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掩映,流水環繞,魚米皆肥,果香撲鼻,文竹坳的確是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如果不是風雲變幻,到過這裏的人,一定會選擇留下來。


    清泉寺脫險之後,淨月師太覺得,如果不是佟君蘭武藝不濟,弘仁不可能那麽容易得逞。身為韓家劍門下,淨月以為這是恥辱,於是強行帶走佟君蘭,練習韓家劍。


    沈婷婷抓住了機會,不住地纏粘曹繼武。曹繼武和佟君蘭有了名分,對沈婷婷的糾纏,很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望眼欲穿的金月生,也很無奈。調皮鬼金日樂,鼓搗了一肚子壞水,自然在一旁看笑話。


    胡公公每天雷打不動,站在山頭上往靜心庵裏瞧。他對淨月師太的一片癡情,日子久了,眾人自然就知道了。胡公公性格怪異,孤高冷傲,眾人也不去理會他。李文章經常和翠蓮約會,黃忠義沒有和趙通海等人一道迴福州,陳茂興帶著幸存的陳氏子弟,也住了下來。


    黃忠義對陳秀榮經常目不轉睛,眾人知道他的心思。曹繼武於是和陳茂興商議,征得陳秀榮的同意,將她許配給了黃忠義。


    黃忠義雖然是海盜出身,但那也是因為生活所逼。幸存的陳氏子弟,不太願意隨曹繼武跟著清國混,有了黃忠義作為主心骨,他們生存的幾率大大提高。


    幫人幫到底,救人救到徹。曹繼武隆重地給他們舉辦了婚禮,為陳茂興等人,選了個合適的引路人。


    本來曹繼武想借助自己的東風,給李文章和翠蓮、黃忠義和陳秀榮兩對新人一起完婚。但李文章和高進情同父子,冷化成等人和高進的感情,也很深厚。明國天雄軍僅存的血脈,都是一家人。李文章想讓高進高興高興,於是決定迴南京在完婚。個人選擇,曹繼武不勉強。


    小家碧玉沈婷婷,趁佟君蘭學藝期間,一直粘著曹繼武,金月生望眼欲穿,金日樂在旁取笑,李文章等人跟著起哄打趣,日子過得倒也有趣。眾人得了空閑,去了安溪縣遊覽了鐵觀音茶園,拜訪了同安李良欽故園,到處遊山玩水,好不快活。


    眾人耍的開心,倒是苦了佟君蘭。兩個月下來,她刻苦練劍,鞋子都踏壞了四雙。不過汗水總有迴報,佟君蘭聰明伶俐,將韓家劍練了個小成。淨月師太非常滿意,於是給佟君蘭放假三天。這下佟君蘭大為高興,連忙辭別師父去找曹繼武。


    兩個月不見佟君蘭,曹繼武甚是想念。一雙嫩手竟然起了一層手繭,曹繼武很是心疼,又是吹,又是揉的,溫言軟語,關心個不停。


    這下輪到金日樂心裏不痛快了,沈婷婷更是撅嘴喪氣。佟君蘭則不管他們,一心享受著曹繼武的關切。


    兩個女人鬥嘴,金日樂一臉不高興,在背後騷擾曹繼武。金月生隻好打圓場,建議去洛陽鎮耍耍散心。


    洛陽鎮乃是泉州名鎮,眾人自然十分樂意去玩。於是三兄弟借了胡公公的大船,順溪直入洛陽江,往洛陽鎮進發。


    這洛陽鎮毗鄰洛陽江,這裏風景秀麗,商賈雲集,極為繁華。這一帶的鄉民,原是中原百姓後裔。晉代中原大亂,中原百姓遷來此處避難。為了緬懷先人的故土,因此將鎮名取為洛陽,鄰近的這條大江就被叫成了洛陽江。


    一行人到了洛陽鎮,隻見這裏商船如織,岸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真是熱鬧非凡。眾人將船靠了碼頭,紛紛跳上江岸,四處閑逛,到處追逐亂竄,盡情地耍鬧。


    洛陽橋橫跨洛陽江,為宋代蔡襄所建。此橋落成,為洛陽鎮通往泉州城,提供了最為便捷的通路。因此洛陽橋是洛陽鎮最繁華的地方。橋頭的洛陽客棧,據說也是蔡襄所建,曆經五百多年,生意仍然興隆。


    時將中午,眾人肚子餓了,竄入洛陽客棧吃飯。三兄弟、沈婷婷和佟君蘭五個人,選了一張臨窗靠江的桌子,其他眾人也紛紛落座。李文章、章祥瑞等北方大漢,能吃能喝,拚了大團桌。大頭生意來了,店家自然非常高興,忙不迭的上酒上菜。


    三兄弟正在逗鬧,門外忽然走進來兩個年輕書生。這兩個家夥,一人頭戴竹篾破鬥笠,圓眼細眉,高頜尖下巴,麵容清瘦。另一人則是圓臉大耳,身穿湖絲白袍,一身富態,拿著一把山水折扇。


    這二人一前一後,見李文章等人聒噪,搖頭無語。他們瞅了半天,占了三兄弟旁邊,一張瘦小的茶幾當桌子。


    見他們一個瘦,一個胖,金日樂忍不住笑了:“麻杆大樹皆有,文武雙星俱在,看來今日有事要發生了!”


    沈婷婷和佟君蘭笑得咯咯響。


    那瘦書生掀下鬥笠,對胖書生道:“陳兄,咱倆被取笑了!”


    胖書生哈哈大笑,大手一揮:“黃口孺子,不值得一提!”


    金日樂不高興了:“狗嘴吐不出象牙。”


    胖書生笑道:“狗嘴隻能吐狗牙,大象才會吐象牙。”


    金日樂咧嘴一笑,指著胖書生道:“果然是狗嘴,你們瞧,狗牙都露了!”


    這下明確指指點點,胖書生不高興了。


    這二人神情儀態,帶著濃厚的儒雅,一定是飽學之士。二金不喜歡這號人物,但儒家卻是主流。要想和他們打交道,必須先了解他們。曹繼武於是按住金日樂,起身對二人行禮道:“二位仁兄出口不凡,曹繼武有緣做東,不知可否賞光?”


    “你是曹繼武?”


    二人幾乎異口同聲,一臉的吃驚。


    金日樂彈了一下筷子,嚷嚷道:“如假包換。”


    胖瘦書生同時起身,仔細打量曹繼武。


    過了一會兒,瘦書生對胖書生道:“陳兄,此人器宇軒昂,內蘊淩雲之誌,錯不了!”


    胖書生點頭。


    二人連忙向曹繼武行禮,瘦書生首先發言:“在下李光地,久仰曹兄大名。”


    胖書生也行禮道:“在下陳夢雷,今日得見曹兄,實乃三生有幸。”


    “二位過獎了,請坐。”


    二人對視一眼,李光地擠出一點笑容:“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金日樂不耐煩地嚷道:“哎呀,酸腐就是囉嗦!”


    這下李光地和陳夢雷很不高興,曹繼武白了金日樂一眼,連忙賠罪:“我師弟無知,兩位仁兄多包涵!”


    陳夢雷轉怒為喜:“曹兄過獎了,大丈夫是不該拘小節,這位小兄弟說的對。”


    陳夢雷倒了兩杯酒,和李光地對視一眼,二人同時舉杯,陳夢雷對曹繼武道:“掃除倭寇,實乃除去一大禍害。曹兄的大名,泉州人盡皆知。我們借花獻佛,敬大英雄一杯!”


    曹繼武謙虛一下,三人一飲而盡。


    李光地拿起酒壺,將眾人的杯子全滿上,舉起酒杯對曹繼武笑道:“巡撫大人的慶功宴上,不見大英雄的身影,曹兄不慕富貴,淡泊名利,實在令我等佩服,今日趁此機會,敬大英雄一杯!”


    有資格參加巡撫的宴會,這二人的名望一定不低。李光地打扮寒酸,但眼神卻很有光彩,他應該是剛剛中舉。作為讀書人,這麽快就投靠了清國,這李光地一定把生存放在了第一位。既然和張煌言等人不是一路人,那就免去了不少拉攏的騷擾,曹繼武也就放心了。


    對方稱曹繼武為大英雄,曹繼武搖頭表示不敢當,二人碰杯,皆一飲而盡。


    陳夢雷端起酒杯,對曹繼武道:“誰都知道,憑清軍那點破船,根本出不了晉江口。曹兄神出鬼沒,深夜遠海突襲,殺敗倭寇,如果不是那日在慶功宴上,聽李海生親口所說,實在是難以相信。如果曹兄稱不了英雄的話,那我八閩子弟,有誰還配得上這個稱號?”


    金日樂笑了:“大師兄,你就別謙虛了,你要不是大英雄,他們連草民也稱不上。”


    ‘大英雄’三個字,金日樂加重了語氣,調侃曹繼武裝模作樣。但曹繼武早習慣了,隻是笑笑而已。


    ‘草民’二字,金日樂拉長了語音。作為自以為華夏正統的明國,草民還有些許優越感。然而到了清國,淪為連奴才都不如亡國奴,自然連草民也稱不上。


    金日樂的話語,帶著滿滿的諷刺。陳夢雷和李光地二人,臉色皆很難看。


    金月生連忙舉杯對二人道:“我師弟不懂事,二位兄長別理他就是了,幹了這一杯。”


    李光地和陳夢雷對視一眼,曹繼武和金月生也對視一眼,四人同時尷尬地笑了,皆一飲而盡。


    曹繼武放下杯子,問道:“我看二位胸懷大誌,不是池中之物,今後有何打算?”


    陳夢雷和李光地聞言,又對視起來。剛才金日樂的諷刺,著實刺痛了二人的心。


    過了一會兒,李光地搖頭歎道:“明國氣數已盡,殘餘之勢不成氣候,清國定鼎,也隻是時間問題!”


    陳夢雷唉聲歎氣,沒說一句話。


    金日樂沒有好臉色,李光地不敢抬頭,腦瓜子一轉,忽然想到了什麽,急忙問曹繼武:“我聽聞你和洪承疇,走的非常近?”


    這當今的形勢下,要麽就義,要麽活命,仁義道德這個玩意,實在是塊燙手的山芋。李光地果然是套路高手,一下子把這塊山芋,扔到了曹繼武這裏。


    既要做婊子,又想立貞節牌坊,曹繼武不像李光地那麽遮遮掩掩,直接點頭承認了。


    這下陳夢雷來勁了,連連搖頭道:“不妥,不妥!”


    金日樂憋住一臉壞笑:“有何不妥?”


    李光地立即順梯子往上爬:“洪承疇臭名遠揚,是泉州乃至整個天下的恥辱,你們和他走的近,難道不怕惹上惡名?”


    這李光地說的有鼻子有眼,金月生笑了:“你們做了清國的官,不會被人戳脊梁骨?”


    “這不一樣,洪承疇受明國恩寵,竟然選擇背叛。背叛之後,還要作惡多端,是可忍孰不可忍!崇禎九泉之下,一定不會放過他。而我們這些人,乃是以布衣之身入仕。再說了,如今大明已亡,我等入仕,也是迫不得已。”


    李光地急切地反駁,滿滿的推卸,陳夢雷的大腦袋,如同雞奔碎米,不停地點頭。


    金月生笑問:“你們是不是大明遺民?”


    二人連連點頭。


    金月生搖頭:“既然是大明遺民,就應該恪守民族大義,怎麽能將入仕大清,說成迫不得已呢?孔老夫子傳了兩千多年的文化精神,就迫不得已有用嗎?”


    二人頓時無言以對。


    金日樂很不客氣:“你們的高論,和五十步笑百步有什麽兩樣?孟老夫子的舍生取義,跑到你們這裏,竟然成了迫不得已。如果老孟泉下有知,一定會氣得從棺材裏跳出來,狠狠地揍你們腚錘子!”


    二金直接開噴孔夫子、孟夫子,這在儒士眼裏,比罵自己的老爹老娘,還要令人難受。然而此時麵前的這兩位,孔孟的高級弟子,竟然不敢抬頭。


    金月生喝了一口小酒,繼續調侃:“骨氣、氣節等等亂七八糟的玩意,隻要清國存在,所有的漢官,有誰要是提起,純屬找抽。想做婊子,又想要牌坊。你們這幫犢子,既想做官撈上榮華富貴,又想博個好名聲,所以這壞水,自然流向洪承疇等人那裏了。”


    金日樂繼續:“高舉老孔老孟的大旗,把洪承疇之流的名聲搞的越臭,你們就越安全。欺負窮棒子老百姓,鼠目寸光。代聖人說話,將窮棒子們的注意力,全都忽悠到洪承疇之流那裏,然後你們躲在背後偷著樂,當真以為,清國也有這麽好糊弄嗎?”


    金月生接著來:“沒有最無恥,隻有更無恥。洪承疇、吳三桂等人,固然令人不齒,但你們這幫人的做法,就是更加的無恥。有句話說的好,燒殺未必是壞人,奸邪必定是惡徒。你們這幫即將爬入廟堂的腐儒身上,這句話再合適不過。”


    李光地和陳夢雷二人,臉臊的通紅,腦袋低的像茄子,很不得有條地縫鑽進去。


    過了一會兒,金月生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我們無意替漢人,給洪承疇等人平反,但你們至少也要有點廉恥嘛。你們的聖人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你們想仕清,大可光明磊落地去做一個好官,沒有必要夾著尾巴做人。你們的聖人也曾經囉嗦過,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好男兒不懼蜚短流長,這才是大丈夫所為!”


    二人連連點頭稱是。


    曹繼武忽然開口了:“張煌言等人,出沒於駭浪之中。永曆皇帝雖然不怎麽樣,但他們還在堅持。和他們比起來,咱們根本配不上談氣節二字。遮遮掩掩,完全沒有必要。咱們雖不願和他們合作,但至少也別說他們的壞話,能避免衝突,就盡量避免。”


    二人連連稱是。


    曹繼武拿起酒杯,對二人道:“今日我們不談這個了。說說八閩風土,如何?”


    二人終於找到台階下了,長舒一口氣,紛紛舉起酒杯,和曹繼武一飲而盡。


    說起八閩風土,李光地和陳夢雷二位,那可真是了如指掌。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曹繼武等人隻管靜聽,很少插話。二金懶得搭理酸儒,埋頭隻顧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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