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禦駕親征的大軍南下。


    不過因為時間倉促,朱文達隻是調集了就近的一萬守軍,再加上楊豐負責統帥的那些聞香教徒,實際上這支大軍總共一萬五千。


    這就足夠。


    這可是亮明身份的禦駕親征。


    誰敢抵抗就是謀反,無論以什麽樣的理由,抵抗皇帝禦駕親征的都是反賊。


    暗戳戳下手弄死皇帝可以,但公開以武力阻擋皇帝,那就隻能是反賊,而且還是無論怎麽洗都洗不白的,這種事情對於那些讀聖賢書的官員來說,屬於天然就得避免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


    剛到鳳陽縣界,定遠知縣就已經在迎候,甚至還無師自通的掛著鐵鏈,就跟山東那些官員一樣,不過皇帝陛下是寬仁大度的,所以親自給他拿下鐵鏈,於是大家就齊聲高喊聖主明君了。但萬曆不知道的是,就在自己給定遠知縣親手拿下鐵鏈的時候,這個家夥發出的加急奏折,也經過接力傳遞之後,送到了南京的內閣首輔楊成手中。


    然後當萬曆在定遠知縣的迎接下,前往定遠縣城接受臣民朝拜時候,目前南京朝廷一幫重臣們也齊聚武英殿……


    “陛下何在?”


    首輔楊成看著趙南星。


    後者目前身份是弘光的司禮監掌印……


    當然,趙南星沒有自切,因為南都之前的太監老大是邢隆,被群毆打死,剩下幾個大太監都民憤極大,多數被抄家抓起來,剩下些小太監肯定不行,但這個朝廷的製度不能變,司禮監和內閣的這個體製必須維持,所以就由文官們暫時代替太監。


    反正弘光又沒幾個妃嬪。


    而且皇宮裏麵宮殿這麽多,人也沒幾個,隨便找個地方當司禮監值房就行,也用不著太避諱。


    實際上他們就是把弘光當傀儡,後者根本沒有權力批閱奏折。


    有什麽奏折先交以趙南星為首的司禮監,後者把奏折給閣老,然後他帶著一起南逃的孫慎行,葉向高幾個在司禮監做最後定奪。


    至於都察院是高攀龍。


    原本南京都察院就缺右都禦史,實際上是楊成掌都察院事,高攀龍被任命為右副都禦史,實際上主持都察院事務。


    而顧憲成以吏部左侍郎盯著大學士兼吏部尚書蔡國珍。


    他弟弟顧允成以兵科都給事中在六科,作為六科的核心進一步監督朝廷。


    一起南下的保定巡撫李盛春被派往老家湖廣,總督湖廣江西軍務,實際上控製上遊的防禦,


    總之大家還尊重原本的老家夥們,但這些少壯派瓜分各處要職,實際上真正控製了政務,至於皇帝陛下……


    “陛下頭疼,就不用讓陛下費心了。”


    趙南星說道。


    楊成默默的點了點頭。


    反正來不來都一樣,來了大家還尷尬。


    他們就這樣把弘光皇帝排除在了關乎他生死的會議之外。


    “事到如今,那些廢話也都別說了,你們也別再說什麽神廟已經駕崩之類的話了。”


    蔡國珍說道。


    好吧,在這不到一年裏,他們都已經給萬曆把廟號商議出來了,所以大明神宗皇帝連牌位都擺在了太廟,也不知道萬曆過來,在太廟看到自己的牌位是個什麽樣心情。


    趙南星等人沉默不語。


    萬曆的突然襲擊,的確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如果萬曆是按照正常情況,在楊豐的那三萬騎兵保護下禦駕親征到達,那他們可以說萬曆是假的,是替身,畢竟大家不用直接和他照麵,就算是直接照麵也可以繼續說他是假的。甚至就算不得不承認他是真的,也可以說他是被楊豐挾持的,至於之前說他死了的問題,這個把孫慎行兩人獻祭就行。


    可現在完全無法還擊。


    說他假的?


    萬曆都已經在鳳陽露麵,鳳陽的朱文達,守備太監,中都留守這些官員,全都已經認了他是真的。


    總不能說這些人全是被脅迫的吧?


    楊豐就一個人啊!


    又不是帶著三萬騎兵當幫兇。


    同樣也無法說萬曆是被脅迫的,現在楊豐根本不可能脅迫他。


    這種鬼話也沒人信,說到底南方絕大多數跟著他們的官員,尤其是那些帶兵的將領,都是相信萬曆被楊豐弑了,所以才跟著弘光,像鄧子龍這些老將本來就是萬曆提拔起來的,他們還是忠於萬曆的,所以朱文達毫無反抗立刻反正。現在朱文達帶著五萬大軍在鳳陽,楊豐自己帶著幾十個人護著萬曆過去,還說他是被楊豐脅迫的。


    你們是侮辱群眾智商嗎?


    說到底弑君謀逆這種事情天然就是不正確的,任何儒家體係的官員,都本能的要避免沾上。


    絕對不能沾這個罪名。


    那是無論什麽結果,最後都是要遺臭萬年的。


    可以對皇帝暗戳戳下毒,給他放火,哄傻子上,總之這些都可以,但如果和皇帝麵對麵,哪怕手中拿著一支火槍對著皇帝胸口,也不能扣下這個扳機,那是會遺臭萬年的。


    儒生就怕這個。


    別說萬曆還算不上暴君,就是真的暴君也不行。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這是儒家道德體係的基礎,大家都是文化人,弑君也都有個新的理論基礎。


    “諸位,我等此番究竟是為了什麽?”


    高攀龍說道。


    “老朽是被你們逼的,老朽如何知道你們為了什麽?”


    楊成說道。


    “震厓公,您真是被我們逼的?我們不過是一群鄉宦,士子,如何能逼迫您這位手握兵權的重臣?若不是您心中原本就想,隻是沒有膽量帶頭,我等就算再逼迫又能有何用?


    被我們逼的?


    您是為了你楊家那幾十萬畝良田,為了那幾千人的紗廠,為了那遍及天下的商號,您就別誣陷我們了,不是為了這些,您當時直接一句話調動兵馬鎮壓,幾千士子又如何逼迫您?”


    顧憲成說道。


    楊成冷笑一聲,但卻沒有迴答。


    “我等此番為的是什麽,不就是為了這些?楊豐在順天府做了什麽,諸位也都清楚,超過千畝的統統被抄家,田產分給佃戶,金銀入了內庫,打土豪分田地的口號他可是喊出了,他此番南下目的依然如此,那麽諸位算算,自己都有多少田產?


    都不要把罪責推卸給我等。


    諸位都是手握重權,我等幾個書生能逼迫你們?


    但既然我等已經做了,那就得做到底,皇帝又如何,君無道,共逐之!


    我等都是大明忠臣,但社稷為重君為輕,既然君已無道,既然皇帝都與那逆賊同流合汙,我等為何不能逐之?陛下難道不是先帝之子?當年於少保於社稷危難之際,立代宗皇帝以救社稷,如今楊豐之惡甚於胡虜,胡虜來了都不會分咱們的田。


    那我等為何不能立陛下以救社稷、


    如今那昏君與逆賊聯手而來,所目的無非洗劫江南財富,我等難道拱手相授?


    楊豐口口聲聲要恢複太祖舊製,那太祖舊製是什麽,諸位都清楚吧?


    諸位難道以後想被抄家,田產籍沒,想世世代代交賦稅,想被那些刁民綁送進京,想貪墨點銀子就剝皮實草?


    剝皮實草啊!


    這裏按照太祖規矩,可有一個不用剝皮實草的?”


    高攀龍說道。


    那些官員們一片沉默。


    的確,那種鬼日子他們是一天都不想過啊!


    當官為了什麽,還不就是為了謀利,田產不用交稅,做生意不用交稅,想怎麽貪墨就可以怎麽貪墨,想收百分之八十火耗就可以收,那才是盛世,太祖高皇帝那種黑暗時代,簡直就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太可怕了!


    刁民們居然可以綁送官老爺。


    貪個百十兩銀子就得剝皮實草。


    身為高人一等的士紳,居然還得和泥腿子一樣交稅。


    這還有沒有天理啦!


    可是……


    “那又如何,老朽終不能以古稀之年,與爾等為賊,老朽世宗嘉靖三十五年進士,如今已曆經三帝,皆以忠謹自守受知於帝,如今將死之年,難道還要與爾等一同做弑君賊?陛下既然還活著,既然已經來了,那潞王唯有退位待罪,老朽與南都諸位,皆囚服北上以迎陛下!”


    楊成說道。


    “震厓公,你老糊塗了!”


    高攀龍走到他麵前厲聲喝道。


    “老朽還沒糊塗,你們再鬧下去才真是昏了頭!”


    楊成喝道。


    說完他就要往外走。


    高攀龍臉色一變,突然間袖子裏甩出一個小錘,毫不猶豫地照著楊成腦袋就是一錘,兩斤多重的八棱六瓣紫金錘,瞬間就給楊首輔開了瓢。


    後者慘叫一聲栽倒。


    他捂著明顯都塌陷了的腦袋,躺在地上抽搐了幾下,緊接著就咽氣了。


    “欲迎那昏君者,與此老賊一般!”


    高攀龍拎著帶血的錘頭,正義凜然的喝道。


    “諸位,那昏君與逆賊若到南都,我等田地財產無一可保,到時候大獄一起江南腥風血雨,此時唯有橫下一條心,就與那昏君逆賊血戰到底,如今楊豐大軍還在山東,至少一個月內都到不了,我等還有二十萬大軍,難道就此束手等死?”


    顧憲成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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