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上天對待萬物,從來都是不偏不倚,不會受任何人影響。玄門追求自然之道,人死不能複生,既然人死了,就沒有必要去追究屍體的責任。


    姬龍峰德高望重,詮釋玄門高義。可是李定國擔心大軍群情激憤,軍心不穩,答應將定南王府的其他人員埋葬,隻留下孔有德一人繼續暴屍,以瀉民憤。


    沐雲翾大喜,興衝衝地跑了出去,請李嗣興幫助掩埋屍體。


    大婚在即,卻要去掩埋屍體,而且是敵人的屍體,這算哪門子事!新郎官李嗣興,是一百個不樂意,賭氣往地上一蹲:“我不去!”


    “你不去,我就不嫁給你了!”


    “挖煤礦工的兒子,你為什麽對他那麽好?”


    “你也是私鹽販子的兒子,同是小王爺,至少他比你心大!”


    “你……”李嗣業蹦起了三尺多高,掄起了老拳。


    然而世家千金杏眉倒豎,鳳眼慍張,李嗣興的怨氣頓時消散,老拳蔫了下去。


    “你不去,我去找繼武哥哥幫忙。”


    此言一出,李嗣業氣得抓狂,急忙扯住沐雲翾大聲叫喊:“他有什麽好?我是堂堂西寧王世子,他不過是個二韃子千戶,你為什麽老對他念念不忘?”


    世家千金一臉的平靜,語氣不緊不慢:“他家原本是種水田的。他爹雖然識的幾個字,最多也隻是個、有點本事的農民而已。私鹽販子和礦工,都是暴發戶,兩個世子,全是坐享其成。隻有繼武哥哥,千戶雖小,那是他自己拚出來的。這個理由,應該足夠了吧?”


    李嗣業聞言,頓時愣在當場。


    屋內忽然響起陣陣掌聲,西寧王李定國,緩緩走出,連誇沐雲翾說的好。


    沐雲翾烏發飄飄,眼神雖然平靜,但透著一股天生的貴氣。黔國公沐天英,挺立俊俏,氣定神閑,渾身自帶與生俱來的高貴。李定國雖然此時貴為西寧王,但就個人氣質來說,和沐氏兄妹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兩百多年的貴族氣韻,修養也是修不來的,李定國重重地歎了口氣:“想我李定國,當年冒著殺頭的風險走私鹽,境況比礦工還要差。如果不是當今時勢,我和孔有德,可能會成為惺惺相惜的朋友。”


    沐天英搖了搖頭:“想我先祖沐英,身世不明,承蒙太祖眷顧,得以傳承兩百多年的富貴。所以英雄不問出處,大明複興在望,西寧王將是富貴先祖的開端,所以不必自慚。”


    “話是這麽個說法,可是出身是抹不去的印跡!無論到了什麽年代,李定國永遠是陝北的私鹽販子,而孔有德也永遠是遼東的挖煤礦工。西寧王打敗了定南王,實際上卻是私鹽販子和挖煤礦工打架……”


    說到這裏,李定國忽然心念一動,疑惑地看著沐天英,“眼下挖煤礦工的結局,會不會是私鹽販子的……”


    沐天英急忙擺手,製止了李定國:“眼下形勢一片大好,還請西寧王不要胡思亂想,以免動搖軍心!”


    李定國聞言,頓時打消了剛才,那個非常奇怪而又莫名其妙的想法。他看了看李嗣業,眼前雖然是自己的親兒子,然而根本就沒有貴族氣韻。


    常言道,家和萬事興,這樁親事,看似是秦晉之好,非常美滿。然而如果真的成了,憑沐家天然的貴族氣韻,兒子這副德性,一定會天天跳腳。如果家裏小兩口真的雞飛狗跳,自己這個親家翁,也不太好出麵。


    常言道,有多大腳穿多大鞋,當年的同道前輩孫叔敖,也是販鹽的。雖然做了楚國令尹,但他的兒子卻以打柴為生。我看就按前輩的做法,給兒子找個更合適的,守住力所能及的一份家業得了。


    李定國打定了主意,轉頭征求沐天英的意見:“我看……”


    沐天英知道李定國想說什麽,擺手再次製止了他:“名帖都已經發了,半途而廢,豈不冷了眾將士的心?”


    熱情高漲的民族大義,自然非常火爆。然而沒有財物作為獎賞,也隻能火爆那麽一會兒。當年販私鹽的情景,又出現在眼前。那個時候,腦袋提在褲腰帶上,民族大義,對當時的李定國來說,同樣是一句空話。


    廣西向來貧瘠,打下桂林城,除了原來的地盤之外,沒有得到多少好處。如果不趁著婚事,衝衝喜氣,將士的怨念將會越來越深。


    李定國思索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軍心更重,於是衝沐天英點了點頭,接著轉頭對李嗣興道:“去吧,收拾完了,給你們舉起婚禮。”


    李嗣業聞言大喜,拉起沐雲翾就跑。洞房花燭夜,人生第一快事。所以有了好處,李嗣興自然忙不迭地派人收拾。


    然而一聽說要給定南王府的人收屍,李嗣興的部下,個個蹦的老高,怨聲四起。你李嗣業要得漂亮老婆,自然爽歪歪。可是卻讓將士們幹粗活,而且還是給敵人收屍,這等晦氣事,誰會去幹?


    沐雲翾無奈,隻得找桂林代知府胡言,幫忙將孔有德的家眷,葬在了王府紫舍山。


    紫舍山位於定南王府內,孤峰突起,陡峭高峻,氣勢宏偉,當晨曦輝映或者晚霞夕照之時,金袍紫衣披掛獨峰,因此謂之紫舍山,乃桂林城內一絕。當年的大明靖江王,就是因為紫舍山的絕秀,而將紫舍山圍在了王府之內,拒絕和百姓分享。


    此山是定南王妃生前最喜愛的地方。沐雲翾念及與孔四禎的交情,以及孔庭訓的真誠相待,命胡言找人,將孔有德的家眷,葬在了此地。她還特意將定南王妃,葬在了她生前常來的月牙池畔。


    沐雲翾此舉,在桂林城中造成了極大的民怨。無論百姓,還是明軍,皆對大清韃子恨之入骨。如今王府已經被封住了,他們無法掘墳泄憤,隻得怨聲大罵。沐雲翾頓時跌入了口舌是非的風口浪尖之中。隻不過她乃黔國公之妹,所以眾人雖然憤恨,也隻是口頭說說而已。


    不過這件事很快傳到了孔四禎的耳中,她對沐雲翾是萬分感激。她很想去祭拜自己的母親,但如今的定南王府,已經被李定國重新改為皇宮,以待永曆朱由榔的到來。所以如今王府內布滿侍衛,二金怕孔四禎有危險,極力勸阻。


    本來孔四禎性剛乖張,認定的事,沒有人能阻攔。但隻有曹繼武的話,能讓她改變主意,於是二金皆望著曹繼武。果然曹繼武一出麵,孔四禎打消了祭拜的念頭,轉而央求曹繼武救孔庭訓。


    二金極為不耐煩,跳桌子瞪眼睛的,大嫌女人麻煩。


    這個時候去救孔庭訓,無疑是羊入虎口,自投羅網。曹繼武溫言,勸孔四禎等些時候。吳媽也在一旁,勸孔四禎暫且打消念頭,以免三兄弟落入危險。孔四禎無奈,隻能抱頭痛哭,恨自己無能,既不能埋葬家人,又不能救哥哥。


    曹繼武勸了好一陣子,孔四禎才停止哭泣。金日樂相當窩火,給吳媽使眼色。吳媽會意,起身勸孔四禎進裏屋休息。連日來的恐懼奔波躲避,孔四禎的精力,早已耗盡,一頭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了。


    此時的吳媽,也是精力幾將竭盡,曹繼武勸她也休息。吳媽聞言,也顧不上謝,倒頭就沉睡如死。


    曹繼武給主仆二人蓋了涼被,歎息了一聲,迴大堂議事。


    滿奇可憐孔四禎:“哎,家破人亡,她能活下來,已經謝天謝地啦!”


    “這點破事算的了什麽?孔有德殺了多少人?破壞了多少人家?讓多少人無家可歸?又讓多少人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金日樂不滿孔四禎得寸進尺,老提些讓人無語的要求,連珠炮的反問,把滿奇整的目瞪口呆。


    金月生歎道:“漢人千年傳統,父債子償,李定國不殺孔庭訓,已經是寬大為懷了。”


    “說實在的,百姓也真是無能!”金日樂憤憤地啐道,“孔有德生前,他們個個怕的要命,等他死的,竟然拿屍體出氣,真是窩囊透頂!”


    滿奇大感疑惑:“剛才還向著老百姓,怎麽變的這麽快?二皮臉啊!?”


    金日樂大罵:“百姓是可憐又可恨,孔有德是可恨又可恥,都不是什麽好鳥。”


    金月生搖頭歎道:“這叫開什麽花結什麽果……”


    “扯犢子!”


    金月生還沒說完,就被金日樂打斷:“按照漢人的眼光,範文程漢奸之首,洪承疇漢奸之巨,都不是活的好好的?”


    “漢人蠢笨無能,所以漢奸特多……”


    “又扯犢子。”


    金月生又被金日樂打斷:“劉愛塔也是漢奸,比自命不凡的漢人強多了。”


    劉愛塔乃劉如劍之父,本名劉興祚,大清名將,深得皇太極器重,但後來暗中投入了明軍陣營,把皇太極氣得吐血。


    金月生老是被金日樂搶白,頓時不高興了:“你他娘的,到底向著誰啊?”


    “三爺愛向著誰就向誰,你管的著?”


    金日樂口無遮攔的沒有立場,金月生氣得夠嗆,曹繼武連忙打圓場:“行了,行了,不扯這些沒用的了。想想咱們明天,該怎麽出城。”


    金月生不和金日樂鬥嘴,對曹繼武道:“出城容易,目前二爺認為,還有一項重要的事,就是摸清象兵的情況。”


    “這個我知道。”滿奇忙不迭地說道,“大象最喜歡玩水,所以李定國把大象,都放到陽塘裏洗澡去了。”


    金日樂好奇心頓起,搖著曹繼武的胳膊:“大象特好玩,大師兄,咱們去耍耍吧?”


    “這是象兵,是戰象!”曹繼武瞪著金日樂,鄭重告誡,“不是像滿刺加那樣的,用來耍的。”


    “還不一個樣。”金日樂反駁道,“大象塊頭雖大,但隻要一跑到水裏,就又蠢又笨……”


    “扯犢子。”金月生打斷金日樂,“大象最喜歡水,一旦跑到水裏,比岸上聰明多了。”


    金日樂反駁:“岸上不讓騎,跑到水裏就讓。滿刺加城,三爺就是這樣騎上了大象。”


    金月生也不甘示弱:“二人就是在岸上騎的。”


    滿奇頓時嚷了起來;“你們倆別扯沒用的犢子,騎了幾次大象,就以為很了解?”


    二金聞言,立即疑惑地轉過頭來,滿奇一臉神秘:“大象鼻子長,牽著鼻子,他就蠢。”


    “滾犢子,大象鼻子活著呢。”金日樂忍不住叫道,“大象又不是大牛,你敢去牽他鼻子?”


    金月生也來反駁:“大象鼻子,就是一根鞭子,誰敢去牽?”


    三個遼人嚷嚷不停,鬥起嘴了。誰也不了解大象,都是些道聽途說,因此扯的淨是些沒用的。曹繼武也不了解大象,三個嘴快,他也插不上話。


    過了一會兒,聒噪難耐,曹繼武不耐煩了:“別扯了,耳朵都被你們攪亂了!”


    金日樂建議道:“要不咱們今晚三更時分,趁大象睡覺時,過去瞧瞧?”


    金月生反駁道:“大象夜裏不睡覺。”


    金日樂疑惑地看著金月生:“你又不是大象,你怎麽知道?”


    “大象眼小,夜裏害怕,所以不敢睡覺。”


    “扯犢子,大象就因為眼小,所以夜裏才會睡覺。”


    哥倆馬上又要打嘴仗,曹繼武急忙喊停。


    曹繼武想了一下,對三人道:“這樣,我們今晚四更時分,過去看看。”


    金日樂有些按耐不住:“現在才二更,早著呢!”


    “我們先去睡覺,養足了精神再去。”


    曹繼武說完,就進屋睡覺去了,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也沒有什麽好辦法,於是一起進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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