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繼武用眼神,示意劉玄初一起去辭靈,但劉玄初卻沒有動。迴頭看了他閃爍的眼神,曹繼武知道他有暗話,於是衝他點了點頭。


    二金帶人去添柴,孔四禎在哭靈,此時偌大的靈堂之中,隻有曹繼武和劉玄初二人。劉玄初用眼神四處瞄了一圈,確保無人,才不動聲色地湊近曹繼武,暗中往他手裏塞東西。


    一錠朱金,一錠雪花銀和一枚厚感的銅錢,曹繼武沒有看,僅憑感覺,就知道手裏的東西。


    華夏的曆史,記載的全是帝王士大夫的鬥爭,但背後的推手,卻是不折不扣的利益。隻有利益不可調和,才會有紛爭。


    所以金銀銅這三樣東西,是王朝穩固的根基。大明之所以敗亡,其背後最大的推手,就是朝廷缺錢。這麽隱秘的根由,華夏傳統仕途經濟思維的人,是無法看到的。


    如今的雲南,是華夏金銀銅的主產地,曹繼武何等精明,立即就洞悉了劉玄初的意圖。


    劉玄初這人,淵綜廣博,機謀高深,實乃天下少有的高人。但他的主公吳三桂,曹繼武卻不敢恭維。


    於是曹繼武微微一笑,衝劉玄初小聲道:“爭鋒天下,非大誌之人不可為。那個老犢子,好像還欠點火候!”


    吳三桂大誌不足,成就一方諸侯,綽綽有餘了,然非爭雄天下之人。


    劉玄初明白曹繼武的意思,搖頭迴道:“火候是熬出來的,機會是等出來的。劉邦朱元璋之流,所謂的大誌,是後人臆造出來的。不管是什麽人,曆史的滾滾浪濤,有時會在特定的時期,特定的環境,將他推向前台。”


    “這個時候,如果他能抓住機會,就會在曆史的長河中,留下深深的印痕。關中良相王猛,南朝良將陳慶之等等,老弟飽讀詩書,就不用老夫枚舉了吧?”


    曆史的浪潮,如果真的拍到了麵前,無論是誰,不接是不可能的。平西王吳三桂,雖然沒什麽大的追求,但至少要比孔有德尚可喜之流強些。


    自張居正一條鞭法以來,明國的稅賦以白銀結算,從此西班牙白銀,大量湧入華夏。明國的金融命脈,也被牢牢掌控在西班牙人的手裏。因此萬曆皇帝,發動了改土歸流戰爭,就是要控製西南的金銀銅資源,擺脫西洋人對金融的控製。


    控製了雲南,牢牢抓住金銀銅,就掌控了大清的金融命脈。掌控金融命脈,就牢牢控製了大清的國運。如果在劉玄初的輔佐之下,吳三桂真的占領雲南。無論在任何時候,吳三桂對大清,都具備絕對的主動權。


    以現在曹繼武自己的實力,如果和吳三桂硬拚,必定是兩敗俱傷,這也正中大清的下懷。


    對方已經主動暴露玄機來示好,自己不接,就相當於撕破臉。


    曹繼武想了一下,歎了口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一言為定!”


    劉玄初伸出了手掌。曹繼武伸手對了上去,點了點頭。劉玄初大喜,於是伸手引路。曹繼武也不客氣,二人並肩來到了門外。


    ……


    太陽發出炙熱的光芒,照得大地到處發燙,讓人的感覺極不舒服。然而誰也沒有抱怨,因為眼前熊熊的大火,在憤怒地燃燒,燒掉了大明的罪惡,同時也燒掉了大清的忠心。


    幹柴被大火無情地撕裂,發出陣陣的劈啪之聲,似乎在宣泄著自己滿腔的不甘。濃煙被燥風肆意地抽打,散出滾滾的焦臭之味,好像在揮霍著自己無盡的罪惡。


    對於定南王孔有德,劉玄初最多的是憤恨。然而自己的主公吳三桂,和孔有德實乃一丘之貉。沒有實力的支撐,激憤的民族情緒,隻會讓恥辱來的更快、更徹底。空有的一腔熱血,極有可能就像眼前的罪惡,被大火燒的,最終連點渣也不會剩下。


    望著不斷閃爍的火苗,劉玄初心中感慨萬千。


    二金作為大清的人,對漢人孔有德的忠心,自然是大感意外。為什麽他孔有德,會把自己的忠心,留給了大清?


    這是一個,讓漢人不敢麵對的問題。但眼前的事實,確實發生了。選擇性遺忘和選擇性逃避,都是愚昧弱者慣有的德性。所有不好的問題,在愚昧弱者麵前,似乎永遠都是不好的問題。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年大宋帝國的恥辱,五百年後的今日,又重新輪迴了一次。


    如何解決不好的問題,如今的大清,好像沒什麽頭緒。難道以後,大清也要像漢人一樣,還會再來一次輪迴?二金感到一陣的後怕。


    作為漢人,曹繼武不齒孔有德的所作所為,但這僅僅隻是情懷。


    作為理性之人,孔有德的忠心,也讓曹繼武產生出異樣的佩服。試想,有幾個人,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忠心留給大清?


    大清的榮耀,就是大明的恥辱。恥辱的結果,大半的原因,卻是在大明自己身上。無知產生了愚昧,愚昧產生了無能,無能的結果,就是恥辱。


    無知容易情緒化,愚昧的表現是麻木,無能的體現,則是恨鐵不成鋼。從皇帝到士紳,再到黎民百姓,無知愚昧和無能,是大明最真實的寫照。大明幾乎沒有一個人,敢麵對自己的問題,更別提去解決了。


    要解決無知愚昧和無能,自己這些妖異的觀念,或許有效。然而自己就是那根出頭的椽子,但如果這根椽子是剛,是鐵,等房子倒了,椽子也不會爛掉。看來還是實力決定一切,要想施展自己的理念,必須提升自己的實力。


    誠所謂打鐵還需自身硬,堅實自身的硬實力,才是正道。


    對於那些無能之人,孔四禎自然是瞧不上。所以此時的她,根本無視別人的看法,一心想著,讓自己的家人魂歸故裏。


    出於死者為大的情懷,和三兄弟的麵皮,侯得林等人,才來幫忙的。要不然,即便是八抬大轎,他們也不會來費、這番討人嫌的力氣。


    麵對火中的亡靈,每個人都各有自己的心事。誰也沒有說話,大家心照不宣,默默地注視著不斷躥升的火苗。


    大火整整燒了一個時辰,才慢慢熄滅。二金帶著侯得林等人,將骨灰按照靈牌,裝了幾十個壇子。沒有裝完的骨灰,被侯得林等人就地掩埋。


    對於大家的幫忙,孔四禎非常的滿意,不斷地向眾人鞠躬致謝。


    桀驁乖張的孔家大小姐,如此的謙虛,侯得林等人,也不再討厭她。


    金日樂扶起孔四禎:“心意我們領了,你真要帶著他們迴家?”


    孔四禎點了點頭。


    萬裏扶靈,這好像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以孔四禎剛毅的個性,要改變她的瘋狂,此時此刻,恐怕隻有曹繼武的話有效。眾人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盯著曹繼武,但曹繼武卻向眾人點了點頭。


    家庭的劇烈慘變,給孔四禎很大的精神打擊。孔四禎的這個想法,雖然看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卻是她目前的精神支柱。如果曹繼武改變了她的想法,那這個精神支柱,就變成了愛情。曹繼武是有老婆的人,他不太願意再來招惹情愫,所以他支持孔四禎的決定。


    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二金讓侯得林去準備靈車。


    對於曹繼武的態度,孔四禎有些落寞,但也無可奈何。畢竟男人要對女人負責,但不是所有的女人。恨上天有眼無珠,慢了半拍。如果最先進入曹繼武視線的,是她孔四禎。那麽曹繼武現在要負責的,一定是她孔四禎。


    靈車很快就備齊了,孔四禎心存些許希望,兩眼充滿渴求:“繼武哥哥,跟我一起走吧!”


    自己對她是什麽感覺呢?愛她?憐她?疼她?好像都有。


    如果沒有遇到杏兒,蘭兒和婷婷,或許真的有希望。自己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但自己的專一,好像很有水分。蘭兒雖然嘴上沒有說,但她心裏不會不想。


    這個時候,四禎還是把希望落在自己身上。哎!做好男人真難!有時真的希望,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流氓。


    曹繼武心緒澎湃,他沒有說話。


    見曹繼武默然,金月生走上前來,湊近孔四禎,輕輕附耳道:“路上會遇到蘭兒的。”


    卓絕而睿智的男人,幾乎是每個女人,夢寐以求的伴侶。然而不屬於自己的,真的就得不到嗎?沐雲翾走了,東娥走了,沈婷婷也退出了,陳圓圓隻把你埋在內心深處。自己真的也要退出嗎?繼武哥哥,你若真是個流氓,那該有多好……


    月生替你給了答案,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蘭兒是最適合你的。哎!既然得不到,就好聚好散。繼武哥哥,我也會把你埋在心中。不知你是否也是如此?


    孔四禎心緒如潮,輕輕地依偎在寬闊而厚實的胸懷裏。


    曹繼武沒有拒絕,也無法拒絕,他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良久,孔四禎耐心地幫曹繼武整了整,被風吹散的鬢發。二人相顧默然,眼神卻包含千言萬語。


    曹繼武立誌洗革,孔四禎一直擔心,語氣充滿關切:“那些人是拉不動的,他們不但不會感激你,還會無比的痛恨你。繼武哥哥,你還是……”


    孔四禎不想讓他傷心,所以她隻說了一半。


    但曹繼武明白她的心意,幫她捋了捋秀發,語氣堅定而無畏:


    “我不在乎!”


    隻有短短的四個字,卻如石沉大海,沒有一點的波瀾。曹繼武一臉的平靜,超然的平常。對於實力超強的自信,孔四禎頓時覺得,自己的關切有些多餘。


    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孔四禎沒有再多說一句,轉身而去。


    曹繼武暗中將一支鏢,塞到吳媽的手中,小聲叮囑道:“路上有人為難,出示這支鏢,可保平安!”


    吳媽連連點頭,小心藏了鏢,轉身隨著靈車而去。


    成楚客是湖廣的臉麵,他不幹涉,湖廣就是安全的。少林寺一戰,三兄弟暗中施恩與中原武林。看在曹繼武的薄麵,他們也不會幹涉。


    大清要為孔有德舉行國葬,到了直隸境內,京師自然會派人迎接。湖廣和河南早已是大清的國土,隻要有實力的江湖朋友,賣曹繼武的情麵,靈車就是安全的。對於一個少女,萬裏扶靈,這是曹繼武唯一可以幫忙的地方了。


    浩浩蕩蕩的靈車,很快就消失在山巒起伏的遠處。關於忠心與可恥,功臣與罪人,爭議與公議的糾結,隨著靈車的遠去,也算是結束了。活著的人,永遠都有自己的事情。活人嘴裏,所有逝去的人,也都是為自己服務的。所以過好自己的當下,才是活人的正路。


    調皮鬼金日樂,冷不丁捅了劉玄初的腰眼,一臉的壞笑:“你這蜀耗子,動動嘴皮子,就讓我們白幹粗活。這拱地的本事,可真是不一般啊!”


    金月生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死人忽悠完了,活人忽悠走了。接下來,你這狗頭軍師,又有什麽壞豆腐水?”


    “都狗頭軍師了,能不忽悠崽子嗎?”劉玄初一臉的平靜,掩飾不住的壞笑。


    “這老東西,嘴巴還真溜!”二金這下上手了,金日樂撓左邊,金月生撓右邊。劉玄初護癢,一臉極為難看的笑容,連連求饒。


    直到劉玄初答應請眾人到陽江樓吃酒,二金才放手。


    軍師彎腰撿起被折騰掉的帽子,歎了口氣:“哎呀!我都七十多歲的人了,竟然和你們這幫後生崽子瞎鬧,這副老臉,也真沒誰可比了!”


    金日樂不耐煩地推搡:“少扯犢子!快走。”


    劉玄初站立不穩,搖頭罵道:“你個龜兒子,怎能有奶就是娘呢!”


    “叫你個蜀耗子嘴油!”


    金日樂又上手了。一老一少,頓時又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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