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仕通、侯得林等各隊頭領,唿啦啦全來了,曹繼武起身問道:“沒錢了吧?”


    眾人大驚。


    剛才二金嚷嚷的話語,眾人也隱約聽了些去。此時此景,他們全明白了是怎麽迴事,紛紛拔刀,要殺顧炎武。


    “住手!”


    曹繼武大手一擺,眾人皆愣在那裏。


    鐵破甲忍不住罵道:“這個鱉孫,整了一堆春秋大義,把我們弄到這鳥不拉屎的江州來,原來暗中把軍餉全……”


    曹繼武擺手製止了鐵破甲,麵容冷峻:“顧先生是軍中的客人,不得無禮。”


    眾人遲疑,曹繼武斜望金日樂。


    金日樂會意,但滿臉不樂意,迴瞪了一個不滿的眼神。


    金月生起身對眾人道:“軍令如山。”


    眾人聞言,紛紛向顧炎武行禮致歉。


    顧炎武整了整衣服,略一迴禮,神情泰然自若。


    金月生扶著桌子,對眾人訓話道:“師兄的話,就是軍令,軍令不容置疑,隻有執行,今後再有當麵猶豫頂撞,定斬不饒!”


    眾人應諾。


    曹繼武暗中踢了金日樂一腳。


    調皮鬼隻好不情願地起了身,對眾人道:“沒有大師兄,你們就是一幫烏合,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一堆過街老鼠。如果不想人人喊打,必須聽大師兄的。軍令必須無條件執行,如有疑問,執行之後,空閑之餘,再找我們商議。”


    眾人齊聲應諾。


    曹繼武黑臉,正氣主心骨。二金了扮白臉,幫曹繼武烘托了場麵。三兄弟合力唱了一出戲,強調了軍隊執行力,將情緒給彈壓了下去。


    曹繼武滿意了,問仇仕通:“錢財還能支撐幾天?”


    “兩天。”仇仕通立即迴道。


    兩天?他娘的,好你個顧炎武,下手可真夠狠的!


    曹繼武心中大罵不止。


    隻要人活著,就得首先填飽肚子。你不搭理肚子,它就毫不客氣地要你的命。沒有錢,就沒有飯吃。連口飯都沒得吃,精步營就相當於自動解散了。


    雖然這幫大神的遭遇,相當可憐,但在顧炎武等人眼裏,春秋大義、故國正統等等仁義道德,那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顧炎武、呂留良、黃宗羲等人,輪番上陣,用了一堆高尚的大道理,連同大神們以前發的獎賞,一並給忽悠了去。


    所以目前這幫神爺爺,除了裝備和幾個銅子之外,和以前的大神,沒什麽兩樣。


    這年頭,手裏沒有刀兵,無論到哪裏,說話還不如放屁。三兄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掌握了一支屬於自己的力量,怎能輕易讓他解散呢?


    就連動動嘴皮子的話語權,那也是靠實力決定的。如果這支精步營沒了,三兄弟以前的努力,全白費了。即便三兄弟武功再高,手裏沒有部隊,在當今風雲變幻的天下,不會有什麽大的作為。


    然而事情發生了,發泄情緒,屁用沒有。吃飯問題,是頭等大事。稍有遲疑,精步營就廢了。


    曹繼武低頭想了一下,轉頭對金日樂附耳一番。


    金日樂大驚:“大師兄……”


    曹繼武擺手製止了他:“去吧。”


    金日樂無奈而去。


    過了一會兒,調皮鬼拿了一包東西,遞給仇仕通。


    仇仕通打開一看,大驚失色。


    眾人紛紛圍過來,包裏兩支金釵,兩支鳳簪,兩副吊墜,兩副玉鐲等等,全是佟君蘭和沈婷婷精美的首飾。


    眾大神麵麵相覷,半天無言。


    曹繼武舒了一口氣:“先支撐幾日,軍餉我來想辦法。都給我記住了,除了你們,此事不得讓其他弟兄知道。”


    眾大神猶豫,金日樂拔劍怒喝:“軍令如山,忘了嗎?”


    眾大神紛紛行禮,仍然一言不發。


    在曹繼武手下,大神們一舉打敗八旗軍,跨越了難以想象的心理障礙,完成了超級鹹魚翻身。所以主將雖然兇狠殘暴,但他早已成了神爺爺們的精神支柱。


    如今他連老婆的首飾都給拿了出來,眾位神爺爺,心裏自然很不是滋味。


    過了一會兒,鐵破甲忍不住嘟囔道:“俺們心裏難受,肯定瞞不過弟兄們,所以俺們一過去,他們一定會知道的。”


    眾位大神混在一起,早習慣了,誰有什麽秘密,別人拿眼一看就知道了。


    然而此事不能傳出去。否則三百位大神,三百張嘴,情緒爆起,局麵將難以控製。


    目前隻有三百人了,再殺就沒人了。所以殺人練兵那一套,已經不適合現在的精步營了。


    曹繼武想了想,對眾人道:“如果你們擠不出笑容,就用鍋底灰把臉塗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兇狠殘暴的曹繼武,把老婆的首飾都拿了出來,你還能說什麽呢?


    侯得林頓首:“侯得林今生今世,誓死效忠公子。”


    眾人紛紛附和。


    曹繼武連連搖頭:“你們效忠的,是曹某人的理念,不是曹繼武本人!”


    “理念?”


    眾人麵麵相覷,全是雲山霧罩。


    理念這個高級的名詞,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以前的他們,連飯都吃不上,哪有這份閑工夫,來關注理念這個問題?


    能不能改變命運,關鍵還得靠行動。每個人的行動,都是由他持有的觀念來指引。觀念是一個人,對人和事的認知體係。


    較為合理而正確的觀念,就是所謂的理念。


    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那為什麽現實中,人和人卻不一樣呢?


    除了相貌之外,最為關鍵的,就是理念和相應的技能。這兩樣東西不同,所以有了農民,仕人,商人等等,不同角色。


    誰的理念高超,相應的技能紮實,誰翻身的機會就大。


    曹繼武結合先秦古籍《尉繚子》和西洋新認知,整理了一套和華夏常規不一樣的理念。在這套理念指引下的行動,這幫爛命一條的大神爺爺,打下了堅實的作戰技能,打破了八旗不可戰勝的神話,從而走上了一條翻身之路。


    所以誰有了這套理念指引,打下堅實的相應技能,在當今亂世,誰翻身的機會就大。


    至於曹繼武本人,不過是這套理念的發明者。因而,能不能改變命運,靠的是個人自己擁有先進的理念和相應的技能,而不是曹繼武本人。


    華夏古老的傳統,特別熱衷造聖運動,孔老夫子、孟老夫子、朱熹、當世皇帝等等,自古以來,造了一批又一批的聖人。


    聖人聲名遠播,那是因為他們,提出的一堆符合當時時代的理念。所以對個人有用的,還是理念,而不是聖人本人。


    洞悉問題本質的曹繼武,對造聖不感興趣。既然曹繼武不願當這個聖人,那麽效忠個人,這個華夏經久不衰的優良傳統美德,他曹繼武也就不需要了。


    然而麵前的這幫大神爺爺,憑他們現在的認知水平,即使曹繼武費盡口舌解釋,他們也聽不懂什麽是理念。


    所以能力非凡的曹繼武,竟然傻愣了半天,找不到合適的方式,來給大神爺們,解釋什麽是理念。


    調皮鬼一臉笑嘻嘻,附耳揶揄:“大師兄,要不你來一通長篇大論?一定比顧油子他們的,好聽多了!”


    曹繼武一肘子拱開金日樂,擺手讓眾人退下。


    眾人麵麵相覷,但曹繼武不解釋,他們隻得紛紛告辭。


    金日樂又湊了上來:“就這麽放他們走了?營房一定炸鍋!”


    “那能怎麽樣?”


    “這事都是顧油子幹的,既然他是始作俑者,不如把他當做明國的奸細逮起來,然後遊街示眾,讓江州的老百姓,扔他糞水。再以官府的名義,把高尚大義扔給他,也好讓他死得其所。”


    聽了調皮鬼的揶揄,金月生忍不住笑了,顧炎武氣歪了鼻子。


    曹繼武心念一動,連忙招手叫道:“侯得林,董來順,黃飛升,陶之遙,柳飛矛,鞏鐵城六人留下。”


    六人聞聲而迴。


    曹繼武提起筆,寫了文書,交給柳飛矛:“去大帳蓋上經略使府的大印,你和鞏鐵城一道,送往九江府衙門。”


    二人應聲而去。


    曹繼武又寫了一封書信,連同自己的一支鏢,交給侯得林:“你們四兄弟,持此信物,立即趕往黃州,到荊來客客棧,找一個兇神模樣,使狼牙棒的大漢。”


    侯得林接了信物,正要告辭,曹繼武又囑咐道:“這件事是秘密行事,不得讓任何外人知道。”


    侯得林拍胸腹保證:“公子放心,這種密事,我們四兄弟最在行。”


    四個家夥出身飛賊,自然懂得規矩。


    曹繼武點頭,四人立即告退。


    等眾人遠去了,金日樂一把揪住了領口:“三爺剛才的計謀怎麽樣?”


    曹繼武敲了腦殼:“少來搗蛋,正事要緊!”


    金日樂忍不住叫道:“你想殺富濟貧?”


    曹繼武點點頭:“短時間內,隻有這個辦法了。”


    顧炎武冷聲一聲,搖搖歎道:“想不到光明磊落的曹繼武,也幹這麽缺德事!”


    金月生不滿:“你又幹過多少好事?師兄對你那麽好,你卻想著法兒算計他。”


    金日樂指著的鼻子叫道:“你們這幫酸腐,整日裏就知道打著孔老夫子的幌子,到處招搖放大屁,到處忽悠無知之人,去當炮灰。反過頭來,你們卻花前月下,悠著小酒,摟了嬌娘,春秋大義是政治,美好滋潤是生活!”


    “你……”


    顧炎武氣得說不出話來,一甩袖子,“婊奶子,老子不跟粗人一般見識!”


    金月生哈哈大笑:“仁義道德,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卻建議我們韃子剃發易服,鼓動你們漢奸扒黃河,如今投降我們大清的,就數你們讀書人,最不要臉。”


    “你……”


    顧炎武氣得抓狂,霍地跳了起來,掄起一對老拳,“我和你拚了!”


    一見他要發瘋,二金竟然哈哈大笑。


    曹繼武急忙抱住了顧炎武,連連給二金使眼色。


    顧炎武痛恨賣國投降的東林黨,但自己也是讀書人,雖然他潔身自好,但深感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懊惱,二金戳中了他的心事。


    在曹繼武的勸說下,顧炎武一屁股坐了下來,抓起酒壺猛灌。


    曹繼武摁住酒壺:“顧兄何必呢,沒必要,有那個閑工夫,去和那幫偽君子計較,不如幹點正事。”


    顧炎武聞言,枕著曹繼武的肩膀,痛哭起來。


    二金大為吃驚:想不到鐵骨錚錚顧炎武,內心竟是如此脆弱!


    顧炎武出身富貴,天下紛亂,毅然拋棄優越生活,投身義軍,忍辱經商,東奔西走,毫無怨言,全是為了大明。


    然而整個天下,到處都是投降屈膝的人,顧炎武處處碰壁,常遭災難,內心早已填滿的痛苦、憤恨、抑鬱和無奈。長久壓抑的情緒,被曹繼武的一句話引爆,竟然令他方寸大亂,靈台崩摧。


    曹繼武抱緊顧炎武,任由他哭泣。


    良久,顧炎武淚幹,曹繼武幫他擦去淚痕:“顧兄,禮儀崩潰,天下人望風而降,你我之力,實在有限,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但做事一定要周密,不留痕跡。否則,你得了大義和名節,卻苦了幫你的百姓,連累他們受難。揚州之事,希望不要在你我身上發生。”


    顧炎武點點頭:“顧某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即使落得一身罵名,顧某也不會為了那點名聲,去幹自不量力的事。”


    多年的風雨悲催,讓原本憤青的顧炎武,成熟許多。在鋼刀麵前,激憤越是高漲,死的越快。以顧炎武的一張鐵嘴,扇乎一群無知百姓,簡直是太容易。


    對於顧炎武來說,如果想要名節,隻要往清軍刀口上一撞,這就成了。可是手下被扇乎的一幫百姓,可是悲催了。性命沒了,名節也照樣拿不到。


    以往的破事,曹繼武也沒那份閑心去關心。眼前的精步營,才是頭等大事。


    沒有這支精銳部隊在手,三兄弟什麽都不是。不管是清國方麵,還是明國方麵,三兄弟如果沒有過硬的實力,誰也不會來關注,包括眼前的顧炎武。


    曹繼武歎了口氣:“顧兄為何一直等待?”


    顧炎武用袖口抹了抹臉,喝了一杯茶,歎道:“實不相瞞,方以智,堵胤錫等人,千裏傳書,讓我們務必想法解散精步營。”


    “可是王征南、呂留良等人,沉默不語。高進將此事交給了顧某,然後就自殺了。股某人……”


    他沒說下去,但曹繼武知道什麽意思,歎了口氣:“顧兄不想他們重新流落街頭,任人宰殺,所以一直等小弟迴來。”


    顧炎武無奈歎了一聲:“都是人,誰的命都金貴!”


    “你這吳油子,總算說了句人話!”


    金日樂翹起了二郎腿,悠起了小酒,“我們給了這幫大神爺,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可你們那幫人倒好,打著仁義道德的大旗,硬要把他們打迴原形。今日一見,你這耍嘴的家夥,終於開了點竅,比大部分犢子,有點進步!”


    調皮鬼說完,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


    這算是調皮鬼的敬意了,顧炎武又歎息一聲,接過酒,一飲而盡。


    這幫大神,原本爛命一條。仁義道德之徒,原本也可憐他們,為他們的悲慘命運,振臂疾唿,放情呐喊。


    然而疾唿是疾唿了,呐喊也呐喊了,卻沒有一個人付諸行動。


    如今三兄弟用鋼刀威逼,他們被殺出了一條翻身的救命稻草。可是仁義道德之徒呢?


    大神們有了翻身的機會,仁義道德之徒不是拍手祝賀,而是擔驚受怕,想法設法,要將他們重新打迴原形。


    所以貧苦之人的命運,是非常不容易的。你別看平時仁義道德之徒,嘴巴非常甜。真到了貧苦之人翻身的時候,他們就不是那麽迴事了。


    高進、王征南、顧炎武、呂留良這幫人,還算有些良心,他們把這幫大神,重新踩在了地上,但給他們留了一口氣。這口氣能不能續上,就看曹繼武的了。


    說到底,真正關心這幫大神命運的,最終還是那個兇殘的曹繼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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