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會。


    “快,把門打開!”


    楊豐擁擠在學生中間,揮舞著手臂吼叫。


    “尊皇討逆,以血護教!”


    “快衝進去!”


    ……


    學生們熱血沸騰。


    前麵橫亙的院牆下,那些猴子一樣的南洋傭兵開始爬牆,但就在同時牆頭大批守衛出現,一個個拎著長矛往下捅,傭兵們被捅得不斷慘叫墜落,而他們後麵鄂軍士兵卻對著牆頭扣動扳機,牆頭的守衛也慘叫著倒下。雙方這樣混亂的交戰之後,南洋傭兵們還是爬上牆頭,緊接著裏麵槍聲響起,登牆的傭兵再次遭遇慘重損失。


    甚至裏麵兩座小樓上密集的子彈射向牆外……


    “大炮,你們的大炮何在?”


    楊豐吼道。


    “對,快把大炮拖來!”


    ……


    學生們那些完全被熱情支配的大腦就這樣被他帶入節奏。


    大炮……


    大炮當然有了。


    緊接著在姚希孟親自指揮下,兩門野戰炮被推過來。


    伴隨他親自點燃的引信燃盡,炮口熾烈火焰噴射,第一枚近三斤重的炮彈瞬間撞開了大門。


    裏麵一個耆老正揮舞寶劍指揮守衛布防。


    正對大門的他在炮聲中驚愕的看著這邊,然後第二枚炮彈唿嘯而至,倒黴的耆老瞬間被炮彈正中,他的上半身化作飛濺的血肉……


    “支,支有功?”


    楊豐身旁一個學生本能的一哆嗦說道。


    好吧,這是前湖廣巡撫支可大,也算是耆老之中排前列的。


    蘇州這個地方出的高官顯貴太多,無論哪一科,長洲,吳縣兩個縣出的進士都得十個左右,甚至突破十個也常有,要知道全國就那三百來個,所以耆老的等級都很高,算上南下的王錫爵,光首輔就倆了。


    “支有功又如何?我等尊皇討逆,但欲降賊者皆逆賊,逆賊都該死,山東忠義火燒邢家之時,難道也是如此婆婆媽媽?大義在我,阻擋者皆敵人,阻擋者皆逆賊!


    尊皇討逆!”


    楊豐吼道。


    “對,逆賊都該死!”


    ……


    學生們吼叫著。


    然後那學生也迅速被感染。


    這種情況下狂熱是會傳染,尤其是當還有一個深諳煽動之道的家夥在煽動時候。


    在他們的吼聲中,原本也有些不安的姚希孟等人也釋然。


    就是嘛!


    大家既然起兵搞兵諫,就沒有迴頭路了,一旦失敗就算耆老們不追究,以後楊豐也不會放過他們,都這種時候沒必要考慮別的,打死一個耆老算什麽,如果耆老們都不同意,本來就少不了弄死幾個。大家都是忠臣,這是忠君報國,尊皇討逆,容不得什麽瞻前顧後,山東士子都能火燒邢家樓,河南士子都能血濺議事會,難道蘇鬆士子還不如他們?


    “衝進去!”


    李思誠從後麵走上前吼道。


    這時候的他全身重甲雙手舉著長刀,帶著手下那些夢想做還鄉團的流亡士紳子弟,毫不猶豫的衝向大門。


    對他們來說把這些耆老全殺光都無所謂。


    這些年他們也受夠議事會的氣了。


    這些都是南直隸淪陷區流亡士紳子弟組成,雖然這些人都攜帶部分財物,而且在蘇鬆也有些姻親商業,但和過去比真是天壤之別,過去他們和這些耆老都是平起平坐的家族,現在成了寄人籬下的,少不了曲意逢迎,好事沒他們,苦活累活都歸他們,不過倒是都鍛煉出來了。


    比如李思誠。


    明明一個大學士孫子,詩書傳家的舉人,硬生生被逼得成了武將。


    而且還是能衝鋒陷陣的武將。


    他手下這些都是重甲陷陣兵,原本他這個旅就是設計用來反擊的,在蘇鬆士紳設計中,一旦蘇州麵對進攻,必要時候就讓這些淮揚炮灰出去偷襲。


    所以都是全身板甲……


    當然,和歐洲有些不同。


    但大致上也差不多,然後武器是短槍和長刀,甚至比苗刀還長,連刀身帶刀柄長兩米多,甚至刀鐔前麵還有類似焰劍那樣的無刃部分,可以直接抓著雙手揮舞。


    這樣一群鐵甲怪物般的士兵,跟著他揮舞手中長刀,兇悍的殺入大門,後麵亂七八糟蜂擁而入,因為支可大被炮彈打死,本來就是害怕的守衛們,麵對被攻破的大門,也就隻有倉皇逃跑。李思誠帶著他的鐵甲軍,吼叫著不斷砍殺,而後麵鄂軍,蕃兵舉著火槍亂射,長矛手蜂擁向前,楊豐等學生們像啦啦隊助威,他們迅速淹沒這片園林,衝向前麵最高的議事會會堂。


    而那裏已經可以看到大批耆老聚集……


    這裏耆老還是很多,蘇鬆議事會總共九十九名耆老,這兩天屬於閉門商議,也就是誰都不準迴家。


    哪怕家就是本地。


    畢竟一旦迴家就很容易受到幹擾。


    反正這裏麵有足夠房間,大家都是故舊,夜晚一起喝個酒下個棋,吟詩作賦也是很好的。


    盤門的戰鬥發生後,他們立刻就聚集議事堂,然後調動人馬。


    但沒想到這麽快就被攻破,而且從盤門到這裏無非就二裏路,等他們在一片混亂中得到消息時候,兵諫的大軍就已經過府學了,還是做過巡撫的支可大反應迅速,先指揮守衛在大門阻擋,等待後續增援到達。其他各門離這裏較遠,肯定不可能比盤門的更快,但也隻是需要一點時間,隻要這些援軍到達,城內終究是兩萬常勝軍還有一萬民團,足夠鎮壓住亂兵。


    然後就是安撫了。


    主要是耆老們也都沒真的太在意,畢竟他們都清楚姚希孟等人,這些可以說都是自己家的晚輩,再鬧還能真敢殺他們不成?


    就是對投降不理解,一時胡鬧而已。


    先控製局勢,讓他們冷靜下來,然後斥散就可以了。


    小孩子胡鬧,用不著他在意!


    然後現在全傻眼了!


    這他娘的畫風根本不對,這哪是小孩子胡鬧,儼然驕兵悍將作亂啊!


    但這時候想跑也不太可能了,議事堂本來就在最中間,那是幾千人湧入,就他們這些老胳膊老腿,跑又跑不動,這時候也沒法叫轎子,不過好在議事堂本身就是在台基上,而且他們還有不少守衛,這些迅速在議事堂周圍布防,然後耆老們躲到裏麵。


    最初到達的少數士兵迅速被亂槍逼退。


    但很快兵諫的大隊人馬到達,迅速將議事堂包圍,士兵們架起火繩槍對準了議事堂。


    “大膽,爾等欲何為?”


    耆老徐顯卿站在議事堂前,居高臨下怒斥姚希孟等人。


    他是萬曆的老師之一,萬曆十三年以翰林院侍講學士充日講官,算是耆老裏德高望重的。


    “檢庵公,晚輩隻想問一句,公乃帝師,欲為忠臣欲為逆臣?”


    姚希孟問道。


    “混賬,難道應天非陛下之臣?”


    徐顯卿喝道。


    “哈哈哈哈……”


    楊豐立刻笑了。


    然後姚希孟等也跟著笑了。


    整個議事堂前轉眼間就是一片哄笑。


    “帝師亦如是乎?”


    楊豐喊道。


    哄笑聲中徐顯卿略顯尷尬,很顯然他也知道這樣說有些搞笑。


    “無論應天為何,終究奉萬曆年號,攝政者亦公主,我等為陛下之臣,謹守本分便可,如今天下紛擾,保一方平安不易,爾等難道欲亂桑梓?蘇鬆浙江孤懸一處,三麵皆敵,外無救援,此時當以桑梓為念,爾等皆有家有業,如何行此取禍之事?”


    後麵一個耆老向前。


    “東溟公欲為忠臣欲為逆臣?”


    李思誠冷笑道。


    這是太倉籍前按察司副使管誌道。


    “李次卿,你莫要胡鬧!”


    後麵又一個更老的耆老怒斥道。


    “宏齋公欲為忠臣欲為逆臣?”


    李思誠繼續冷笑著問。


    這是鬆江籍前太仆寺卿林景暘。


    “老朽是忠臣是逆臣還輪不到你一個後輩質問,爾等皆蘇鬆世家子,當知利害,事關身家性命,莫要被這些外人蠱惑。”


    一個耆老怒道。


    “啊,榜眼亦如是?”


    李思誠笑道。


    這是蘇州本地籍榜眼劉瑊。


    這時候後麵一匹馬直衝過來……


    “周守備率領大軍到了!”


    馬背上軍官有些焦急的說道。


    姚希孟等人立刻有些慌亂。


    “咱們這裏整個蘇鬆的耆老都在手中,難道還怕他們進攻?”


    楊豐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提醒他們。


    “把大炮推過來,瞄準議事堂,諸位耆老,立刻下令給周道登,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如今事關大義,終不能顧私情,我等別無所求,隻要議事會下令拒絕投降應天,並號召天下忠義討逆,我等自然迴去待罪。陛下已去廣州,不再為逆黨所製,且安全可保,我等忠義正是勠力同心,為國討逆之時,諸位耆老皆陛下之臣,蒙恩數十年,此時當為天下表率。”


    李思誠喝道。


    緊接著他後麵那兩門大炮推過來,炮口直接瞄準議事堂。


    而繆昌期帶著幾名士兵離開,跟著那個送信過來的軍官,一起向北去威脅周道登。


    耆老們麵對大炮也嚇壞了,一個個全都往後縮。


    “都胡鬧什麽?”


    一直躲在裏麵的申時行終於走出來。


    前首輔用他那威嚴的目光,在這些年輕士子和將領臉上掃過。


    不過他沒注意到楊豐,其實注意到也沒事,這時候是夜晚,就算有月光和燈火也認不出,不過擔心露餡的楊豐,還是悄然後退,夜晚幾千人擁擠著,想溜還是很容易。


    “爾等口口聲聲尊皇討逆,老朽倒要問問,爾等尊的是哪個皇?若尊廣州天子,則應天為天子長女,天子之子,爾等欲討應天,討的是何人?楊豐?楊豐乃陛下所封遼東王,此前謠言遇害,如今無恙歸來,老朽確認無誤,爾等討之有何大義?難道陛下有聖旨討伐遼東王?


    若尊承天天子,那老朽倒要問問,爾等欲為忠臣欲為逆臣?


    姚家小子,這些湖廣兵從何而來?


    熊廷弼給你的吧?


    熊廷弼還告訴你,他會大軍東下吧?


    你們就沒想過,他打不過紅巾軍怎麽辦?他不來怎麽辦?


    一群蠢貨,被人當槍使還不自知,蘇鬆這邊鬧起來,自然把紅巾軍引過來,就算熊廷弼不想坐山觀虎鬥,難道你們覺得承天朝廷那些人會讓他冒險?你們可以看不起我們這些老朽,但你們別忘了一件事,承天朝廷一樣是我們這樣的老朽,我們是為桑梓著想,難道承天那些老朽就不是隻求自保了?


    我們鬧起來,把紅巾軍引過來,最後打得血流成河,他們在後麵正好看熱鬧。”


    申時行怒斥道。


    楊豐微笑著走出人群,不過他後麵的反應明顯有些不同了。


    申時行直指要害……


    他們的確是些投降派,可這些士子們憑什麽覺得,弘光朝那些人會和他們不一樣?


    這種事情就怕降熱度啊!


    所以不能降熱度。


    既然這邊開始冷靜了,那就去另一邊繼續挑動好了。


    楊相國可是經曆過現代社會的,還不至於連這種帶節奏的必要套路都不懂。


    他悄然鑽到一片假山中,迅速離開了現場,然後向北很快到了外麵,緊接著轉到後門,而這裏同樣人山人海,繆昌期已經到達,正在和一群將領說話,說完他轉身迴去,而那些將領卻一個個麵麵相覷,為首一個皺著眉頭,在那裏踱著腳步。


    楊豐悄然鑽出……


    “殺人啦,他們殺人啦!”


    他高喊著。


    那些將領們愕然看著他。


    “文岸兄,還不快去救人,這些亂黨在裏麵殺耆老們,議事堂血流成河,可憐支有功被他們用大炮轟的屍骨無存!”


    楊豐衝著那為首的喊道。


    後者明顯是周道登,他愕然看著楊豐,雖然他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家夥,但既然這樣稱唿,肯定也是過去見過的,至於楊豐的吳語不純粹問題,這個同樣也不是問題,蘇州城內這樣的流亡士子有的是。


    “你說的當真?”


    他喝道。


    “文岸兄,那姚希孟是勾結湖廣人的,手下都是湖廣兵,不知道什麽時候潛伏在城內的,他們蓄謀已久,就是要亂蘇州的,咱們這裏打起來,最後被楊豐殺的血流成河,承天那邊就可以坐山觀虎鬥了。


    諸位難道還不明白?


    這是湖廣人的陰謀。”


    楊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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