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遠之處晏青衫俯下身去,突然的鮮血長噴猶如雨落,將狹窄戲台寸寸染紅。


    所有人圍攏了上去,賀蘭玨首當其衝,抱住他拚盡氣力搖晃。


    大堂之間就隻餘下蕭騁。


    空落落滿世界隻餘下他迎風而立。


    “走吧。”


    人群之間的fèng隙裏他看見晏青衫張口,無聲之間說的是這兩字,說給他聽,神色安祥如從煉獄脫難。


    他要他走,這心思再明白不過。


    賀蘭玨不會放過他,而他也早知道自己的生命行將落幕。


    縱使是有了心,縱使是承認他也有愛,可他們始終無緣。


    “一時都是錯,滿盤皆遺恨。”


    唱這曲他不過是要他明白,他們無緣。


    要蕭騁離開,活著離開,這是他如今唯一也是最後的執念。


    這心思蕭騁看懂了,一時之間隻覺得胸腔失去了感覺,由萬箭攢心漸漸痛到堅冷如鐵。


    他望他一眼,短短一眼長過漫漫一生,而後轉身,悄悄踏出房門,每一步都如同從心尖踏過。


    而晏青衫追著他背影,也終於是闔上雙眼,放心聽心跳停拍。


    門外夕陽正好。


    房門之內青衫漸冷,可房門之外卻是霞光滿天。


    通街吹著暖融融的風,一時半刻便將蕭騁臉孔間濕意撫幹。


    他往前去,失了魂魄將長街小巷寸寸踏遍。


    漸漸的身後有了人聲,到夜深巷窄處突然有人在他跟前下跪。


    “您可是七爺?我認得您的背影。”那聲音炙熱顫抖滿懷希冀。


    蕭騁俯身將他扶起,迴過頭去看夜色四合滿天星光朗照。


    如果這便是命運,如果人生裏註定就這麽你爭我奪輪迴不休。


    那麽還要愛做什麽,還為什麽要他將那襲青衫下的靈魂捂熱,最終又隻好看著靜夜照著他一分分冷去。


    ——王梁舊夢短,玉階去路寒,別君三千裏,夜冷照青衫。


    夜風來去裹著這句舊詩,蕭騁突然明白詩頭藏著三字。


    玨別夜,訣別夜。


    淚立刻又湧了來,叢叢簇簇無法抑止。


    他隻好仰頭,由著那冰涼鹹澀在臉上放肆。


    最後一次,他對自己說。


    這是最後一次為他軟弱傷懷。


    自此之後他便是肩頭挺立、堅強如鐵的蕭騁。


    這是最後一次,他會為他,也是為世間任何一個人軟弱傷懷。


    end


    第10章 番外:he結局


    黃昏時分賀蘭玨坐著軟轎來了,晏青衫穿著他那件戲衣,廣袖垂地,臉幹幹淨淨不曾勾描,微一躬身就踏上了戲台。


    起先賀蘭玨還能捧住茶盞安安穩穩聽戲,到後來竟也聽的入迷,心下起了微微酸悵。


    摘星台,一曲晏青衫和蕭騁的摘星台。


    勾欄院裏初見,那樣骯髒地方,兩人不堪的初見。


    然後是一瓶毒藥想了卻餘生,台上晏青衫咬破左手中指,在雪白絹布上又重寫了那首詩。


    ——王梁舊夢短,玉階去路寒,別君三千裏,夜冷照青衫。


    寫完後英哥飾演的蕭騁出場,算計陰謀開唱,從傾城一怒到喪國身亡。可是賀蘭玨的神智卻留在了那張絹布,留在了那二十個字。


    ——王梁舊夢短,玉階去路寒,別君三千裏,夜冷照青衫。


    是啊,王梁舊夢短,亡國之前那一段溫暖的舊夢,的確是太短,短的好似真正隻是場夢。


    那時他是賀蘭玨,年少風華的太齤子殿下,未來的燕國國君,俯身看去蒼生都在腳下。


    而他那時還是蘇七雪,白衣勝雪的蘇七雪,性子溫良與世無爭。


    記得當時他意氣風發,喜歡豪言壯語:“我要我燕國將來疆土大擴,幹坤朗朗一片繁榮。”


    壯語之後他也總會問:“那麽你有什麽抱負你七雪,有什麽直管說,我統統代你達成。”


    迴答隻得一句,風輕雲淡一句:“我的抱負就是您,三殿下。”


    不是誓言的誓言。


    在遇見他之前,蘇七雪的抱負就是院子裏有個紫藤花架,將來可以躺在蔭涼裏看書,看到倦極睡去。


    這樣一個性子淺淡的人,因為他願意裹身仕途,願意在權勢漩渦裏行走,是因為一味感情濃厚。


    因為這味感情他退讓,也因為這位感情他堅強。還記得亡國之後他是這般鎮定,喬裝逃離皇宮的路上一直握住賀蘭玨右手,長指冰涼,鎮住了他所有不安惶恐。


    到後來半路遇上赤國軍隊,他兩人和錦兒被人一起捉進靜王府,那隻手一直不曾鬆脫。


    “您總歸有我。”他說:“不管來路如何,您總歸有我。”


    這之後他儼然成了他和錦兒唯一的倚靠。


    冰涼黑暗的囚室裏他哼著歌哄錦兒入睡,替他一粒粒挑去飯裏的沙粒。


    “吃吧,吃了好有力氣逃走,咱們一定能逃走。”


    他總是這麽說,信心滿滿讓他覺得總有希望。


    那時他方才明白,那總在所有爭執裏退後的蘇七雪,原來並不是真的軟弱,原來有這樣一個堅強如斯的靈魂。


    “我們一定能逃走。”記著當時他看住他的琉璃色眼眸,如同看住這世上最後的光亮,就這麽一曰曰隨他念著,念到最後真的有人來救他脫難。


    那夜下著細雨,他清楚記得,來救他的家臣雖然武藝高強,但拖著他們三人,卻如何也不能殺出重圍。


    “你們走吧,我會照應自己。”


    漆黑泥濘的夜裏蘇七雪這麽說,伸手想將環抱的錦兒交託給他。


    他一怔,身後家臣氣喘咻咻發聲:“我隻能帶您走,我早說過!還請您不要再這麽固執!”


    這時一枝響箭射來,“奪”一聲穿入了家臣鎖骨。


    血從肩頭流出,正一分分耗盡他氣力。


    “那麽我會照應好自己和錦兒。”


    當時的蘇七雪收迴了雙手,往後急退一步,退出了家臣刀光護衛,堅決從容。


    不知多少雪亮的刀光頓時圍住了他,映的他臉容蒼白。


    家臣這時拎住了賀蘭玨衣衫,撕吼一聲殺出了條血路。


    “你等我!我一定來救你,不出一年一定來!你記住照應好錦兒。”他喊啞了嗓子,雙眼赤紅不堪別離。


    “放心。”那端蘇七雪迴應,望住他並沒有不甘不平:“如果一年太短不夠,那麽十年也行。你放心我決計不會負你。這聲承諾響在歲月那頭,隔著十幾年光陰,賀蘭玨本早已淡忘。


    可那戲文緩緩唱著,故去的歲月復又鮮亮,這句話頓時在耳際迴響。


    ——你放心我決計不會負你。


    的確,他不曾負他。


    被淩辱之後他照舊攏了錦瑟在膝頭,講故事柔聲哄她入睡,這麽長夜漫漫骯髒所在,硬是還了他一個少不更事的錦兒。


    雪夜裏熱血凝凍,右手被生生斬落,換他要的禍起蕭牆。


    皇城之內冷眼看盡,捨棄一切尊嚴驕傲,成全他所謂大業。


    他不曾負他。


    蘇七雪還是蘇七雪,一諾千斤如斯倔強。可賀蘭玨卻變了,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早變的麵目全非。


    從什麽時候開始寡情冷漠,所有感情退讓給了霸業?


    從在父皇墳前立誓,說有生之年定要復國時開始嗎?


    從一曰曰修習武藝謀略,修習九個時辰時開始嗎?


    從被家臣說服,承認和家國大業相比,蘇七雪和錦兒的安危不是那麽緊要時開始嗎?


    從迎娶了腰圍是他兩倍的公主,逢迎著渡過那洞房之夜時開始嗎?


    是的,他的心一天天被銅鑄鐵澆,開始覺得世上所有執著的感情都一律無稽可笑。


    他已經放棄愛惜自己,所以也放棄愛惜世上一個任何人。


    包括他的蘇七雪,那曾是他心底最最柔軟之處的蘇七雪。


    他看著他沉淪,看著他掙紮痛苦,甚至看著他在父親墳前被人淩辱,額角血流如注求死不得。


    代價,這不過是代價。


    他對自己說,這隻是他已經付出過,所以旁人付出也無妨的代價。"


    那時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自己已不再愛他,早已親手將那份感情落葬。可是到最後他發現自己錯了。


    他的心居然也會疼痛,在那隻衣袖橫空斷為兩截,晏青衫絕決離去那刻。


    “而我助你,也不再是因為愛你,隻不過因為你複姓賀蘭而已……”


    聽到這句話時他心房突然燃起了把大火,將那所謂銅鑄鐵澆的一顆心瞬時融化。


    疼痛,他感覺到疼痛,一如那曰雨夜離別。


    原來自己仍舊愛他,在至深至深那處。


    可以眼看著他被人攔腰握住,但是決計不能容忍他不再愛了,不能容忍他將心給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一個人。


    原來這十數年歲月隻是讓他自私狠毒,卻不曾真正使他無情。 “一時都是錯,滿盤都遺恨。”


    戲台之上晏青衫正唱到這句,突然的噴出口血來,如場紅雨般劈頭蓋臉,將狹窄戲台寸寸分分染紅。


    賀蘭玨在原地坐著,有些怔怔,眼看著一滴熱血從自己額頭墜落,落到掌心已失卻熱力。


    他上前,想抱住已不支墜地的晏青衫,可是他側身,緩緩掙脫了懷抱。


    “你滿意了嗎?我為你掏幹一切,到最後又隻好匍匐在你腳下,死了冷了腐爛成泥,到最終仍屬於你。”


    地上晏青衫仰起頭,冷冷說了這麽一句。


    那刻賀蘭玨感到徹骨寒涼。


    是啊,自己真要如此嗎,要這樣泯滅人性,看著他在自己腳下腐爛成泥?


    那是為他已經掏幹一切的七雪,那是曾白衣猶如朗月,如今已零落成泥的七雪。


    就心軟一次吧,隻此一次。


    他對自己說,證明他心不是銅鐵,也血脈通達緩緩跳動。 “那麽我許你自由如何?”他開了口,語聲專註明朗,象十數年前那個賀蘭玨:“我許你真正的自由如何,七雪?”


    地上晏青衫聞言霍然抬頭,眸子雪亮,那樣澄明的光,也一如十數前的蘇七雪。


    梨花雪,梨花落時一地雪。。


    晏青衫在躺椅上微睜雙眼,看著滿院梨花墜地,喚了聲“喜兒”。


    那伶俐的小姑娘應聲而來,替他加滿茶水。


    “你知不知道,聽說程駙馬陰謀毒害女主,被賜死了呢。”


    添完茶後她站在晏青衫身側,睜圓了眼繪聲繪色。


    “是嗎?”過很久晏青衫才問了聲,手間茶水好一陣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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