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石簣,爾等欲何為?”


    宋應昌帶著明顯的驚恐,站在窗口對著陶望齡喝道。


    “桐岡公,天下紛擾,正為這妖人,我等起兵,亦為這妖人,如今妖人就在眼前,當然是為大明,為天下蒼生除此妖人。”


    陶望齡大義凜然的喝道。


    他身旁的劉宗周對著後麵一個男子說了幾句,那男子轉身朝一名葡萄牙軍官喊了一聲。


    後者的命令立刻下達。


    那些阿三兵在幾個葡萄牙軍官指揮下,趕緊在大街上支起火繩槍,然後瞄準了這座酒樓,不過這些人的數量不多,三百人左右,應該是最早下船的,這些人在海上已經漂了兩個月以上。他們應該是四月從果阿起航然後乘著季風而來,差不多一個多月就能到達澳門,然後從澳門北上,這一趟下來也很累,不過現在是在雇主麵前展現他們價值的時候了。


    話說這座陌生的城市對他們來說真的就像天堂一樣。


    這個時代的大明,對於歐洲人來說就是天堂,那些傳教士也是這樣描述的。


    雖然大明的確也很爛,但在這個比爛的世界上,還是那個最不爛的,尤其對那些阿三來說。


    他們現在做夢都想留在這裏。


    而現在就是他們為夢想而努力的時候了,隻要能夠獲得雇主認可,他們就可以在這個天堂過上美好生活,甚至有一天成為天堂的真正居民,然後過個幾百年就可以對著這裏的原住民說滾出去,我們才是這裏的主人了。


    楊豐笑著向宋應昌一攤手……


    “胡鬧,此處哪裏有什麽妖人,老朽不過是前來向方家幾個晚輩問候方本庵而已。”


    宋應昌驚慌的喊道。


    他真嚇壞了。


    倒不是說他怕自己一塊被亂槍打死。


    當然,也怕。


    但是,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一旦打不死楊豐,那浙江士紳可就是滅頂之災了。


    身旁這個家夥可是真正萬人敵,而且戰場上頂著子彈炮彈衝鋒過,早就被各種傳說描述成打不死的怪物,甚至傳說他都能手接炮彈,雖然這肯定是假的,但那火槍又不是萬無一失,真就絕對能打死他,能打死當然是好,可打不死就是他帶著大軍來滅浙江士紳滿門,甚至就算他被打死了,也很有這種可能。


    他現在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他背後是一個數十萬大軍的軍事集團,是一千多萬民兵化的狂信徒,真打死他那這些人絕對會殺過來,血洗浙江來給他報仇。


    打不過他頂多可以投降,事實上投降的確會損失很大,但也不是說就過不下去了。


    可打死他的結果,那就是浙江士紳給他陪葬了。


    浙江士紳好不容易用一年一百萬兩歲幣,才終於買來暫時平安,可以在這裏快快樂樂坐視別人倒黴,現在可不能因為幾個腦子不清醒的家夥一時衝動,一下子全毀了。無論如何不能讓楊豐在這裏出事,實際上宋應昌得到消息趕緊跑來就是怕出意外,楊豐打傷了那秀才後,陸家的人趕緊去找他,他立刻猜到是楊豐才趕緊跑來的。


    可沒想到居然會出這種意外。


    太衝動了!


    怎麽就不從大局考慮?


    “他說我是方家晚輩,他這是什麽意思,我姓楊又不姓方,我們之間有什麽朋友以外的關係嗎?”


    楊豐厚顏無恥地迴頭對方孟式說道。


    “閉嘴!”


    方孟式都快哭了。


    她這一天過的過於驚悚,對她十幾年的淑女生活衝擊太大。


    然後楊豐笑著轉迴頭看著外麵……


    “澄清一下,我姓楊,不姓方,算不上方家晚輩,裏麵那位小娘子倒是方本庵的孫女,可她又沒嫁給我。”


    楊豐喊道。


    然後宋應昌也快哭了,他用哀求的目光看著這個混蛋。


    “瞄準,就是他,打死他賞黃金千兩!”


    陶望齡喝道。


    千兩黃金對於爹尚書,叔叔侍郎的陶知府的確不值一提。


    那個應該是翻譯的立刻轉達命令,那些蕃兵全都瞪大眼睛,以最快速度瞄準了窗口的楊豐。


    “混賬,你們想幹什麽!”


    一聲怒喝驀然在他們後麵響起。


    陶望齡等人轉頭,那個翻譯看著後麵的人,急忙向軍官說了句,後者疑惑的下令停下,而楊豐等人則看著後麵,那後麵湧來一堆青衫,甚至還帶著寧波民團的火槍隊。這支民團算是各地民團裏麵實力最強的,三千人都是按照方陣戰術訓練,緊接著就在後麵同樣支起了火繩槍。


    那些蕃兵茫然的看著翻譯官。


    “放銃啊!”


    陶知府焦急的吼道。


    “陶石簣,你想害死桐岡公?”


    那群人裏麵一個怒道。


    “讓他們立刻放下銃,他們是總督應天浙江軍務衙門雇傭來的,桐岡公即是總督,難道要對雇主開火?”


    他身旁年輕的對那個翻譯官喝道。


    後者趕緊讓那些蕃兵放下火繩槍……


    “孫俟居,別忘了你家仇!”


    劉宗周怒道。


    “叔父之死乃意外,與他人何幹?”


    年長那個斷然喝道。


    “無恥!”


    陶望齡怒道。


    那人卻沒敢迴答,隻是在那裏尷尬的站著,不過目光瞥向楊豐時候的確充滿仇恨。


    明顯也是在克製著。


    “我和他家有仇嗎?”


    楊豐迴頭一臉純潔的說道。


    “孫礦的侄子孫如法,前刑部主事,目前在家守孝,兩個都是,不過不是一家的,年輕那個是孫如遊,堂侄,萬曆二十三年進士,從北方迴來的,你說你們有沒有仇?”


    方孟式在後麵沒好氣的說道。


    “對,意外,那的確是意外,京城幾十萬人都看到了,那絕對是意外,皇帝陛下都能給我作證,對了,孫如遊當時應該在京城,他應該看到了真相,天日昭昭,終於可以洗雪我的不白之冤,我們之間絕對沒仇,孫兄,多謝你仗義執言還我清白!”


    楊豐朝下麵喊道。


    他這才想起當年被他扔下皇城摔死的薊遼總督孫礦家是餘姚。


    孫如法屈辱的站在那裏……


    他也很想現在就一槍打死這個混蛋啊。


    可現在他不但不能把這個摔死他親叔叔的家夥打死,還得在這裏丟人現眼般給他作證不是他幹的,真的賤啊,可問題是叔叔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不能為了一個死人就把整個家族拖著陪葬,孫家家大業大,多少口子在後麵,不能因為現在的一時衝動,就搭上所有人。


    不能衝動。


    要顧全大局才行。


    “這些都是寧波,紹興兩府鄉賢會的,隨老朽一同前來接蕃兵,閣下盡可以放心。”


    宋應昌長出一口氣說道。


    他幸虧來之前派人去通知了鄉賢會這些,要不要差點出大事。


    “你確定沒事了,我可是很害怕的。”


    楊豐說道。


    “閣下請放心,一時衝動的的確有,但浙江士紳多數還是識大體的。”


    宋應昌陪著笑臉說道。


    “可是我的精神損失怎麽辦?”


    “呃,何為精神損失?”


    “你們突然來拿斑鳩銃對著我,把我嚇得至今心跳劇烈,說不定還要嚇出病來,這總不能就這樣算了。”


    “這個,十萬兩?”


    宋應昌捂著腦門說道。


    “可以,現在就拿來!”


    楊豐說道。


    後麵方孟式同樣捂著腦門。


    “去取十萬兩銀子來!”


    宋應昌歎了口氣,然後對著外麵的士紳們喊道。


    裏麵幾個老頭子默默揮了揮手,後麵的年輕人趕緊去取銀子,而陶望齡和劉宗周站在那裏,滿腔悲憤的看著這一幕,但他們現在什麽都不能做,為了防止他們再衝動,幾個民團團丁已經站在他們身旁,就像看著兩個犯人,而那些士紳為了避免再出意外,還讓民團上前趕著蕃兵撤退,甚至還像迎接大人物一樣在街道上迅速拉出警戒線……


    萬一再有別人衝動,甚至再有別的省的客商,為了禍水南引行刺楊豐怎麽吧?


    要絕對確保他的安全。


    而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全都議論紛紛的圍觀著。


    很快一車車白銀運輸過來。


    實際那些碼頭的商船裏,全都堆滿了前來采購的白銀。


    “走!”


    楊大帥笑著一招手。


    然後他就那麽昂然的走下樓梯,後麵宋應昌,方孟式趕緊跟著。


    而楊虎等人拔出短槍護衛。


    他們的短槍已經是真正燧發槍,這東西無非就是彈簧最難,但如果不是大批量製式化裝備,僅僅依靠那些優秀工匠,花些時間武裝自己的衛隊還是沒什麽問題。


    說到底這東西本來也就是這時候的技術水平。


    歐洲真正的撞擊式燧發槍,這時候應該已經有了,但這東西也不是說發明出來就能普及,燧發槍的普及本身也是工業進步的過程,實際上一百年後歐洲還是有一大堆使用火繩槍的,哪怕最早製式化裝備的英國,其實也是在差不多燧發槍發明近半個世紀後。


    走出門的楊豐昂然向前,後麵的楊虎一招手,隱藏在人群中的兩百多護衛紛紛拔出短槍,在那些團丁驚愕的目光中,一個個走出來在楊豐周圍護衛,而後者則停在了孫如法麵前……


    “對你叔叔的事情我很痛心!”


    他沉痛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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