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可清明顯低估了南洋公司追殺他的決心,穿過海峽的他並沒有甩掉後麵的追兵,隻不過還剩下了四艘而已。


    當然,四艘他也打不過啊!


    他隻能繼續逃跑。


    就這樣他一直向前,因為手中海圖並不完整……


    他的海圖是從西班牙人手中高價購買的,西班牙人對這一帶所知也很有限,至於楊相國當然不可能靠記憶劃出這片海域,這裏島嶼數量多的簡直可以說不計其數,楊相國最多能在地圖上標出幾個大島。真正這片海域的詳細海圖,其實就連皇帝陛下都沒完成,南洋公司和禦營水師這些年一直有專門艦隊在這一帶航行測繪,但依然就像開盲盒般,不斷遇上此前沒有標注的島嶼。


    估計整個測繪工程沒有個十年八年根本不可能完成。


    最終於可清跑到了達沃。


    因為他的船也傷痕累累,而且當地土人頗為熱情,以為安全了的他就留在達沃修理自己的船,順便交換了滿滿一船香料。


    但當他在達沃休息整整一個月重新起航後,很快就遇上了在達沃灣口等著他的戰艦。


    而且不是南洋公司。


    直接就是禦營水師的三艘鬥艦。


    當然,和南洋公司沒區別,畢竟禦營水師就是南洋公司後台,他還是得繼續逃跑,在拋棄一多半貨物後他終究還是衝了出來。


    但三寶顏是不能去了。


    既然連水師都出動,那就意味著那些蘇丹們至少暫時不敢幫他,南洋公司出動還好說,因為南洋公司是商業公司,蘇丹們違抗其命令,最多被南洋公司揍一頓。但禦營水師是大明海軍,而他們都是向大明皇帝朝貢的藩屬,一旦收容海盜,禦營水師是可以直接殺全家。


    奉旨殺全家。


    和南洋公司的矛盾可以找皇帝申訴請皇帝裁決。


    皇帝心情好還會展現仁慈。


    但對抗大明海軍就直接算是謀逆作亂了,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


    倒黴於可清想返航也走不了,隻好在三艘鬥艦的追殺下一路向南,最終他就這樣駛入更南方那片連南洋公司都很少涉足的海域……


    “萊忠毅公的女婿?”


    楊豐疑惑地看著麵前的閻澄吾。


    後者是戚繼光親家,他女兒嫁給戚繼光的兒子戚昌國,戚昌國原本是總兵,但現在已經因為能力不足,被勸退了,戚繼光的幾個兒子都沒繼承他的軍事才能。不過作為登州金礦集團和東萊公司主要股東,那榮華富貴是少不了,這些年東萊公司光靠著給倭國大名們賣軍火,就幾乎抽空了倭國流通的黃金白銀。


    登州這些家族都差不多。


    杜鬆都跑到登州去定居,閻澄吾家也是這個集團的。


    不過他輩分高。


    畢竟他都已經快八十了。


    他是代表山東和朝鮮兩地海商來找相國請願的。


    實際上不隻是於可清一艘,在禦營水師和南洋公司的清剿中,總共有三艘北方船被抓,這可是被抓的,沒被抓住的就很難說多少。其實南洋公司早就知道這種事情,大家都是一路貨色,北方海商也不是什麽好鳥,從北方那些船廠建造大型遠洋海船開始,南洋公司就盯著呢!


    清剿是早有預謀的。


    就是等這些家夥嚐到甜頭,開始大舉南下了再動手。


    給他們個深刻教訓。


    不過那三艘都被抓住了,一艘沒有反抗直接投降,有兩艘是反抗被打傷,隻有於可清的船成功突圍,但卻又在追殺中失蹤了。


    南洋公司不知道他身份,爽快的承認的確有一艘海盜船還在追擊,但水師也有三艘鬥艦失蹤,總之的確有這件事,但死活他們也不知道,連追擊的鬥艦都還沒迴來。


    至於他是戚繼光女婿……


    不就是個死了二十多年的國公女婿嗎?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就是萊忠毅公女婿,那也不能去南洋做海盜啊!


    然後閻澄吾就來請願了。


    “相國,正是。


    那於可清乃是萊忠毅公女婿,就靠海上貿易為生,如今因倭國閉關鎖國,於氏生意銳減,生計艱難,為免遭破產之災,不得已孤帆遠涉,以求微薄之利。陛下雖有旨以南洋公司專營南洋貿易,但於氏及北方海商並非與泰西人私下交易,隻是在南洋藩屬間收購香料而已。


    何至於使其葬身大海?


    使其留下孤兒寡母,日夜以淚洗麵,萊忠毅公於九泉之下亦難安。”


    張嗣誠一臉悲傷的說道。


    “什麽生計艱難?


    於家不是開金礦的嗎?


    於可清親自跟船,難道不是因為他那船太大,一船貨幾十萬兩,實在是不放心嗎?一船貨幾十萬兩的大商人生計艱難?他是賺錢賺瘋了,都控製不住自己了吧?”


    楊豐很不客氣地說道。


    “呃?”


    閻澄吾一時無言以對。


    “閻公,我對你們和南洋公司的事情原則很簡單,你們願意去南洋是你們的事,我是不會幹涉的,但你們既然去南洋,就要有被南洋公司抓的覺悟,同樣我也不會給你們出頭。皇帝陛下的聖旨,就是南洋貿易由南洋公司壟斷,既然這樣我就要尊重陛下的聖旨,你們出海之後去哪裏我的確管不著,我也沒有義務給南洋公司管這些。


    但是。


    隻要你們迴來了,咱們就都是陛下之臣,就都得尊重陛下的聖旨。


    哪怕你們對這個聖旨不滿,也必須得遵守。”


    楊豐說道。


    閻澄吾憂鬱的看著他。


    這意思就是你們被抓是你們活該呀!


    “相國,隻是這南洋貿易那麽大的生意,都讓南洋公司獨享,這也太不公平了,咱們也是大明之臣,憑什麽不能去南洋?”


    沈鄘憤然說道。


    他是蘇鬆海商的首領。


    目前監國區海商就四個集團,以朝鮮為根基的毛文龍集團,但這個集團做貿易隻是兼職,真正的主營業務是捕鯨,大明市場上的鯨油一多半都是他們的,另外還有一部分是徐聞捕鯨船主的。


    以登州為根基的東萊公司。


    這個集團以海外貿易為輔,但支柱產業其實是淘金,也不僅僅是在登州淘金,靠著技術優勢和杜鬆在原本九邊的人脈,他們都已經開始在遼東遼西一帶淘金。海外貿易隻是部分成員的,這些家夥現在已經開始有點財團化,各家年輕一代都有自己的分支生意,於可清自己手下十艘船,但他隻有三張野豬皮發的朱印狀。


    一艘船一張。


    朱印狀連噸位都有規定。


    也就是說他隻有三艘船可以用來跑倭國貿易,但這點貿易量實在難以滿足其胃口。


    所以他轉向南洋。


    再就是沈鄘為首的蘇鬆集團。


    但這個集團真正的主營業務其實是工業。


    海外貿易隻是工業的延伸。


    蘇鬆那些工廠才是他們的真正根基,海外貿易隻是其中並不算最重要的分支而已,這個集團反而以內銷市場為主,運河才是主要貿易線,沈家還承擔向北方軍需運輸。


    再就是舟山了。


    舟山的情況類似蘇鬆。


    四個集團明爭暗鬥,但在南洋貿易問題上立場一致,畢竟這塊肥肉實在太大了。


    “南洋公司賺的銀子去了哪裏?”


    楊豐說道。


    沈鄘趕緊不說話了。


    “你們啊,不要總是惦記陛下的錢袋子,南洋貿易是陛下的,陛下靠著南洋公司的收入,為大明開疆拓土恢複萬國來朝,你們跑去插手,最後便宜的還是那些蠻夷。”


    楊豐說道。


    當然,對資本家不能有太多指望。


    他們才不管南洋公司賺的錢都去哪裏了,隻要不是落到他們口袋,那就是天然的罪惡,完全可以用天怒人怨來形容。


    “相國,隻是如此下去,這北方海商就全完了。”


    閻澄吾說道。


    “怎麽可能完了,接下來還有大生意給你們做,咱們的確不能往陛下的錢袋子裏伸手,可咱們也有自己的好地方,既然你們手中都是大船,能從琉球跑南洋的,那就正好一同去金洲吧!就你們那些大海船,也足夠往返金洲了,南洋公司跑南洋,你們也可以搞個東洋公司跑金洲,大家各自做各自的生意,互相不影響,都可以發大財。”


    楊豐說道。


    金洲就是北美。


    大明對美洲的稱唿按照皇帝陛下欽定。


    北美稱金洲。


    南美稱美洲。


    實際上還是會影響皇帝那邊。


    畢竟貨物運到美洲,一樣可以再轉往歐洲,不過南洋香料這個重要商品的壟斷權還是南洋公司的,另外還有印度,中東的貿易,總之皇帝陛下的錢袋子依然充足。


    閻澄吾和沈鄘麵麵相覷。


    “相國,金洲數萬裏,更何況其地以泰西人所言皆野人,這些野人能做什麽生意?就算有些利潤,也不值得遠涉數萬裏。”


    沈鄘說道。


    這些年楊豐一直在鼓吹開拓金洲。


    但大家又不傻,真要是他說的那麽好,西班牙人為什麽已經到美洲卻不去近在咫尺的金洲?他們這些海商和西班牙人交往都密切,對那裏的情況都清楚,多沙漠,沿海一帶還有大量食人生番,沒聽說有黃金。哪怕他們收買水手,後者也隻能告訴他們真沒聽說有黃金,有黃金白銀的是在西班牙占據的美洲。


    那去個屁!


    難道拉著一船貨去跟食人生番們貿易嗎?


    後者有什麽?


    拿個紀念品?


    做生意隻能是和歐洲,後者有足夠的消費能力,沒有消費能力的地方做個屁生意,大家是為賺錢的,又不是去教化食人生番的。


    楊豐越是這麽吹噓的,越是需要警惕。


    這家夥好哄人。


    “那我就沒什麽可說了,總之對於你們去南洋的事,我能說的就隻有四個字,後果自負,我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幫你們的。”


    楊豐說道。


    這些家夥去南洋的確賺錢。


    可賺的錢又不多給他交稅,畢竟他們拉迴的是香料,實際上這些香料都未必直接迴國,很大一部分轉手賣給倭國,另外還有一部分在琉球賣給西班牙人。這時候西班牙人也一樣要通過南洋公司才能獲得香料,他們的確占據馬尼拉,但馬尼拉旁邊就是大明皇帝的呂宋城,土人敢私自賣給他們香料是真會被滅門的。但這樣北方海商的行為反而是破壞皇帝那裏的貿易控製,最後得便宜的是那些歐洲商人。


    那他為什麽支持?


    南洋公司目前的壟斷的確是天怒人怨,可他們壟斷的結果,是海外貿易的財富全都湧入皇帝手中變成開疆拓土的支撐。這些年皇帝陛下接連征服安南,昭南,打敗葡萄牙人,海軍都已經擴建到八艘橫海船,但國內百姓負擔沒有任何增加。


    反而還減了一次田賦。


    就是因為南洋公司的壟斷帶來的收益太高。


    去年一年淨利一千萬兩。


    壟斷白糖,壟斷茶葉,壟斷瓷器,壟斷香料,壟斷棉花進口,壟斷紡織品出口,壟斷鋼鐵製品出口……


    全麵壟斷。


    在國內製糖業主手中收購白糖,轉手以四倍價格賣給西班牙人,八倍價格賣給荷蘭人,十二倍價格賣給果阿的葡萄牙人。在果阿收購印度棉花運迴廣州,三倍價格賣給廣州紡織廠,五倍價格賣給蘇鬆紡織廠,一匹馬瓦裏馬從印度運到大明,進港就是收購價的二十倍起步。去年一匹公馬拍賣價格,相當於收購價的兩百倍,利潤百分之五十進皇帝口袋,之所以不是按照股份比例,是因為畢竟存在一些貪墨之類。


    銀子賺的太多了。


    多到皇帝陛下都已經開始惦記著往印度擴張了。


    畢竟南洋已經沒地方可征服。


    他已經在南洋招募土人,組建他的明屬南洋軍團,然後以這些炮灰去向阿薩姆進攻。


    雖然道路艱難些。


    但好在都是炮灰,完全不需要在乎死多少,給那些南洋兵一個月一兩銀子的軍餉,然後發套胸甲長矛火繩槍就行,到地方隨便搶,搶了錢財女人都是自己的。這樣豁出去十萬南洋炮灰,在野人山和英帕爾填出一條真正道路,然後大明的主力精銳們就可以開始阿薩姆征服了。


    這個計劃估計明年就正式開始,主要是皇帝陛下對當年那些阿三雇傭軍頗有好感,這種馴順廉價的好奴才真的讓人念念不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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