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一下,在高朋滿座,熱鬧非常的宴席上,當興高采烈的大清平西王,聽說有人在他的府邸,設了靈堂,會是什麽表情?


    在座的所有賓客,都被孔四禎的大膽驚呆了,包括吳三桂本人。這可是平西王府,在這裏給誰擺靈堂?老父吳襄,早已去世多年,難道孔有德也能替代老爹嗎?


    愣了半天,吳三桂迴過神來,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眾人急忙跟著吳三桂去了靈堂。


    靈堂的位置,正是平西王的臥室,吳三桂一見滿屋子的白練,滿腔的憤怒,比天上的烏雲還要多。


    見吳三桂拔劍要劈孔四禎,陳圓圓急忙擋在孔四禎身前。此時眾將誰也不敢上前,去勸吳三桂。因為誰也沒有這個分量,能讓吳三桂壓製住怒火,此時就連陳圓圓也不能。


    “軍師到!”


    胡疑急忙拚勁全力大喊。


    就在吳三桂一把拉開陳圓圓之時,劉玄初突然從外麵趕來了。


    劉玄初在吳三桂心中的分量,自然非同尋常。聽見喊聲,吳三桂愣了一下。


    大庭廣眾之下,讓自己出醜,吳三桂情緒幾乎失控。然而就在他愣神的一刹那,執劍之手,被劉玄初給架住了。


    軍師貼近吳三桂的耳朵,小聲道:“孔有德的部下,都在眼前。孔四禎萬萬殺不得!”


    孔有德出身遼東,從北向南,行程萬裏,縱橫整個天下。他一路拚殺到廣西,自然有一批忠實而強悍的部下。


    如今孔有德雖然死了,但他的大多數部下仍在。這幫人手裏,仍然擁有著不可小覷的實力。吳三桂要想在桂林站穩腳跟,沒有他們的支持,是絕對不可能的。


    李定國在撤退之時,將孔庭訓斬首示眾。目前孔四禎是孔有德唯一的血脈。因此要想拉攏孔有德的部下,孔四禎就不能殺。


    經軍師一提醒,吳三桂強壓怒火,語氣顫抖而憤恨:“你要設靈堂,也不至於在本王的臥室吧!”


    孔四禎麵無表情,冷冷地迴道:“這本是我爹的臥室。既然同歸大清,也有個先後吧?”


    “你……”


    吳三桂雙頰爆紅,氣塞於胸,兩手顫抖,幾乎要噴血。


    “小不忍則亂大謀!”


    軍師附耳一聲,拖著吳三桂就走。


    等吳三桂走遠了,眾人紛紛迴過神來。對於孔四禎的任性,眾人皆心中唏噓不已。然而這麽一來,吳三桂必然憤恨異常。眾人誰也不敢得罪吳三桂,因而誰也不敢給孔家上香,於是紛紛不聲不響地退了。


    等眾人全走光了,胡疑二人,小心地湊近了孔四禎。胡言小聲說道:“我們沒有發現小王爺的遺體。”


    哥哥不是被李定國殺了嗎?怎麽會沒有遺體呢?


    孔四禎疑惑地看著胡言,胡言無奈地搖頭:“屬下親自帶人,找遍了整個桂林城,沒有一點消息。可能是百姓……”


    孔有德殺人如麻,人們都恨透了。沐雲翾偷偷給孔家收屍,就惹了眾怒。人們把氣散在孔庭訓的遺體上,將他挫骨揚灰,也是極有可能的事。胡言怕孔四禎不高興,所以沒敢說下去。


    孔四禎知道胡言是什麽意思,於是感激地說道:


    “謝謝!”


    胡言二人聞言,直接愣住了。二人跟隨孔有德數十年,還是第一次從孔四禎這裏,聽到這麽客氣的話語。


    慘烈的家庭劇變,讓孔四禎的性情大變。經過陳圓圓耐心地開導,孔四禎的戾氣,消除不少。


    畢竟如今的孔家,就像瘟疫一樣,幾乎所有的人,唯恐避之而不及。隻有胡疑二人,雖然是偷偷摸摸地幫忙,但至少沒有忘記孔家的恩德。孔四禎對二人的頂風幫忙,很是感激。


    二人愣了一會兒,迴過神來。孔四禎的態度,如此之好,胡言放下心來,小聲勸道:“桂林城非久留之地,還請格格盡快返迴京師,去找莊妃幫忙。”


    胡疑也勸道:“曹繼武那個小子,是個刺頭,到處鬧動靜,胡球折騰。他不適合格格,還請格格三思!”


    幾乎所有的人,都說曹繼武和自己不合適,孔四禎不願意聽這話。但胡疑也是一片好心,孔四禎也不是以前的孔四禎了。於是孔四禎衝二人,點了點頭。


    二人相視一眼,躬身告退。


    此時空蕩蕩靈堂隻剩下孔四禎一人,她望著爹娘的牌位,欲哭無淚,思緒極度的澎湃。


    ……


    綠水之濱七星岩,風景如畫。近處的山川孤拔獨秀,遠處的峰巒層褶相疊。白鳥輕輕劃著翅膀,在蘆葦蕩中穿梭。微風一吹,一江碧水頓時震蕩起來。白浪泛起碎玉般的水花,朝岸邊湧來。江濱峭立的烏石擋住了水的去路,翠流迴旋,發出一陣不服氣的咽噎之聲。


    江心漂浮著一葉扁舟,平西王吳三桂,望著滿眼的青山綠水,被孔四禎攪亂的心情,頓時好上不少,不住地誇讚:“這裏的美景,果然名不虛傳,三桂要是能在這裏稱王,這一輩子也值了!”


    隨著小舟自由地飄蕩,映入眼簾的,全是美如畫的碧水青山。見吳三桂的心情大好,劉玄初捋了捋胡須,微微一笑:“看來你要做一個快樂王爺了!”


    一個人如果沉浸於快樂之中,那麽他的鬥誌,也就開始消磨了。因而‘快樂’二字,劉玄初故意放慢了語速。


    軍師的語氣,帶些揶揄的味道,吳三桂很是疑惑,迴頭問道:“軍師這話,怎麽有點別扭?這桂林城,不是軍師給三桂選的嗎?”


    劉玄初保持著微笑:“這裏隻是七星岩,前麵的象鼻山,風景更絕!”


    牛頭不對馬嘴,胡拉亂扯。怎麽和本王的問題,一點也不搭邊?吳三桂疑惑不定。


    不對!軍師神機,高深莫測,不會扯上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七星岩美,象鼻山更美。軍師指的難道是……


    吳三桂又默默迴憶了一下自己的問題。突然之間,他醒悟了,驚道:“軍師的意思,對於開藩設府,還有比桂林城,更適合的地方?”


    劉玄初點了點頭:“象鼻山的風景,真的更美!”


    吳三桂脫口而出:“軍師的象鼻山,指的是哪裏?”


    劉玄初伸出手指,指向了西南方向。


    吳三桂相了相方位,真正的象鼻山,並不在此時的西南方向。西南方向,還有哪座城池,比得上桂林城……


    吳三桂大吃一驚,脫口而出:


    “昆明城!雲南?”


    劉玄初捋須吟道:“蒼山洱海映春城,那裏的風景,的確不比這裏要差!”


    昆明城四季如春,號稱春城,風景自然不比桂林差。但這桂林城剛剛拿下,怎麽又想到雲南去了?吳三桂極為的納悶。


    但劉玄初向來玄機高深,令人難以捉摸。他不會無緣無故地瞎扯,吳三桂向軍師行了個大禮:“三桂愚鈍,還請軍師明言。”


    劉玄初點了點頭,捋須微笑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也。這要看你的誌向如何,劉某也好對症下藥。”


    誌向?自從和多爾袞合作以來,自己的誌向很簡單——保存自己的實力,以免大清過河拆橋。然而如今自己手握雄兵十萬,足以成就一方諸侯。自己還有什麽其他的誌向呢?吳三桂腦袋飛轉,陷入了沉思。


    不對!大清一直都想過河拆橋,隻是在形勢所逼之下,他們沒有機會罷了。常言道,兔死狗烹,一旦我選擇安逸桂林城,這或許正是大清所希望的。到時一旦安逸久了,難免喪失鬥誌。


    到那個時候,我吳三桂,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他大清想什麽時候割,就什麽時候割。到那個時候,我吳三桂或許,真的成了彭越韓信之流。


    見吳三桂猶豫良久,劉玄初歎道:“以廣西的民力和物力,最多隻能養活十萬人馬。就這點人手,以你異姓王的身份,不足以安穩桂林城。當年的孔有德,糧草大部分是從湖廣調來。所以他的前車之鑒,你不得不防。況且眼前的局勢,你也安穩不了。”


    前有雲南李定國,後有廣東尚可喜,背後是湖廣清軍的掣肘,眼前還有不少孔有德的部下,這樣的一個桂林城,想著安逸,簡直是天方夜譚!看來這桂林城,也不是久留之地。


    但雲南有李定國把守,那是他的老巢,如果我去進攻,他會拚了命地抵抗。等我的老本拚光了,大清也可以坐收漁人之利了。軍師不會給我吳三桂,出這麽個餿主意吧?


    吳三桂無奈笑了:“雲南可不好啃!”


    “我上次說過,好做的事,往往不是好事。”


    劉玄初搖了搖頭,轉頭問道,“你的誌向,難道真的隻是一方諸侯?”


    吳三桂聞言一愣:還有比一方諸侯,更大的誌向?爭鋒天下?可如今的大清,已經站穩了腳跟,此時再談爭鋒天下,豈不是癡人說夢?


    平西王搖頭笑了:“軍師要三桂爭鋒天下,但這好像是水中撈月的事。”


    劉玄初搖頭:“是不是水中撈月,關鍵就看你的刀快不快了。”


    刀快?


    不錯,大清畢竟是夷人入侵華夏。隻要有人有足夠的實力,還是可以和大清一較高下。


    吳三桂仔細想了一下,對劉玄初道:“就目前來看,爭鋒天下,至少需要三十萬精兵。這需要整個華夏,近三分的資財。就目前咱們的實力來看,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劉玄初點了點頭:“麗水金,朱提銀,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


    千裏麗水,多出沙金,故稱金沙江。古朱提國,出產上好的白銀,流傳千年。金銀可都是硬通貨,尤其是麗水金和朱提銀,更是馳名天下。在當時,麗水和朱提,分別就是金銀的代稱,吳三桂豈能不知?於是他衝劉玄初點了點頭。


    劉玄初繼續道:“麗水和朱提,皆在雲南。這兩個地方出產的金銀,占我華夏金銀的一半。在加上其他地方,雲南出產全國七成的黃金,八成的白銀和近九成的銅。隻要掌握金銀銅這三樣東西,你還擔心沒有資財嗎?”


    這一番話,如撥雲見日,令吳三桂大徹大悟。


    掌握了金銀銅這三樣東西,無論在任何年代,都有壯大實力的資本。西南地區,山高水惡,物產極不豐富。然而正是因為出產華夏緊缺的金銀銅,因此這裏雖然被稱為蠻夷之地,但仍然被曆代中原王朝所重視。


    尤其是雲南,經過大元帝國的吞並和開發,已經成為大明帝國,最主要的金銀銅產地。因此雲南是大明帝國,不可或缺的地方。如今天下大亂,誰能控製雲南,誰就能控製金銀銅,掌控大清王朝的金融命脈,從而具備和大清抗衡的資本。


    對劉玄初的深謀遠慮,吳三桂佩服的五體投地,連連向他恭恭敬敬地行大禮。


    “對於進攻的雲南的策略,還是輕重緩急四個字。不要和李定國硬拚,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盡量讓八旗那幫呆鳥前去。”


    劉玄初加重了語氣,鄭重提醒道,“我們的主要目標,是雲南各地的金銀銅產地。但這隻能秘密行事,萬萬不可被旁人知道。沒有任何一個王朝,會允許自己的金融命脈,被掌控在他人手中。所以,你一定要記牢了!”


    吳三桂聞言,連連稱是。


    然而李定國並不好對付,打不贏李定國,哪有機會占據雲南?


    吳三桂於是問道:“萬一李定國拚死抵抗,我們該怎麽辦?”


    劉玄初微微一笑,反問道:“憤怒的憋屈,這種滋味,你有沒有嚐試過?”


    誠所謂恨鐵不成鋼,憤怒的憋屈,無處發泄,最終會窩囊而死。東林黨酸腐和監軍太監,大多數不懂軍事,可把大明的部隊,折騰的夠嗆。吳三桂久在遼東,豈能沒嚐過那種滋味?


    見他點頭,劉玄初繼續道:“咱們就抵在李定國的鼻子下麵,不讓他有喘息的機會。隻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待,長腿天子,一定會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將帥無能,坑死三軍。永曆皇帝——長腿天子朱由榔,除了跑得快,掣肘子的事,幹的還真不少。隻要有他在,一定會給吳三桂帶來神助攻。


    誠所謂,敵人越愚蠢,對自己越有利。經劉玄初點撥,吳三桂真是喜出望外。


    然而,如今吳三桂樹大招風,許多雙眼睛,都在背後盯著。軍師的計謀,有沒有其他人瞧破呢?


    吳三桂突然驚叫道:“督師……”


    看著平西王一臉的擔憂,劉玄初搖頭笑了:“洪承疇長於謀略,精通華夏傳統的治世之道。然而對於金融商業貨值,這些被華夏貶低的行業,他了解的並不多。所以,你盡管放心好了,隻要行事隱秘,他是不會知道的。”


    吳三桂點頭:“既然連督師都猜不透,我想,也沒其他人能夠看穿了。”


    劉玄初聞言,搖了搖頭。


    吳三桂吃了一驚:


    “誰?”


    “曹繼武!”


    劉玄初歎道,“曹繼武這小子,別看他年紀輕輕。但他在南洋,鬧出那麽大的動靜。金融貨值的重要性,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咱們的計謀,瞞不過他的眼睛。”


    “這王八犢子,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到處鬧騰捅婁子!”


    吳三桂罵了一句,緊接著向劉玄初,做了一個切手的動作。


    劉玄初搖頭;“他與洪承疇和佟六十都有關係,況且本身具有超凡的能耐。萬一弄不好,就會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對於這個人,你最好不要再動這種歪心思。”


    “那咱們怎麽辦?萬一他把我們的事,告訴了大清,我們可就是騎虎難下了!”


    對於曹繼武,劉玄初早有準備,於是安慰吳三桂:“你不要擔心,我去會會他。”


    劉玄初的語氣,平緩和堅定,說的話,甚是輕描淡寫。不幹沒把握的事,這是劉玄初一貫的準則。自從接觸劉玄初,吳三桂從沒見過一次例外。


    所以軍師有信心,他吳三桂就有信心。於是向軍師道一聲有勞,吳三桂急命小船返航,送劉玄初迴桂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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