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帶著眾將士,一路沿東江而下。


    這日早上,船隊泊在石碣鎮碼頭。正在哨探的侯得林,忽然看見毛金星等人,帶著一隊人馬,遠遠下船而去,急忙報知曹繼武。


    這江濱石碣鎮,偏僻荒涼,沒什麽好東西,毛金星來這裏幹什麽?曹繼武於是留下金月生看守船隊,帶上了金日樂和侯得林的斥候隊。


    滿奇看到毛金星等人,也要跟來,曹繼武沒有阻攔。眾人於是跟著七拐八彎,一路遠遠尾隨。


    廣東的天氣,異常的炎熱。眾人雖然帶著鬥笠,披著香蕉葉,但火毒的太陽,還是把眾人光溜溜地臂膊,烤的生疼。


    金日樂大聲抱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甲弑營吃飽了撐得,跑這裏幹什麽來了?”


    黃飛升摸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一臉笑盈盈:“或許避暑來了。”


    “瞎勒!”金日樂甩了一把汗水,“這裏除了荒山,就是鹹水,避個鳥暑。”


    眾人皆笑。


    曹繼武忽然住馬,驚叫一聲:“或許和袁崇煥有關係。”


    “亂扯犢子!”金日樂叫嚷,“袁崇煥都死好多年了,照你的意思,毛金星定是發羊羔瘋了,跑這裏來找袁崇煥的冤魂。”


    曹繼武沒理理會金日樂,查看周圍地形。


    這裏到處都是鹹水溝汊,地勢雖然不平,但高度差也不大。隻有遠處一座高約百尺的小山頭,相對比較明顯。那裏是製高點,站在山頂,可以對周圍一覽無餘。


    眾人於是策馬跳過鹹水溝,紛紛上山。曹繼武等人,掏出千裏目,拉長鏡筒,朝山下觀望。


    山下果然有一座村莊,鑲嵌在茂林綠水之間,除了天熱之外,那裏的確是一處生養的好地方。毛金星的人馬,將全村村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集中在村中祠堂廣場。


    眾人看見了袁氏宗祠的匾額,心裏皆一緊張,知道被曹繼武說中了,紛紛定神觀望。


    漢奸清軍個個兇神惡煞,把村民紛紛捆綁,踢跪在宗祠門前,眾村民哀嚎遍野。


    “不好。”侯得林驚叫道,“毛金星要殺光袁崇煥族人泄憤。”


    “大師兄,要不要阻止毛金星?”


    曹繼武歎了口氣:“毛文龍當年沒有反抗,全家不論老幼,皆被袁崇煥所殺,手段之殘忍,令人難以置信。咱們下去了,也是白搭。”


    當年的毛金星,如果不是已經被師父帶走,也難免袁崇煥的屠刀。袁崇煥沒有手下留情,此時的毛金星,既然來了,就不會善罷甘休。


    金日樂歎了口氣:“袁崇煥當初剛愎自用,狂妄自大,看來今日,他的族人難逃一劫。”


    山下,袁氏宗祠前,清軍紛紛揚刀,隻等毛金星一聲令下。


    毛金星狠狠瞪著袁崇煥的堂叔袁石頭,語氣冰冷:“冤有頭,債有主。我乃毛文龍的兒子。”


    袁石頭聞言,頓時明白了怎麽迴事,知道難逃一死,歎了口氣:“毛文龍枉死,你殺我們報仇,我們無話可說。隻是你借助韃子的勢力,縱然殺死我們,我們不但不服,也辱沒了元素和毛文龍的威名。”


    袁崇煥本名袁元素,毛金星以清軍的身份,殺人報仇。世人的唾罵,毛金星根本不懼。但辱沒了毛文龍作為大明忠臣的聲譽,毛金星實在是不願意。


    愣了片刻,毛金星於是命人鬆綁。眾將士三下五除二,就把繩索解開了。


    毛金星一揮手,眾將士紛紛退到了身後,騰出地方。


    毛金星迴過身來,聲音洪亮而堅定:“毛金星鄭重宣布,我現在是大明的人了,不再身屬大清。你們要想殺我,盡管過來。”


    一眾漢奸清軍聞言,盡皆愕然。


    過了半天,石廷國才反應過來,極為憤怒:“毛金星,這可是大逆……”


    李世功白了石廷國一眼,對毛金星道:“毛將軍自便,大明自家的事,清軍袖手旁觀。”


    接著李世功左腳蹬地,右腳一點,輕輕飄落三丈之外。裕榮等人,敬重毛金星的為人,也跟著李世功退開。眾將士一看形勢,立即非常識趣地退得遠遠的。


    孤零零的一個石廷國,忽然感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渾身的不自在,隻得退了下去。


    毛金星見眾人退開,轉過身來,手持一杆長槍,語氣依舊冰冷:“你們一塊上吧。”


    廣東民風彪悍,清軍欺負到家門口了。年輕後生們發生喊,紛紛拿起木棍石塊,就要上前,卻被袁石頭喝退了。


    袁石頭轉過身來,對毛金星長長作揖,歎了口氣:


    “元素也為大明忠心耿耿,反而落下個通敵賣國的罪名,遭受淩遲,血肉被北京城百姓搶食,大明實在是個不長眼的朱家王朝。毛總兵之死,的確是元素所為。鑒於毛總兵也是對大明忠心耿耿,無辜冤死。所以你要報仇,袁家人絕不反抗。”


    袁石頭說完,挺身直立,正對槍尖。


    這袁石頭是族長,他的秉性,就像一塊石頭。袁氏宗親聞言,紛紛扔了木棍和石塊,皆挺身等死。


    袁家視死如歸,毛金星頓時錯愕不已,愣在原地,槍尖顫抖,遲遲猶豫。


    但一想到全家人慘死在袁崇煥刀下,無法言喻的心痛,讓毛金星喘不過氣來。所有的名譽道義,皆被這種別人不能理解的痛苦碾碎。毛金星狠下心來,槍尖一抖,向前遞了出去。


    “助手!”


    一聲大喊震來。


    眾人皆驚,扭頭望去,村口一人飛奔而來。


    這人身穿大清七品官服,光著雙腳,渾身沾滿了泥水,鬥笠官帽早已跑丟了,金錢鼠尾小辮被風拉得,直直地拖在腦後。


    待眾人反應過來,這人已經擋住袁石頭,怒喝毛金星:“哪來的瓜皮,光天化日之下,膽敢傷俺治下百姓?”


    毛金星慍怒:“你是誰?”


    “新任縣令李任責。”


    原來這個李任責,出身闖軍,李成棟的老部下,對遼東兵看不順眼。尚可喜等人心裏膈應,怕他暗地裏搞事,於是五品千戶降為七品縣令,調離部隊,轉任東莞縣。


    李任責也不喜歡和尚可喜的遼東惡軍,攪和在一起,因此高高興興地來上任,下察民情,興修水利,準備為百姓做點什麽。


    剛才他正在田間視察,遠遠望見清軍捉了人,立即跳下船,飛身過來。


    李任責關中老家,塬多溝密,再加上跟隨李成棟,幾乎跑遍了明國大半疆土,腳力自然是異常了得,將一眾手下,撇得遠遠的。


    半路裏殺出個程咬金,毛金星愣了一會兒,喝道:“滾開。”


    此時另一個身穿七品官服的家夥,氣喘籲籲地跑來了。他看了一眼毛金星身後的清軍士卒,知道是廣州城來的,尚可喜的部下,連忙勸李任責:“酸秀才,這幫人是廣州來的。咱們的官小,奈何不了他們。”


    這人名叫雞司晨,李任責的關中老鄉,被尚可喜下調東莞縣丞。


    此時的李任責,也看清了這股清軍是尚可喜的部隊,但不為所動,一把推開雞司晨,對毛金星叫道:“俺知道俺官芝麻粒大,但背後是俺的子民,你想殺他們,除非從俺屍體上踏過去。”


    這個大頭蒜,還真不識抬舉!毛金星狠狠地喝道:“快滾,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袁石頭一臉輕蔑:“聽你口音,乃叛賊李成棟的番子。這是我和他,關於大明的一些恩怨,你千裏迢迢跑來,還是退到一邊,好好做你的二韃子官吧。”


    李任責雖然書生出身,但久經沙場,力氣不小,袁石頭根本拉不動,於是故意按照常規套路,輕視汙蔑李任責,想讓他生氣退開。


    哪知這個李任責,、賊寇、番子、二韃子等等字眼,早聽習慣了,根本不理會袁石頭,鄭重對毛金星道:“俺不管大明還是大清,現在俺是這裏的縣令,護佑這裏子民,是俺的責任,你想殺俺的子民,先過俺這一關。”


    雞司晨大驚:“酸秀才,酸勁又來了。”


    毛金星忍無可忍,全家的慘死,令他失去了理智:“好,今日成全你個有責任的縣令。”


    長槍一遞,立即穿透了李任責的心窩。


    李任責一把抓住槍杆,強忍劇痛:“刺得好,俺老李反了大明,又反闖軍,反了闖軍又反大明,反了大清又反大明,反來反去,也不知反了多少家。這裏乃當年俺秦人打下的疆土,死在這裏,也不枉先祖的召喚。”


    “毛某敬你是條漢子,必定帶你去廣州越王大墓,隆重安葬你!”


    毛金星說完,雙手暗力,拔出了長槍。


    周圍的一眾人員,全都愣在了當地。


    原來這個李任責,並沒有倒下。心髒的強大壓力,血濺一丈,不是問題。然而李任責的胸口,雖然是在流血,但並不是噴射。眾人盯著李任責的胸口,驚得眼珠子都快出來了。


    就連李任責自己,也是非常奇怪。胸口挨了一槍,居然沒有死,他低頭看了看,除了劇痛之外,並沒有什麽其他異樣的感覺。


    李世功、石廷國等人,連同背後的一眾清軍,全都是殺人無數的主,還從來沒見過心窩挨了一槍,居然不死的情形。


    雞司晨忽然驚唿:“酸秀才,神仙附體了!”


    清軍俱皆心驚:如果不是神仙附體,這愣頭大蒜,怎麽能不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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