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祭妻,曹繼武再次偶遇慧空大師,雖然覺得他十分的親切,但自那之後,由於政務繁忙,也把這茬給忘了。


    一日,曹繼武正要批閱生絲貿易行文,江寧將軍彭春忽然前來求見。


    滿清根本不信任漢人,各處要地都派有八旗駐防,獨立於政權之外。其中江南是錢糧重地,因此江寧駐防是全國除京師以外最大的一支八旗兵力,總共八千餘人。曹繼武改革,如果成功,對滿清極為有利。所以麻子皇帝破天荒地重提經略使職務,直接掌管治下八旗駐防,防止漢人頑固勢力的破壞。


    事實上江南綠營軍與當地勢力盤根錯節,根本指望不上。因此杭州駐防和江寧駐防兩支八旗軍,共一萬一千多人,是曹繼武維護江南秩序的主力部隊。杭州將軍蘇春和江寧將軍彭春,都是嫡係,一直在密切關注江南各方勢力的異動。所以此次彭春前來,一定有重要軍情。曹繼武放下鵝毛筆,吩咐張鐵膽急請彭春。


    雙方都是老熟人,彭春開門見山:“屬下探知,有大批賊寇聚集靈秀峰,要不要派兵剿了他們?”


    “靈秀峰?”曹繼武一愣,“太湖之濱靈秀峰?”


    “正是。據密探來報,已有上千人集結,都是些自命不凡的亂匪,蘇州府綠營守備,根本不敢過問。如果放任不管,江南必將大亂。”


    靈秀峰……報國寺就在靈秀峰上,這事會不會和慧空大師有關……想起慧空大師的音容,曹繼武那種天然的親切感,在此油然。


    無知民眾往往被當槍使,《五人墓碑記》就是鮮活的案例。如果不及時處理,將會帶來嚴重的動亂。然而牽涉到慧空大師,一旦調動八旗部隊,刀槍無眼,豈不連他一塊玉碎?慧空身上,一定有關乎曹繼武的秘密。所以必須盡快解開這個秘密。


    曹繼武打定主意,不動聲色:“一群草寇而已,不必驚慌。八旗部隊乃國之重器,不可輕動,你先下去吧。”


    彭春一愣,但見曹繼武提起鵝毛筆,埋頭繼續批閱行文,隻得退了下去。


    等彭春剛出大堂,張鐵膽就忍不住開口:“你還想像以往一樣,獨闖龍潭虎穴?”


    多年的兄弟,曹繼武的心思瞞不住張鐵膽,隻得點了點頭。


    張鐵膽相當擔心:“自南宋以來,江南是文人士大夫的根基。如今你的番化改革,是要拔了他們的根,他們豈不拚命?所以這次不同湖廣、中原和山東,他們扇乎的嘍囉就像瘋狗一樣,見誰咬誰。千萬不可再逞匹夫之勇,還是帶上彭春的八旗部隊,比較保險。”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著曹繼武,張鐵膽的卓識也相當不一般。尋常的方法,曹繼武還真說服不了他,於是直言不諱:“報國寺慧空大師,好像與我有著極深的淵源。這次我會秘密前往,盡量不暴露行藏。”


    “可是……”


    曹繼武擺手製止了張鐵膽,無奈歎了口氣:“慧空大師身上,對我來說,有一種天然的親切感。這種感覺,除了爹娘和師父之外,他是第四個人。”


    張鐵膽大吃一驚:“你是說……他有可能是你一位至親?”


    曹繼武點了點頭。


    張鐵膽錯愕。曹繼武簡單收拾了一下行裝,飛出了經略使府,張鐵膽再也沒有理由阻攔,望著背影,久久愣神。


    太湖之濱靈秀峰,背依闔閭城,臨下胥江,遠眺虎丘,俯瞰太湖,乃風景絕佳之處。當年吳王夫差為西施建造的館娃宮,就在靈秀峰上,東晉年間,成為一座著名的寺院,名為秀峰寺,元朝末年,天下大亂,毀於戰火。朱元璋重建廟宇,改名為敕造報國禪寺。明朝末年,天下同樣大亂,報國寺再次毀於戰火。如果二十多年已過,不知是哪裏來的一批僧人,重整廟宇,繼續延續香火。


    靈秀峰自古以來就是蘇州名勝,宋代抗金名將韓世忠死後,被宋廷封為蘄王,葬於靈秀峰將軍岩下。如此一來,闔閭、伍員、館娃宮、韓世忠,更增添靈秀峰濃鬱的人文底蘊,加上風景秀麗的自然風光,因此報國寺成為蘇州名副其實的第一名刹,香火一直鼎盛。


    平常上山拜佛燒香許願的百姓,熙熙攘攘,比蘇州城內還要熱鬧。可是今日,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守衛森嚴,根本不讓百姓進山。看守衛的穿著打扮,明顯民間勢力成分。在看他們的儀容姿態,雖然頗有章法,但不過是普通民團,遠遠達不到軍紀的高度。看來彭春所報,蘇州綠營守備玩忽職守,果真如此。


    靈秀峰背靠太湖是百丈懸崖——靈燕崖,隻有靈巧的飛燕才能棲息,因為謂之靈燕崖。南臨胥江乃靈燕嶂,猶如一塊巨大的鐵盾,近八十度陡坡直插胥江,難以逾越。北麵是皂角坡,到處都是叢生的山皂角,枝葉布滿鬼刺,根本無法穿過。所以眼前的石階路,成為上山的唯一通路。


    一個披肩散發,身穿玄色水光道袍的英俊青年,夾在人群當中,望著戒備森嚴的山路,搖了搖頭,轉身而去。


    “曹繼武,哪裏走?”背後忽然一聲喊,青年迅速轉過身來,定眼一看,原來手下敗將——洪門三當家趙飛龍,從山道之上飛撲而下。


    “趙當家好眼力!”這麽遠的距離,又有如此多的人群幹擾,竟然能一眼認出曹繼武,所以他忍不住誇讚,遞手一禮。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嘛。”趙飛龍冷峻的臉上艱難地擠出一絲相當難看的幽默,拱手還了一禮,“妖法無邊,氣度非凡,無論到了那裏,都是鶴立雞群之勢,趙某人多吃了幾年飯,可不是睜眼瞎。”


    “不錯。如今是狗韃子的天下,大家不管願不願意,都得套一身狗皮拖一條豚尾,哪個百姓膽敢像你這麽非主流,大搖大擺地留著長毛?”趙飛龍身後又飛來一人,話語如吠,腔調相當難聽。


    這人身材不高,但骨建筋強,相當瓷實,狗臉狗眼大黃牙,腦門印堂一撮黃毛,相貌相當奇特。此人名叫荀世清,天地會二當家,閩南異人,曹繼武第一次見識。


    二人禮數還算周到,明顯是專門來請曹繼武的。但對方不懷好意,番化改革已經到了關鍵時期,曹繼武權衡一下,覺得沒必要以身犯險。


    “慧空大師已經等候多時。”見曹繼武有退身之意,荀世清故意搬出慧空大師的名號。曹繼武愣了一下,還是沒有動身。


    “大家快看,這位就是曹繼武,當今江南經略使,和當年洪承疇一路貨色,甘心做韃子的走狗,又繳糧食又繳錢,殘酷欺壓咱們老百姓,大家千萬不要放過他。”荀世清對著人群造勢,大家紛紛扭頭看曹繼武稀奇。


    “是了,是了,一定是曹妖那狗雜,整個江南,隻有他會這身打扮。大家都拖著豬尾巴,就他一個還留著長發,這不明擺著打咱們的臉嗎?”一個老家夥指著曹繼武的鼻子大罵。


    “不錯,老實本分成了亡國奴,兇惡妖邪倒成了人模狗樣,大家說還有沒有天理?”


    “殺了他!”……


    人群的憤怒被瞬間引爆,本來準備孝敬佛祖的香火貢品,頓時鋪天蓋地,全都來孝敬曹繼武。趙飛龍和荀世清一陣狂笑,閃身飛上了山道。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被民憤圍攻,曹繼武相當鬱悶,袖袍一撣,隻得飛身而起,沿著山道追了上去。


    山道很陡,但對於武功高手來說不算什麽。趙飛龍和荀世清先行一步,他們是胸有成竹,曹繼武鐵定進山,所以使足全力飛奔,意圖盡快通知山上群雄。曹繼武因為抵擋了一陣群憤,所以遠遠地落在了後麵。


    山腰一顆巨大的馬尾鬆下,一個身穿紅衣的高等哨位忽然橫槍攔住了去路。曹繼武定眼一看,原來是當年的小牧童郭小虎。他橫身攔槍,眼神躲躲閃閃,似乎是不大情願,又欲言又止。


    曾經的小牧童,如今已經長成了大小夥子,和當年剛剛出山的曹繼武,神態幾乎沒什麽兩樣。當年曹繼武的指點接濟,隻是小牧童人生中的一個驚喜而已,路還是要他自己走的。可惜他沒有那麽好的機遇,碰上普空大師這樣超凡脫俗的引路人。


    引路人就像一盞明燈,有的會引向康莊大道,有的卻引向黃泉之路。所以一個好的引路人,對人生的開端非常重要。而一個壞的引路人,隻會讓人的精力和時間白白浪費,最終會被自然奪去可憐的生命,不會在曆史長河中泛起哪怕一丁點的浪花。


    然而眼前曹繼武還有要事,沒有時間指點年輕人,無奈歎了口氣:“有話直說。”


    郭小虎嘴唇蠕動了兩下,還是弱弱來了一句:“山前是專門對付你的陷阱。”


    曹繼武點了點頭,伸手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我會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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