,珠子圓潤泛著油光,看起來應該是經常撥弄。


    將水接過,他連忙感謝,“真是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一碗清水罷了,何足掛齒。”


    老者將碗裏的水一口飲盡,“非也非也,是姑娘給老翁開的門遞的水而不是別人,這說明你跟我有緣份啊。”


    “一碗清水就能談到緣分,未免也太牽強了些。”


    趙元靈微微垂眸,神情平淡疏離,顯然不想跟他扯這些欺人之談。


    老者仰天大笑兩聲,絲毫不受她的話影響。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老翁我也不是喜歡欠人情的人,看姑娘麵相有幸窺得一絲天機,不知可有興趣一聽?”


    “我,沒興趣。”


    望著緊閉的大門,老者吃了個癟。


    下一秒門口被打開,正當他沾沾自喜之際,對方隻是把碗拿了迴去,又重新關上了大門。


    他拍著門口氣哼哼說道:“喂,我老翁從不騙人,我看姑娘你命不久矣,還是早日定好棺材。”


    聽著老者的話,犰狳氣的把門推開,“喂,你這糟老頭子怎麽迴事兒啊,給你水喝還詛咒別人進棺材,是不是要遭受毒打才知道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她一掃把掃下來,老者嚇得連忙上躥下跳起來。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我這把老骨頭經不住折騰……”


    “好了好了,讓他走吧。”趙元靈將犰狳手上的掃帚接過,旋即腦子裏突然“嗡”的一聲,毫無預兆地暈了過去。


    “怎麽迴事!你這老頭子是不是偷偷給人下了毒?”


    老者吹胡子瞪眼,“你這女娃可不要汙蔑我,這姑娘魂靈相斥本就活不了幾天。”


    “魂靈相斥?”


    灼熱的目光使老者轉過頭,他用鼻子嗅了嗅旋即露出了然的笑。


    他仰頭對著蒼天說道:“強行換命終將天理不容啊。”


    墨白漆黑的眸子裏滿是凝重,他停頓片刻,屈下身子給老者施禮。


    “還望老翁指點。”


    “也是癡情之人啊。”老者雙眸含笑望著他,手裏的念珠在手上不停的盤弄。


    “人的體內除了魂,靈,還有個魄,三者缺一不可。”


    犰狳望著趙元靈的臉喃喃道:“魄?那可不是好拿的東西。”


    “若是找不到,不可開葷殺生,多吃些固元的草藥方可緩解,但也隻不過是早死晚死罷了。”老者嗬嗬一笑,仰天長歎,“一切自有天意啊……”


    趙元靈醒來,發現原本明亮的天空已經蓋上了一層朦朧的灰色。


    床邊也點了明燭,將人的影子拉長。


    她手撫上腦袋,發現自己並沒有任何異常,可不知怎的突然就暈了過去。


    第二次了。


    “你醒了。”犰狳從屋外走了進來,這時候她才發現,墨白也在門外。


    兩人麵色憂心忡忡,趙元靈不知怎麽突然想起老者的話。


    “我看姑娘你命不久矣,還是早日定好棺材……”


    “我……是不是又要死了?”趙元靈自以為很平靜的說出這句話,但聲音還是出賣了她。


    天地渺渺,人隻不過是滄海一栗。


    生於天地,還於天地,也隻是迴到最初的模樣罷了。


    她雖看的淡卻仍是不能從容麵對生死。


    淚水從眼角汨汨流了下來,悄無聲息。


    她想迴一趟皇城,看看紫荊花開了沒有。


    那是父王最喜歡的花,她一定要捧上一束放到他的陵墓前。


    香桃那個好吃的小丫鬟,一定很想吃桃花糕吧。


    還有……那個男人。


    她想親自站在他的麵前,摸摸他的心是不是被妖吃了,否則怎麽能如此喪心病狂的。


    ……


    她不甘心。


    無聲的眼淚任由它滴落。趙元靈盡量抑製住自己的情緒,小聲的嗚咽著。


    “不會不會,隻不過是少了個魄。”犰狳看向兩人的目光多了一絲不宜察覺的戒心,凡人怎麽可能會缺少魄?這肯定是用了逆天還魂之術。


    她不知曉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麽身份,但從墨白的眼神不難看出,這個妖物似乎喜歡這個人族女子。


    問世間情為何物,隻怕生死兩茫茫。


    人與妖是兩個對立的物種,一個生性善良一個生性殘暴。


    都說人妖殊途,妖的壽命可達百年甚至千年,而人的壽命隻不過爾爾,沒有哪個妖怪會喜歡這些又傻又短命的人族。


    隻是把他們當成漫長生命中的趣味罷了。


    一旦玩膩了或者死掉,他們就能立刻尋找下一個目標。


    逆天還魂……犰狳看向墨白的目光帶了幾分不解。


    “魄是什麽東西?”趙元靈隻聽說過魂魄,但沒想到這兩者居然還能分開。


    “魂魄相依,缺一不可。少了魄,身體就會不受支配,久而久之魂也會離開本體,到時候隻剩下肉身了。”


    犰狳坐在矮凳上,雙手交叉環於胸前,一臉肅然。


    “人死的一瞬間,魂魄就會消散。想要找到補魄,這就意味著要在他人生前強行將它剝離渡入你的體內。”


    “以命換命。”墨白聲音平淡,眼神波瀾無驚,仿佛這並不是什麽難事。


    趙元靈瞳孔微縮,旋即緩緩閉上了眼。


    以命換命嗎?


    “你們先出去吧,我想再歇一會。”趙元靈下了逐客令,很快屋子裏就剩她一個人。


    朦朧的燭火隨著窗戶吹進來的風輕輕搖曳,一明一暗地映在床頭。


    窗外,殘月高掛枝頭時隱入黑夜中,院外隱約傳來幾聲鳥鳴聲。


    隻是一個尋常的夜,卻讓她無限留戀。


    窗外的月光被烏雲遮住,床邊的燭火隨著風的湧動熄了下去,四周昏暗無光,萬籟寂靜。


    “墨白。”


    一聲輕喚,墨白身子怔在原地。


    “公主。”


    趙元靈睜開眼,眸子是平靜的黑色沒有絲毫的波瀾,甚至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好似早已知曉他的到來。


    與其說是猜到,倒不如說是“聞”到。


    他身上總有一股淩冽但不刺鼻的冷香,帶著冷冷的疏離,久聞卻不膩。


    就如同他一般。


    本以為是宮中衣物的熏香,如今看來,是他自有的氣味。


    趙元靈不說話,抬起頭就這麽定定的看著他。


    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泛著亮光,就這麽直截了當地撞到他的心頭上。


    墨白情不自禁地跪在她的麵前,垂下頭。


    “臣想要公主活著。”


    趙元靈緩緩站起身子,“孟子曾說過: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窗外的烏雲漸漸疏散,黯淡的月光傾灑在她身側仿佛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


    “臣知道草菅人命是不對,倘若讓公主選,一名將軍和十名士兵的命您會救哪個?”


    沒等她迴答,墨白已經自顧說道:“不管是旁人還是那十名士兵,我相信他們都會選擇前者。”


    將軍是統帥,能一唿百應調動士兵的凝聚力斬殺更多的敵人,能創造遠比十個士兵還要更大的價值。


    將軍的命,更值錢。


    “在臣眼裏,您的命才是義。”


    墨白長眉擰起,一臉肅然。眉眼間仿佛是化不開的濃墨,眼神堅定凜然。


    趙元靈仿佛又迴到了宮中。


    她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雪月。


    “快來人啊,元寶落水了快去救它!”


    元寶是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兒,有一雙玻璃珠子般的眸子,湛藍如天空般。


    宮裏的人都喜歡它,同時對待它猶如對待皇家人一樣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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