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溫度,總是相對較低。過了臨鬆崖,沿著石階而上,周遭隻剩下生命頑強的鬆樹了,顯得單調異常。


    雲霧早已凝結成冰粒,隨著山風,點點粒粒,撲麵而來。


    風冰之中,一顆百年針鬆,張開巨大的枝幹,扇出了丈餘寬的避風港。這裏常年風大,隻有這顆針鬆,能給上山的人,擋出一片溫暖,因而人稱針鬆港。


    一個中等身材的漢子,腰懸一口寶劍,靜靜地站在風口之中。盡管背後就是天然的避風港,但他好像更願意接受風吹冰打。


    他那一身皂色的開襟風衣,加上那一張冰霜的臉龐,顯得神秘而令人驚悸。看他滿身冰粒的樣子,好像已經在此等候已久。


    山下靜悄悄的石階路上,突然出現一個黑點。他瞪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緊緊地盯著那個黑點。


    黑點義無返顧地進了,果然是他等待的年輕人,背後還背著雪花神刀。


    “你果然來了!”


    年輕人點頭,沒有迴答。


    “你殺了成楚客?”


    年輕人搖頭,仍然沒有迴答。


    “雪花神刀,為什麽在你這裏?”


    “前輩跳崖了。”


    年輕人的語氣,很平淡。對於高人來說,越是平淡,越是不同尋常。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竟然擊敗了成楚客,著實讓人吃驚。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平常得不能再過平常,這完全和他的年紀,極不相符。


    他的雙眼,猶如一汪深潭,深不可測,這一點,非常符合高人的特質。


    按說能夠打敗成楚客,武功一定很高,雙眼精光內斂,才是正常的精氣神。然而他那深潭一般的雙眼,隱隱透露著一股,極為奇怪的呆滯。好像又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


    年輕人的儀態和路數,劍客一點也吃不透,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劍柄。


    管你什麽路數,上山就是死路一條!劍客突然拔劍,一招峨眉映月,掃了過來。


    年輕人呆滯的目光,突然暴露兇狠的雄渾,風催寒梅,後發先至,劍客大吃一驚。


    連番數次大戰,年輕人的功力,得到了更強的錘煉和打磨。此時熊形勁力,貫穿雪花神刀,發出驚天動地的一招,就是成楚客在世,也隻能自歎不如。


    劍客剛剛四十,身經百戰,經驗老道,武功正處於黃金的鼎盛之中,臨危不亂。如此雄渾的一刀,寶劍肯定無法抵擋。劍客立即棄劍,腰力一送,兩枚銅錢飛了出來。


    銅錢方孔,過濾著澎湃氣浪的衝擊,銅錢圓邊,滾著雄渾氣牆的邊緣。兩枚銅錢,充分利用對方的功力,一左一右,滑入了後方,側擊年輕人雙肩。


    這是暗器絕學,小鬼推磨。銅錢鏢力道之巧妙,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唐家暗器,果然名不虛傳!


    雪花刀能殺了唐天書,但銅錢鏢也能廢了曹繼武的雙臂。這是危急時刻,唐天書一死一殘的絕命打法。


    唐天書武功極高,曹繼武不敢大意。他也不知道,經過連番戰鬥,他的功力竟然提了一成。所以他化用熊形的勁力,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刀。


    兵器在手,總比赤手空拳強得多。所以兵器對功力的發揮,起到加成作用。這一招風催寒梅,劈出的強大氣牆,已經超出了他所能化解的最大限度。


    然而曹繼武此來,目的是為了救人,並無傷人意。他也不想此戰之後,落個殘廢。一旦殘廢,自身難保,更別提去救人了。所以他還是強行收招了。


    雄渾無比的氣牆,頓時反衝而來,要將任脈漲破。命門後凸,腰力迴環,曹繼武空出帶脈,幫助化解氣浪。然而帶脈是橫向運行,縱向氣浪突然要折彎,迅速形成氣湧,將帶脈堵得死死的。


    腰間如鋼球一般,幾乎被氣湧漲破,曹繼武痛苦萬分。帶脈一破,至少也是個半身不遂,一輩子完了,曹繼武萬念俱焚。


    奇經八脈和十二正經,隻有帶脈是橫向運行。所以帶脈一周,連同其它所有的縱向經脈。任脈湧入的氣浪,折成氣湧,堵塞帶脈。並行任脈最近的衝脈,意外成了氣湧的泄氣通道。


    衝脈調解十二正經氣血,故稱十二正經之海。氣湧入海,瞬間無影無蹤。曹繼武意外打通了衝脈,心中酣暢淋漓,順著衝脈納氣的尾聲,肩頭彈出兩片氣旋,輕輕將銅錢鏢彈開。


    “你我之間,已經兩清,看招!”


    唐天書話音剛落,又一枚銅錢鏢,滾動著尖嘯,當胸襲來。


    剛才曹繼武強行收招,沒有殺唐天書。所以當他帶脈堵塞,處於危機之時,唐天書也沒有趁機進攻。所以雙方,相互饒了對方一命,算是兩清。


    蜀中唐門,五百年來,冠絕天下,馳名不衰,絕對是非同小可。剛才危機之時,唐天書仍然能打出精妙的力道,如今他占盡先機,更是如虎添翼。


    不過曹繼武也是暗器出身,所以衝脈打通之後,他迅速反彈一部分氣湧,迴環帶脈,腰間彈出了一枚柳葉鏢。


    雙方都是暗器高手,衝脈被打通的曹繼武,功力和唐天書相差無幾。但唐天書身上,有六十枚銅錢,而曹繼武腰間,隻有六支柳葉鏢。所以消耗起來,曹繼武不占任何優勢。


    就靈活性而言,手上功夫,遠比兵器靈活。所以想用雪花刀去擋銅錢鏢,不太現實。


    曹繼武鏢少,唐天書心裏也清楚,所以占盡先機的他,根本不急於進攻,慢慢耗著。


    然而曹繼武可不能耗,暗器屬於特殊的武功。如果沒了柳葉鏢,曹繼武將完全被動。他腰間有手炮和雞子雷,然而此次是來救人的,不是傷人的。再說對方是為了漢人最後的尊嚴,才來阻止的。所以用大威力手炮和雞子雷,曹繼武也不忍。


    最後一支柳葉鏢,剛剛出手,曹繼武靈機一動,內勁突然灌腳,點起一粒石頭。


    石頭從地麵突起,劃破空間,帶著駭人的尖嘯,大大出乎唐天書的意料。打落最後一支柳葉鏢,唐天書急忙擲出一枚銅錢,意圖打落石頭。


    然而石頭勢大力沉,帶著熊形無比渾厚的功力。一枚小小的銅錢,如同螳臂當車,根本影響不了石頭的勁力。


    唐天書大吃一驚,急忙接連打出銅錢鏢,同時氣灌湧泉穴,側身飛退。


    在銅錢鏢接連的撞擊之下,石頭的勁力,終於被耗散,跌了下來。就在唐天書要緩一口氣的時候,一股如山如嶽的氣牆,壓了過來。


    這一次再也沒有機會,發出銅錢鏢了,唐天書幾乎聽到了自己,身體被撞碎的聲音。


    氣牆幾乎貼到了鼻尖,曹繼武忽然虛任,化去了自己推出的功力,同時帶脈迴環,一個橫雞步,錯開一丈之外。


    就在曹繼武剛剛立足之際,一道淩厲的劍氣,突然從背後襲來。


    曹繼武沒有迴頭,帶脈緊收,命門閉合,含胸拔背,將熊形撞山的勁力,灌入雪花刀。


    砰——


    一聲巨響,刀刃裝上了劍尖。利劍被震成了碎片,雪花刀斷成了兩截。


    曹繼武沒有大礙,而偷襲的宇文慶,手臂被震酥了。


    宇文慶的眼睛,瞪得比牛還要大,滿臉都是不可思議:“龜兒子,背後也能出刀,你真會妖法?”


    剛才唐天書陷於危難之時,宇文慶已經出手了。可是溜雞步熊形推山,直線出擊,太過迅速。宇文慶的劍招還沒到,曹繼武已經化勁跳開了。


    然而曹繼武可是漢奸,他是來壞事的,宇文慶不想放棄機會。所以盡管曹繼武收招了,宇文慶的劍招,卻繼續出擊。


    哪知背後的熊形撞山,比推山的力道還要大。宇文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認為曹繼武的確是個妖怪。


    唐天書愣了半天,終於迴過神來,恭恭敬敬地行禮:“多謝不殺之恩。”


    “技藝切磋,不必客氣。”


    “你為什麽手下留情?”


    “你不該死。”


    “為什麽?”


    “不屈的靈魂,真正的脊梁,在曹某這裏,所以不該死。”


    “可你是我們的敵人,我們時刻想著,是要殺你的。”


    “曹某並沒有,把你們看成敵人。我們之間理念不同,可以算作是,君子和而不同。”


    唐天書聞言,默然不語。


    對於抗清勢力,曹繼武自始至終,都是在暗中幫忙。可是他觀念太過妖異,讓人難以接受。李定國、沐天英等等,甚至是諸葛兌,幾乎沒有人理會他,迫使他不得不旁觀。


    眼前群雄抓了他的師弟,動了他心頭肉。盡管二金屬於異族,但用綁架的招數,對於江湖中人來說,的確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不光彩的行為,卻要口口聲聲,去標榜大義,這本身就相當的扯淡。深陷民族大義之中的群雄,或許這一次又錯了。


    曹繼武曾說過,方向不對,所有的努力白費。觀念指導行為,所以觀念不對,所有的行為和成就,都不會有好的結果。隻有正確的觀念,才能稱為理念。隻有理念指引,才會有好的收獲。


    技能也是如此,先進的理念指引,技能也會越來越好。先進的理念,加之相應的既能,才是真正的強者。


    唐天書感慨良久,深深歎了口氣:“剛才那粒石頭,可否告知玄機?”


    “砸牛角,曹某人,跟一個放牛的小牧童,學來的。”


    “小牧童?!”


    宇文慶驚唿,“放牛娃,也會武功?”


    “當然不會。”


    曹繼武微微一笑,“放牛娃踢石頭趕牛,久而久之,成了技藝。武功也是一門技藝,是一門殺人的技藝。武功來源於生活,所以踢石頭砸人,和踢石頭趕牛,沒有本質區別。”


    從生活中錘煉武功,正規武道出身的宇文慶,覺得不可思議,又一次驚呆了。


    曹繼武雖然年輕,但武學修為,早已超出許多江湖高手。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的武功,也是越來越強。


    過了半晌,唐天書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曹老弟,你可以上去了。”


    曹繼武謝過一聲,轉身繼續拾階而上。


    宇文慶半天迴過神來,愣愣地看著唐天書:“就這麽讓他走了?”


    “你敗了。我也敗了。技藝高過我們,修為也高過我們,還想怎麽樣?”


    宇文慶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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