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江、潯江交匯於梧州城下。這裏水路交通發達,為嶺南中樞,明國兩廣總督駐地。


    顧炎武和方以智二人,告別了曹繼武,溯江直上,來到了梧州城。


    方以智找到了自己的好友——王夫之。


    王夫之,衡州舉人,名動荊湘,顧炎武慕名多時。三個人全是飽讀詩書的大儒,自然情投意合。


    明國三大鴻儒,書生意氣,談論時勢,滔滔不絕。


    三人興猶未盡之際,忽然出現了一群衙役,不由分說,把王夫之五花大綁。


    領頭的衙役認識方以智,知道他是東閣大學士,於是將方、顧二人拉到暗處。


    “他得罪了總督王化澄,如果想救他,或許高一功有辦法。”


    方以智聞言,立即動身去找高一功。


    顧炎武久隨曹繼武,知道了謀而後動的重要性,攔住性急的方以智,詳細向班頭,打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兩廣總督王化澄,主張聯合農民軍,共同抗清,卻被金堡等人,汙蔑為貪庸誤國。王化澄自然極為討厭,於是湊請永曆帝,將金堡下了獄。


    王夫之和金堡,那算是鐵杆好友,故而出麵營救,彈劾王化澄。


    經過班頭的細說,二人終於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顧炎武對方以智直言不諱:“這件事,錯在王兄。”


    方以智歎了口氣:“曹繼武臨行之時所說的話,顧兄難道忘了。”


    顧炎武這才想起曹繼武的臨行叮囑,歎了口氣:“看來曹繼武雖然置身事外,對這裏的情況,確實是洞若觀火。”


    方以智歎了口氣:“這件事也沒有誰是誰非,主要的矛盾,還是金堡一黨,和王化澄一黨的黨爭。王老弟書生意氣,被朋友義氣,夾裹在其中而已。”


    “咱們先不管他什麽黨爭,眼下先救王兄要緊。可是高一功和王化澄較為親近,班頭的話,是否欠妥?”


    方以智搖頭:“曹繼武的叮囑,又忘了?”


    顧炎武聞言,甚是驚異。


    方以智短短的兩句話,讓顧炎武瞬間明白了:這個方以智,表麵上對曹繼武冷漠,實際上內心,對曹繼武的觀點和主張是讚同的。


    隻是方以智長久受仁義道德熏陶,猛然之間,難以接受曹繼武的異言。


    但眼下殘酷的現實,讓他方以智,不得不認同曹繼武的異言。方以智如此,顧炎武何嚐不是如此呢?


    顧炎武歎息一聲:“咱們癡長十多歲,反而不如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方以智搖頭歎道:“明智不在年齡高低,咱們是大明故臣,深陷其中,庸聵不明。而曹繼武置身事外,明察秋毫,所以他事事皆能擊中要害,非你我可比也!”


    顧炎武歎息一聲,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方以智對顧炎武道:“我有一種預感。”


    顧炎武聞言,疑惑地看著方以智。


    方以智歎了口氣:“咱們此行,很可能會壞了曹繼武的謀略。”


    看來這方以智,並非頑固不化之人,顧炎武點點頭:“遇此存亡之際,需要的是武力,才能力挽狂瀾。我們文臣內鬥,隻會壞事。”


    “文臣有文臣的好處,隻是當今派係太多,相互掣肘,將朝廷攪得一團糟。當初李成棟自投清以來,一路勢如破竹。而反正之後,被朝廷這幫人處處穿小鞋,一片大好的嶺南形勢,被搞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方以智沉重地歎了口氣,“曹繼武借刀殺人,一鍋端,雖然狠毒,但不愧是一劑猛藥。弄不好,大明將會重獲新生。”


    顧炎武點點頭:“王兄因小義而獲罪,我們還救不救他?”


    方以智想了想,歎道:“他也是個異類,隻是書生氣太重,雖然遠比不上曹繼武的剛毅果決,但我想他不至於壞事。”


    顧炎武點點頭,於是二人立即去找高一功。


    高一功,陝北米脂人,高夫人的哥哥,大順軍大將。如今他率領一部分農民軍,負責守衛明國梧州城。


    士紳階層和農民階層,曆來都是水火不容的對立。所以明國的絕大多數士紳故吏,都看不上農民軍。然而眼下的形勢,需要兩個階層通力合作。農民軍將領,向來豪爽大氣,不像士紳那麽小肚雞腸。


    方以智身為東閣大學士,顧炎武聞名海內,二人親自來訪,高一功大喜過望,親自出來迎接。


    三人寒暄了好大一陣子,方以智二人,隨高一功進了客廳。


    “竟然還有高人,惦記著俺這窮親戚,請!”


    高一功舉杯敬酒,三人皆一飲而盡。


    “無事不登三寶殿,兩位高人,找俺老高,什麽子事?”


    高一功果然直爽大氣,放下酒杯,立即步入正題。


    顧炎武聞言,和方以智對視一眼,開門見山:“我二人久聞將軍高義,特來請將軍出馬,搭救好友王夫之。”


    高一功聞言,頓時斂住了笑容,對二人的態度,立即來了個大轉彎:


    “俺說你們這幫咬字的驢球子,到處拱嘴,一點實事也不幹。王夫之這個挨球貨,狗屁不通,胡亂咬人,活該他倒黴。你們這幫瓜皮,不是給俺們穿小鞋,就是自己人咬自己人。想起來你們扯淡皮的亂咬,俺老高都恨得牙根癢癢!”


    顧、方二人,聞言一驚,沒想到這高一功一不高興,說話如此粗魯!


    方以智歎了口氣:“如今的仁義道德,一文不值,我們讓高兄見笑了!”


    高一功聞言,大為驚訝:“活見鬼了,方大學士這樣的臭石頭,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方以智沒有生氣:“如今這世道,像高兄這樣的義士,不多見了,我們倆無能,特來請高兄相助。”


    高一功擺手道:“俺老高答應你了。”


    答應的如此之快!


    二人又是一驚。


    顧炎武疑惑地問道:“將軍如何答應地如此迅速?”


    “俺不瞞你們,最近俺老高,特他娘恨那幫拱嘴的偽君子。堵胤錫死了,俺們歸了何騰蛟,沒想到這驢球子,竟然特別高興。原來他和堵胤錫一直唱白臉,為的就是俺們這支大軍。本來俺們被招安,將士們早就一肚子窩火,如今倒被那幫驢球子,當成肥肉爭來爭去。水滸舊事,真他娘的不是編的!”


    何騰蛟雖然也連賊抗清,但這不過是他的權宜之計,對李自成的舊部高一功等人,時刻提防,遠不如堵胤錫的推心置腹。因此大將李過、高一功等人,對堵胤錫是相當敬重。而何騰蛟和堵胤錫,卻成了水火之勢。


    堵胤錫被排擠出朝堂,悲憤而死,臨死之時,讓李過、高一功等人,摒棄私怨,聽何騰蛟指揮。何騰蛟因為接連失敗,對李過等人的歸屬,自然大為高興。


    當初全州一戰,雖然慘勝,但何騰蛟指揮無方,令李過的忠貞營主力元氣大傷。而戰後的何騰蛟,對李過等人,又提防起來,忠貞營氣不過,轉走他處。雖然何騰蛟最終力拒清軍而死,但忠貞營將士,卻沒有一個人可憐他。


    高一功剛才所說非虛,方以智知道其中的怨念很深。


    但何騰蛟畢竟沒有投降,方以智於是勸高一功道:“將帥無能,累死三軍。何騰蛟雖與將軍有隙,但他忠義可嘉,壯烈身死,看在大義的份上,高兄還是不要責怪他了。”


    “前半句像句人話,後麵的,老子不喜歡!”


    高一功一臉憤恨,“忠貞營原本十幾萬人,被他何騰蛟折騰了一陣,還剩下四萬多人,寸功沒有,反而節節敗退。碰見這樣的驢球子,真是俺們倒了八輩子血黴!”


    方以智和顧炎武聞言,歎息一聲,無言以對。


    何騰蛟是壯烈了,連帶著把李自成的老底,也折騰得快見底了。和他一路的士紳,把氣節扔給了他,繼續拿他的事跡,忽悠傻乎乎的老百姓去當炮灰。而浴血拚殺的農民軍,失去了寶貴的生命,最終連個虛名也沒撈著。


    然而眼前的這兩位,敢於承認自己一路人的無能,還算實誠。不像絕大多數士紳,自己無能,搬出一大堆的理由推脫。心性直爽的高一功,對二人的看法,還算過得去。


    過了一會兒,高一功氣消了,大手一揮:“你們在這等一會兒,俺去要人。”


    高一功趕往總督府,麵見王化澄,開門見山,將方以智和顧炎武求情的事,告訴了王化澄。


    但是當初王夫之雞血高昂,令王化澄在朝堂上丟了臉,因此王化澄極為惱恨。


    見王化澄猶豫,高一功於是耐心分析:“王夫之就是個耍嘴的書生,雖然有些妄言,但無韜略,難成氣候。這種驢球子,有些虛名,殺了他,招來非議,不值得。當今大敵當前,大義為重,私怨為後,還望大人持重。”


    此時的王化澄,雖然是兩廣總督,但手裏無兵,因此對高一功甚是倚重,何況他說的也極有道理。名望稱號,對高一功這樣的武人來說,沒什麽大不了,但對王化澄這樣的文臣,卻極為重要。


    人言可畏,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因為一點點的小節,前程盡毀的事,在大明朝堂,比比皆是。


    王化澄深知其中的厲害,同意高一功將王夫之帶走:“讓他滾得遠遠的,本督永遠也不想看到他。”


    高一功謝過王化澄,到獄中提了王夫之,迴到了自己的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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