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去搬救兵,王夫之和顧炎武二人去了,方以智卻紋絲未動。


    見方以智不走,瞿式耜甚是奇怪:“方兄為何還不去?”


    方以智搖頭:“你我共事多年,你的心思瞞得住他人,卻瞞不住我方以智。”


    瞿式耜聞言,知道方以智洞悉了自己的死誌,歎息道:“方兄即使留在這裏,但死的可並不值得。”


    方以智聞言笑了:“瞿兄死的,就有價值了?”


    瞿式耜無言以對,望著滔滔不息桂江江水,愣了許久。


    他不願方以智這麽跟隨自己去死,於是又找個了理由:“曹繼武是個人物,方兄不如勸他反正。”


    方以智慘笑一笑:“如果他的計謀實現,他有可能反正。但如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投到我們這邊了。”


    瞿式耜搖頭:“他既然謀得好計,就一定會知道,你們會壞了他的計謀。但他仍然讓你們來了,說明他最終選擇了信任你們。隻要他信任你們,你們就有機會說服他。畢竟夷夏不兩立,隻要你們心誠,他一定會棄暗投明。”


    方以智搖頭。


    曹繼武什麽德性,瞿式耜沒見過。


    所以他繼續勸道:“他的目的,就是將這裏的庸官除去,幫農民軍騰位置。而你也看到了,我是這裏最大的庸官。隻要我死了,朝中再也沒有人,可以掣肘農民軍,他曹繼武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方以智聞言,低頭不語。


    他雖然嘴上不說,內心也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在眼前,瞿式耜連手下都約束不了,根本就無力掌控局麵。


    見方以智有所鬆動,瞿式耜跪在麵前,悲愴道:“看在大明的份上,方兄就答應我吧。”


    方以智也跪了下去,流淚道:“你跟我一塊走。”


    “桂林城在我手裏,搞成了這個樣子,我有何麵目活在世上?即使活下來,別人還會看得起我嗎?”


    瞿式耜深感無力迴天,死意已決。


    方以智知道勸不住,於是扶起瞿式耜,掩麵而去。


    ……


    顧炎武花重金買了一匹劣馬,晝夜兼程,趕往潯州。


    李過軍營的守衛,一來不認識顧炎武,二來極為討厭南人,一聽顧炎武的口音,任憑他磨破了嘴,就是不讓進。


    正在推搡間,忽然一鳳眉杏眼,麵色威嚴的女將策馬而來。兩位守衛見了,連忙恭恭敬敬地行禮,喊她主母。


    趁著兩個守衛行禮的空當,顧炎武一頭鑽進了轅門。守衛大怒,揪住顧炎武就打。


    女將見顧炎武不顧一切地往裏衝,喝住了守衛。


    顧炎武爬將起來,正要行禮道謝,女將忽然鳳眉倒豎,雙目如電:“哪裏來的蠻子?”


    顧炎武吃了一驚,連忙迴道:“在下蘇州顧炎武,有要事要見李將軍。”


    “我們這裏,不歡迎蠻子,你走吧。”


    女將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兩個侍衛立即將顧炎武夾出轅門,將他攛在了地上。


    顧炎武急的直跳,忽然瞥見女將甚是靚麗,定眼一瞧:膚如梨花盛放,臉龐如圓月初升薄靄中,青絲輕挽鳳翅盔,道不盡的花容月貌,說不清的風姿綽約。雖然一身戎裝,更顯英武之姿!


    李過軍中,怎有如此貌奇女子?


    顧炎武大驚,忽然想到曹繼武曾對自己說過,李自成第三個老婆高夫人,武藝超群,相貌俏麗。


    他立即意識到,眼前的女將是誰了,忍不住大叫:


    “高桂英。”


    這女將正是高桂英,她剛要策馬離開,忽然聽到顧炎武大喊自己的芳名,一臉怒氣,立即策馬,朝顧炎武馳來。


    顧炎武見馬勢甚急,一閉眼,橫下心來。


    見他不怕死,高桂英心生敬意,離顧炎武三尺,及時勒馬,抬起一腳,要將他踢翻。


    顧炎武大驚,心念急轉,忽然喊道:“洛陽範坤博,還記不記得?”


    高桂英聞言,臉色立即平和了下來。


    顧炎武曾聽曹繼武說過,範坤博喜歡高桂英,但高桂英當時已嫁給了李自成,令範坤博好生的煩惱。


    其實高桂英對範坤博的態度,顧炎武並不知道,他是病急亂投醫,純屬誤打誤撞。


    此時見高桂英若有所思的情形,顧炎武知道了她對範坤博的態度,於是整了整衣服,朗聲道:“範坤博和司馬勇,去了北京對付宋獻策,不日即將南下。”


    高桂英聞言,臉色頓時暗淡下來。


    看的出來,她是有所擔心。


    “李將軍在大帳休息,你去吧。”


    高桂英說完,扔給顧炎武一支令箭,策馬而去。


    望著高桂英遠去的倩影,顧炎武良久紋絲未動。


    直至倩影被霧氣全部淹沒,顧炎武忍不住歎道:“平生得如此美人相伴,死也值了!”


    顧炎武撿起地上的令牌,上麵刻著高桂英的芳名,又忍不住歎道:“香名令箭,比荷包香囊好多了!”


    他正要離去,忽然抬頭,看見幾個衛兵,仍然望著高桂英遠去的方向,饞蟲流了一尺多長。


    顧炎武忍不住大笑,心中暗道:想吃天鵝肉的,原來不止我顧炎武一人!


    眾士卒迴過神來,見顧炎武笑他們,大怒:“你個驢球子,還不快滾!”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顧炎武趕緊溜之大吉。有了高桂英的令牌,顧炎武一路暢通無阻,直入李過的大營。


    原來李過臥病在床,高桂英不想有人打攪他休息,故而要阻止顧炎武。但顧炎武提到了範坤博,高桂英晃神之間,忘了這一茬。


    李過久聞顧炎武大名,見他來訪,自然很是高興。


    顧炎武見多識廣,頗識些醫理,觀李過麵色蠟黃,略泛晦氣,知道他是水土不服,於是伸手探懷,將曹繼武贈送的三粒仙重生相贈。


    李過輕輕拿起一粒,頓感香氣濃鬱,撲鼻入肺,忍不住吃了下去。


    仙重生潤喉滋肺,李過胸中一團鬱氣,頓時被頂出,渾身說不出的舒服。他大喜過望,抓起第二粒就要吃。


    顧炎武連忙搭住手,勸道:“此藥雖好,但藥性過猛,不可多吃。”


    李過聞言,收了藥丸,揣在懷裏,坐起身來,對顧炎武行禮道:“自從來到西南,李某從未如此暢快過,多謝先生靈丹妙藥。”


    “小事一樁,李將軍不必客氣。”


    見顧炎武神色甚是著急,李過笑了:“無事不登三寶殿,先生有言盡管直說。”


    顧炎武聞言,不再繞圈子:“孔有德進軍廣西,桂林城危在旦夕,顧某奉瞿式耜之命,特來請將軍出兵相救。”


    李過聞言,麵露難色。


    見李過猶豫,顧炎武忙道:“顧某知道,李將軍和他們有過節,但如今生死存亡之際,還請將軍看在大義的份上,放下私怨,趕快發兵。要不然桂林城危矣!”


    李國歎了口氣,對顧炎武道:“李過是個粗人,有些話難聽,還望先生不要計較。”


    顧炎武聞言,知道李過有難言之隱,連忙點頭:“顧某見過高將軍和郝將軍,知道你們的脾性,但說無妨。”


    李過點點頭,對顧炎武直言不諱:“自古以來,官賊不兩立。但如今韃子來了,俺們是摒棄了私怨,和官家合作。但除了堵胤錫之外,沒一個正眼看俺們的。”


    “自從堵胤錫被排擠,死在這潯州,俺們就像後娘養的,出力最多,死的人也最多,但受到的白眼和窩囊氣,也是最多的。何騰蛟、瞿式耜等等,這幫驢球子,沒一個把俺們當成自己人的。”


    “韃子打來了,這幫驢球子,對俺們是甜言蜜語,百般奉承,又是加爵,又是承諾的。待俺們出了力,死了人,這幫娘撮毛,對俺們立即換了另一副嘴臉,處處提防俺們,刁難俺們,給俺們穿小鞋。每每想到這,俺都是啞巴吃黃連,恨得牙癢癢。”


    顧炎武無言以對。


    官賊不兩立,自古以來鐵定的定律。如今別看明國爛成了一坨,但即便是滅亡,士紳也不會給農民軍機會。用得著就甜言蜜語,用不著就一腳踢開。所以李過的態度很明顯,冷眼旁觀。


    過了一會兒,顧炎武哀求道:“韃子都打到家門口了,還請將軍放下私怨,以大義為重。”


    見李過低頭沉思,軍情緊急,顧炎武撲通跪了下來,不住地磕頭哀求。


    “韃子不是什麽好東西,眾將士也知道。所以每次臨戰,俺都是曉以大義,眾將士紛紛應戰。然而次數多了,他們的耳朵,早起了繭子。現在一提到大義,他們就會立即想到事後,必遭那幫驢球子背後使絆子……”


    現在自己一方沒有道理,還得靠人家出力,顧炎武隻能一個勁地磕頭哀求。


    李過無奈,伸出了無力地手,搭住顧炎武的肩膀:“俺把他們叫來,你隻說郝搖旗在桂林有難,不可說出那幫驢球子的事,更不可說什麽大義,否則他們一定會炸鍋。”


    顧炎武狠命地點頭,李過於是命令手下,擂鼓聚將。


    不大一會兒,劉體純,袁宗弟,李來亨等等,一眾大小將領三十多人,紛紛聚在李過帳下。


    眾人見李過坐在床邊,有氣無力,要上前問候,被李過伸手製止了。


    李過清了清嗓子,一手示意顧炎武,對大家道:“這位是蘇州顧炎武,他晝夜趕來,說是郝搖旗在桂林有難,你們各迴各營,立即整裝,一個時辰後,開往桂林。”


    郝搖旗是自家兄弟,不能不救。眾人想都沒想,齊聲應諾,紛紛出帳。


    李來亨腦子轉得快,忽然轉身對李過道:“爹,這好像不大對勁。郝大叔勇猛無敵,是桂林城最強悍的部隊,除了韃子,桂林城那幫驢球子,根本就奈何不了郝大叔。”


    這個李來亨,是李過的養子,他跟隨李過多年,素有韜略,頗曉兵法。眾人聽李來亨這麽一說,紛紛迴過神來。


    劉體純一把揪起顧炎武:“好你個南蠻子,說話不著邊。桂林那幫驢球子,沒本事對付韃子,派你個雜毛拿郝搖旗來摞俺們,看老子不捶死你!”


    眾將義憤填膺,紛紛過來,要揍顧炎武。


    李過喝止不住,攢起力氣,悶喝一聲:“不得無禮!”


    袁宗弟大為不滿,衝李過叫道:“咱們在那幫驢球子眼裏,不是番子,就是賊寇。韃子來了,拿咱們當親爺爺,韃子跑了,對咱們橫挑鼻子豎挑眼。如果不是韃子在眼皮子底下,他們恨不得把咱們統統殺光。”


    劉體純攛了顧炎武,跑到李過麵前叫道:“咱們原本二十多萬人馬,如今還剩這麽點家底。咱不是舍不得,關鍵是你看看,咱們跟著那幫驢球子,折騰來,折騰去,最後折騰了這個鳥樣。”


    袁宗弟繼續叫嚷:“這韃子是越打越強,而咱們卻是越打越弱。那幫驢球子,更別提了。他們在咱們麵前,個個雄心壯誌,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人家韃子一來,他們跑的比兔子都快,實在跑不了,就跪地一趴投降。”


    劉體純繼續:“咱們要是救了那幫雜毛,他們不但不感激咱們,反而會狠狠地反咬咱們一口。你瞧瞧,那是一幫什麽狗東西?這他娘的比狗韃子,更令人可恨!”


    李來亨也對李過道:“咱們出力不討好也就算了,爹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咱們把韃子打跑了,那幫驢球子,何曾消停過對咱們的戒備?其實那幫蠻子,聯合咱們也是權宜之計。他們骨子裏恨咱們入髓,他們就是想借助韃子,來消耗咱們。”


    袁宗弟憤憤地敲了桌子:“一旦那幫雜毛得了勢,就是咱們的葬身之日。如今韃子來了正好,咱倒要看看,那幫驢球子,到底有多少投降的。到那個時候,咱們就可以名正言順,揍死那幫雜毛。”


    眾人紛紛炸了鍋,吵吵嚷嚷,幾乎將軍帳掀翻了蓋。


    李過無力喝止,連連歎氣。


    見局麵幾乎無法控製,李來亨趕緊對李過道:“爹,趕緊決斷,照這麽鬧下去,軍心非亂不可。”


    李過歎了口氣,隻得吩咐:“把顧先生請出去,不要為難他。”


    李來亨聞言,一把提起瘦弱的顧炎武,大踏步往外走。


    眾人氣炸了肺,紛紛跟了出來。


    李來亨將顧炎武丟在轅門外,眾人不解恨,要打顧炎武。李來亨攔住對眾人道:“這是爹的朋友,爹吩咐過,不可為難。”


    劉體純和袁宗弟聞言,將眾人推走了。


    李來亨一臉冷漠:“這裏不歡迎你,先生還是去往他處吧。”


    顧炎武羞憤難當,他哪裏受過這等冷落?


    但瞿式耜危在旦夕,他顧不上許多,抱住李來亨的腿哭求。


    李來亨不吃這一套,一腳甩開顧炎武,揚長而去。


    顧炎武不舍,眾衛兵得到命令,組成人牆,將他擋在轅門外。


    書生嚎啕大哭,聲震全營。


    可是眾軍早恨透了官吏,心如鐵石,任憑顧炎武哭求,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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