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江樓。


    這時候是真的樓了。


    而且不是木製,而是直接上混凝土。


    準確說楊豐其實是在閱江樓的平台上又修建了第二層,然後將這一層用青磚和混凝土修了一個碉堡。


    至於水泥這個小事而已,幕府山有的是石灰岩,無非就是多試驗一下而已。


    這個碉堡內部還是三層的。


    仿佛在閱江樓平台上插了個炮樓。


    但這個碉堡卻讓下麵的重炮得到了有效保護,任何以步兵向炮台的進攻,都必須麵對這個碉堡的俯射火力,而碉堡本身外壁極厚,設計就是能抵擋十二磅級別加農炮的五十米外直射,至於五十米內……


    這東西杵在山頂,敵人根本不可能把十二磅炮推到五十米距離內。


    此刻樓頂的瑟瑟秋風中,楊豐端起酒杯看著李旦……


    “李兄,請!”


    他說道。


    李旦笑著趕緊喝酒。


    “開原伯有何吩咐請示下,下官無不遵從。”


    海盜王說道。


    他可是真正的海盜王,雖然也可以說海商,但這年頭這倆身份沒區別,而從南洋一直到倭國,海上無論閩南海商,廣東海商,還是倭國,琉球海商,甚至包括歐洲來的殖民者,都必須一定程度上給他麵子。他自己的最大據點馬尼拉,他兄弟歐陽華宇,二官在倭國,主要貿易路線就是從澳門和月港向馬尼拉輸入各種大明商品。


    棉布,麻布,生絲,蔗糖等等甚至包括鐵器。


    這些商品的貿易,甚至完全衝垮了呂宋本地土著的紡織,以至於那裏的土著都不會織布了。


    而連接美洲的馬尼拉大帆船,又將他的貨物一直運輸到美洲,印第安人身上就穿著他販賣的大明產麻布,西班牙殖民者連鐵釘都用佛山產,所以他的名字一直流傳到美洲,美洲傳說中在馬尼拉有一個甲必丹坐擁金山。而最終他的財富讓西班牙人控製不住貪婪的欲望,用一場血腥屠殺結束了他和閩南商人們對馬尼拉商業的控製……


    大明可不是沒有海外開拓的。


    事實上大明商人和歐洲殖民者在南洋的鬥爭一樣激烈而血腥。


    而且持續幾個世紀,從明朝後期一直鬥到韃清中期。


    隻不過歐洲殖民者背後是國家撐腰,而這些華人背後不但沒有國家撐腰,事實上無論大明還是韃清都把他們視為叛逆,對於後者來說倒也不錯,後期在南洋的華人主力就是反清失敗逃亡過去的。至於這場鬥爭最後的結果,其實也很難說華人失敗了,因為最終東南亞的格局變成歐洲殖民者掌握統治權,但華人負責在他們的統治下發展經濟給他們交稅。


    鬥爭。


    但也合作。


    實際上現在也是如此。


    “那麽咱們就爽快些,陛下讓你幹什麽?”


    楊豐微笑著說道。


    “開原伯,難道陛下的聖旨您沒看過?”


    “你這就不爽快了,我問的是陛下有什麽秘密任務給你?”


    “開原伯,下官不明白。”


    “李兄,你我並無利害衝突,你是海上的蛟龍,我是陸地上的,你要的是海上賺那金山銀山,我要的是推行新政,讓大明的農民都吃飽飯,可以說井水不犯河水,你這種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這些,咱們這位陛下對我有些誤解,總是懷疑我有謀朝篡位之心。


    天可憐見!


    我要是有這種心思,又豈會等到現在?


    但是,我也不希望皇帝陛下有時候一時衝動,做出什麽傻事,那時候搞得互相之間都很尷尬。


    那麽,你願意為了保全我與陛下之間的君臣和睦,把陛下交給你的秘密任務告訴我嗎?”


    楊豐真誠的說道。


    “開原伯,我是個商人。”


    李旦微笑著說道。


    “好說!”


    楊豐很幹脆的甩過去一張地圖。


    “自南海以北都在這圖上,那些箭頭是洋流,也就是倭國人的黑潮,你們應該知道這些,但畫在地圖上的應該沒有吧?”


    他說道。


    李旦麵色凝重的看著這幅明顯手繪的地圖。


    當然,這時候他們這些海商的地圖也都差不多同樣簡陋,這種東西在整個大航海時代都是船長們的寶貝,一張海圖甚至有可能決定一個國家,比如葡萄牙掌控海上貿易,就是得益於那些探險家為他們繪製的地圖,而哥倫布的遠航,依靠的就是一幅現代搞不清繪製者的航海圖。


    楊豐這張手繪版肯定簡陋,但再簡陋也是真實的地理,而不是這個時代那些看起來模樣詭異的地圖。


    至少他畫的更準確。


    坤輿萬國圖畫的可是幾乎看不出山東半島。


    “開原伯手中還有別的?”


    李旦很認真的說道。


    “當然有,南洋,小西洋,紅毛人走的好望角,大西洋,甚至西班牙大帆船來的阿塔普爾科和大東洋,阿美利加,我統統都有,我甚至還知道很多這時候沒有人知道的島嶼和陸地。”


    楊豐笑著說道。


    小西洋是印度洋,大東洋就東太平洋


    “陛下要我去找兩廣總督戴燿,在廣東編練新軍,利瑪竇承諾從泰西為這支新軍雇傭一千紅毛兵做教習,都是真正戰場上殺出來的老兵,另外他還提議購買大批黑奴,用這些黑奴閹了訓練一支淨軍,他說泰西不少番邦就是這麽幹。另外陛下讓廣東稅監太監將在廣東所收稅款,都交給我編練水師,並建造新式的大戰艦,一旦陛下有需要時候,以水師載著新軍勤王。”


    李旦說道。


    “陛下真調皮,那你答應了?”


    楊豐說道。


    “開原伯,我是個商人,講究公平交易,陛下能給我的就那麽多,我能給陛下的也不會超出陛下給我的,陛下不過是胡思亂想,新軍也罷,水師也罷,那都是要花錢的。


    而且要花很多錢。


    沒錢什麽也做不了,陛下難道以為廣東稅監太監還能收稅?我來之前廣州百姓剛剛圍毆過稅監太監,據說被打的跑進布政使衙門哭求救命,手下稅吏有十幾個被扔進珠江,那麽還有誰能掏錢?


    難道一個飛魚服,就能讓我掏真金白銀?”


    李旦笑著說道。


    “你不是獻上了一萬兩嗎?”


    “那又不是我獻的,那是戴燿托我轉交的。”


    “那你到底答應沒答應?”


    “當然答應了,陛下正是躊躇滿誌之時,我豈能不答應,不過就是聊慰上意耳。”


    李旦說道。


    “聊慰上意耳,哈哈,聊慰上意耳,的確,咱們做大臣的,不能掃了陛下的興,他喜歡怎樣咱們就答應著,聊慰上意耳!”


    楊豐笑著說道。


    緊接著他又舉起了酒杯……


    “喝酒!”


    他說道。


    當然,李旦不可能真就是說了實話。


    不過有一點他說的也很明白了,皇帝陛下無論想幹什麽,終究是要掏錢的,這種時候一件飛魚服,肯定沒法讓人賣命,李旦可是商人,這些家夥也沒什麽國家觀念,他們就認錢,皇帝陛下無論要他做什麽,最終給錢才是最重要的,他們還不至於真的為幾個死後刻在碑上的官銜給皇帝陛下賣命。


    不得不說皇帝陛下有些天真了。


    當然,也可能是憋久了難免有些異想天開。


    更何況他周圍一幫子紙上談兵的和居心叵測的,也不可能真給他什麽好的計劃。


    焦竑是個純粹的學者,李贄就是個最多做過偏遠地區知府的,而且做知府期間喜歡什麽都不管,利瑪竇倒是個狡猾的,但他的狡猾隻限於想方設法讓皇帝陛下依賴他們,一千雇傭軍,他也真敢吹。就這時候遠洋航行死亡率,到這裏一千雇傭軍,從歐洲啟程得兩千,整個澳門目前葡萄牙人數量,其實也就才千把人而已……


    兩千?


    還得有戰鬥經驗的。


    那恐怕得他們那位爸爸親自出馬才行。


    至於買黑奴倒的確是一個好選擇,實際上這東西在南洋並不稀罕,就是澳門的葡萄牙人一樣也有,淨軍更是大明皇帝早就用過的。


    但是……


    還是那句話。


    沒錢扯個屁啊!


    而就在楊豐和李旦喝酒時候,新的風暴已經開始。


    丹陽經山的林木間,湯貢生用仇恨的目光看著遠處山下,在那片豐收的金色中是一個個歡樂的身影,他們在收割著成熟的稻穀,女人在歡笑,小孩抱著一捆捆稻穀奔跑,男人們在不停忙碌著。


    “賊,都是賊!”


    湯貢生發出了悲憤的咆哮。


    然後驚起了旁邊樹上的烏鴉,在他頭頂混亂的飛過,其中一隻泄憤般用一泡鳥糞報複他,正好落在了他的方巾上,不過湯貢生並不知道,他隻是在那裏用冒火的目光,看著眼前這片豐收的場景。因為這些刁民們,收割的是原本他家的田地,上一次楊豐坐鎮鎮江時候,第五鎮和鎮江民兵的進攻,讓整個九曲河以北全部解放。


    就是這個讓士紳們切齒的詞。


    因為這個詞意味著他們的家被抄了,他們的土地被分了,如果不是湯貢生逃跑的足夠快,這時候估計他也已經被槍決了。


    好在他跑了。


    而且因為他家在丹陽縣城有商號,所以並沒有一蹶不振。


    相反因為之前就積極參加組織團練,反而成為目前丹陽士紳中說話很有分量的人物。


    “老爺,都準備好了!”


    他身旁一個狗腿子卑躬屈膝的說道。


    在他們身後是數百名團練,都是丹陽一帶的渣子們。


    這時候丹陽城還屬於弘光朝,而且是前沿重鎮,總督江南大營兼應天巡撫劉元霖的總督衙門設在常州,而狼山鎮總兵董承祺部駐丹陽,所部三萬大軍,另外就是以城內薑家為首,加上湯貢生等士紳組織的民團。


    因為對麵就是分田地的民兵區,所以民團不可能再從農民中招募,實際上就是丹陽本地的潑皮無賴,打家劫舍的毛賊,運河上敲詐勒索的爛賭鬼,總之全是這種渣子。不過現在變成民團,反而都一個個抖了起來,主要工作並不是真的打仗,他們也沒能力打仗,就是給丹陽士紳們武裝收租……


    刁民們都學壞了。


    哪怕這時候還在弘光朝控製區的刁民們,也開始學會抗租抗稅了。


    所以必須得武裝收租。


    當然,今天並不是這麽簡單……


    “葛四!”


    湯貢生喝道。


    緊接著一個身上穿著鐵甲,肩膀上扛著鐵鞭的家夥走過來。


    這個叫葛四的是他親信,過去是帶著一幫潑皮無賴,專門在運河上敲詐往來客商的。


    “等會衝上去,見人就給我殺,石頭也要過三刀!”


    湯貢生惡狠狠的說道。


    “老爺,能玩女人嗎?”


    葛四眼冒綠光的說道。


    “沒出息的東西,都讓你見人就殺了,女人不是人嗎?”


    湯貢生喝道。


    葛四立刻迴頭看著那些民團……


    “兄弟們,殺出去,這些刁民一個別留,男的殺光,女的抓迴去!”


    他喊道。


    “燒光,殺光,搶光!”


    湯貢生在一旁補充。


    那些民團一片亢奮,恍如一群激動的瘋狗。


    “殺!”


    葛四舉著鐵鞭吼道。


    然後他帶著瘋狗們直衝向前方。


    “老爺,薑老爺可是嚴令不得挑起戰端。”


    狗腿子小心翼翼的對湯貢生說道。


    正在欣賞瘋狗的湯貢生冷笑一下……


    “他們薑家的地還沒被分,當然怕打起來,咱家怕什麽?一群老朽,湊到一塊罵這些刁民時候都有力氣,真讓他們動手全往後退,他們以為那妖魔能讓他們安安穩穩過這個冬天?”


    他鄙視的說道。


    實際上劉元霖和各地士紳,目前都不想打仗。


    畢竟打仗就意味著有可能失敗,雖然也有可能勝利,但終究還是有可能失敗。


    他們又不是這些失地士紳,一旦失敗可是連自己土地都要失去,這些是破罐破摔,巴不得打起來,一旦勝利可以奪迴失去的一切,可是他們卻要考慮一旦失敗就會失去一切的問題。所以還是維持現狀最好,尤其是蘇鬆一帶,也不想再打起來又一次航運中斷,至於那些失地士紳的心情……


    關他們屁事!


    “他們不想打也得打,都快些,燒光,殺光,搶光,讓這些刁民們都去死!”


    湯貢生抽風一樣嚎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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