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羞於暮雲後,晚霞如血。千棵秀竹翻碧浪,萬裏晴空蕩朱紋。數間草房點綠林,幾番熱血燃黃土。一波風去蓮葉晃,幾股腥來人心搖。


    小竹村到處是死人,血跡斑斑,幾成人間地獄。三兄弟簡單地做完了各自的儀式,逝者已去,活著的人還要繼續。


    望著滿溪上下肆虐的毒蛇,金月生有些不解:“師兄,為什麽蛇都在溪水兩邊?”


    “蛇怕熱,整個竹林密不透風,隻有溪水旁邊,最為涼爽。所以幾乎整座山的蛇,都在這裏聚集。蛇的習性,《毒經》當中有記載。閑暇時間,我再詳細告訴你們。”


    “既然如此,咱們為什麽不從其他地方過?害的三爺膽水都吐了!”


    “其他地方,腐殖敗葉,三尺多厚,人根本無法行走。竹林密不透風,裏麵瘴氣悶熱彌漫,人要是貿然進去了,不出半個時辰,必死無疑。所以有水才有路,這是千百年來,一直流傳的有效經驗。”


    金月生聞言,一臉沮喪:“難道咱們還要再過一次?”


    “滾犢子!你們愛過不過,三爺要走正道。”


    金日樂不願再從蛇溪過一次,於是抓了繩索,順著岩石溜了下去。哥倆無奈,也隻得跟了下去。


    經此一場戰鬥,小竹村到處都是死人。望著滿地的慘狀,曹繼武的麵色極為凝重,不住地搖頭歎氣。


    見曹繼武腳步慢了,金日樂不耐煩地嘟囔道:“哎呀!死人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快走。”


    “我想在這過夜。”


    “啊!”金日樂下了一大跳,“你不怕半夜裏有鬼啊!”


    曹繼武拍了拍他的腦袋,鄭重道:“師父不是常說,世間本無神鬼。假如真有鬼神,師父一生殺了那麽多人,為什麽還活的好好的?老鬼等人數次殺他未果。既然活鬼都奈何不了人,更何況死鬼?《無暇神相》裏說:人心無鬼則無鬼,人心有鬼則有鬼。你再瞧瞧師父,從不信鬼神,一生無拘無束,連師公都說,師父比他修為高。”


    “別扯那麽多沒用的!”


    金日樂嘟囔一聲,一不小心,踢了一顆腦袋。這顆也不知道是誰的腦袋,緊緊咬著大牙,瞪著發白的眼珠子,瞅得讓人直發毛。


    金日樂心怵,急忙往曹繼武身邊靠:“我還是害怕!”


    要在死人堆裏過夜,豈不是吃飽了撐得?


    金月生心裏也很不自在:“師兄,這裏到處是死人,咱們可是活人。跟死人一起過夜,這叫什麽事?”


    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二金,一到關鍵時刻,依仗著曹繼武,總會表現出膽小。曹繼武搖了搖頭:“你們倆是要做滿洲勇士,還是做膽小鬼?”


    “哎呀!大師兄你扯哪去了……”


    曹繼武不等他說完,一把扯了他的腰帶:“你再瞎嚷嚷,我讓你抱著死屍睡一夜。”


    金日樂嚇壞了,連忙求饒。


    曹繼武撤了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眼神充滿鼓勵。


    金月生不放心:“師兄,半夜如果有人殺迴來,那怎麽辦?”


    “金拐、祖澤誌憤而離去,他們心高氣傲,不會再來了。洛洛嚇破了膽,不敢來。張三杆等人,烏合之眾。白蓮教一向行蹤詭秘,既然被發現了,他們一定會另選地方。”


    曹繼武轉頭看著金月生,反問道,“再說了,又有誰能想得到,咱們敢在此地過夜?”


    凡是活人,幾乎沒有不忌諱死人的,在死人堆裏過夜,這的確令人匪夷所思!


    白蓮教和張三杆等人,一定恨死了三兄弟,他們一定費盡心思地想報仇。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無論是誰,都不會想到,三個初出茅廬的的小子,竟敢在死人堆裏過夜。


    經曹繼武一番點撥,金月生明白了:“師兄說的非常有理,鎮上一定有許多耳目,半夜裏必會攪擾咱們。敵暗我明,不好對付。這裏反而更安全,不招那些煩人的‘蒼蠅’!”


    沒想到金月生竟然和曹繼武穿上一條褲子了,金日樂搖頭,大為不滿:“三爺跟了你們倆,真是倒了大黴,半夜裏有鬼出來,就先找你們倆算賬!”


    “小樣,竟敢來咒二爺,先給你個人頭玩玩!”


    金月生腳尖輕點,一顆不知是誰的大腦袋,衝著金日樂就去了。金日樂嚇得直哆嗦,連忙躲在了曹繼武身後。


    “你們倆別鬧了。”曹繼武製止了二金,仔細想了一下,安排道,“你們倆先把賈開章找來。趁天還沒黑,四處走走,看看還有沒有活人。不管是義軍、白蓮教還是旗人,隻要有口氣的,統統搬到磨房去。”


    “你幹什麽?”金日樂不滿地叫道。


    “我要去準備金創藥。”


    金日樂又來嚷嚷:“你腦袋被驢踢了?在這過夜也就罷了,還要我倆幹粗活!”


    金月生也大為不解:“師兄,這些家夥,即便活著,和咱們也沒屁點關係。何必白費這些力氣呢?況且大頭目全跑光了,剩下的這些小蝦小蟹,有什麽用?”


    “不要小看小人物!”


    曹繼武拍了拍二金的肩膀,諄諄告誡,“伍員過江,成敗在於漁人之舟;垂沙之戰,勝負決於樵夫之口;顧榮之命,生死仗於炙人之手。咱們對旗人和義軍知之甚少。尤其白蓮教,更是一無所知。凡是這裏被扔下的,都是下層小人物。咱們對他們施以恩惠,必能從他們那得到一些消息。將來和各股勢力打交道時,也不至於一無所知。”


    金日樂不滿:“咱們找洪承疇,從他那裏,不是知道的更多?”


    “凡是大人物,心機都比較重,未必會告訴咱們真相。”


    曹繼武提醒道,“你們沒聽師父說?官場之人,表裏不一,爾虞我詐,光是套路,就讓人防不勝防。所以咱們從洪承疇那裏得到的,不一定全是真的。一不小心,很可能掉進坑裏!”


    金日樂唾了一口:“就你們漢人,最擅長這個!”


    曹繼武搖頭無奈道:“人為了權利,什麽事都能幹的出來。這個和什麽族人,同樣沒有直接的關係。沒聽師父說?努爾哈赤殺了自己的弟弟和長子,皇太極強逼多爾袞母親殉葬,莊妃為了福臨,又委身多爾袞。福臨又……”


    金日樂不耐煩地打斷道:“這都是師父胡說八道!”


    金月生不以為然:“師父這個人,胡說八道的話,往往是真的!”


    金日樂還要再扯,卻被金月生一把拉走了。


    於是三兄弟分頭行動,曹繼武去了藥房找金創藥。二金從鴨舍裏掏出了賈開章,三個人找了車,二金拿了木棍,挨個檢查,將有口氣的傷兵,都弄到了磨房。


    兩個旗人佛尼和庫杜,三個義軍李牛二、郭榔頭和張石碾,六個白蓮教徒李國道、李稻杆、王大郎、孫九六、古石和解道士。小竹村死了一地的人,就剩這幾位有口氣。


    曹繼武深得渡石親傳,醫理精深,搜集了不少藥物,來為眾人醫治。這些家夥,從鬼門關裏被撿迴了一條命,無不感激曹繼武。


    旗人佛尼和白蓮教李國道,受傷較重,於是曹繼武處理完其他人,專心給二人治傷。解道士忽然想喝雄黃酒,結果被金日樂搶了酒葫蘆。


    “你這酸耗子,還有人要治傷呢!”


    解道士一身儒裝,背上一個八卦,胸前一朵白蓮‘卍’字符,裝束不倫不類,兼之身材瘦小,金日樂把他當成了白蓮教的狗頭軍師,罵他酸耗子。


    解道士也不生氣,和金日樂鬥起嘴了。沉悶的氣氛,很快就被二人攪活躍了。


    賈開張湊近曹繼武,讚道:“曹老弟俠肝義膽,醫術高明,絕非池中之物!”


    “你這家夥,少給我戴高帽子!”


    曹繼武笑罵一聲,一邊給佛尼治傷,一邊問賈開章,“你們徽州人,經常在外經商,甚至幾十年都不迴家,李文勇怎麽就在徽州逮了你?”


    “說來慚愧!”賈開張歎息一聲,慢慢道來,“我迴徽州,是為了參加朋友甄仕人的婚禮……”


    “什麽,你朋友叫什麽?”


    金日樂一臉吃驚,眾人也瞪大了眼睛。


    “嘿嘿,我就知道,你們會驚訝!”


    賈開章摸了下小胡子,繼續介紹。


    他那朋人,乃是總角之交,姓甄。因其父希望他步入官場,光耀門庭,因此取名叫仕人。甄仕人,甄仕人,是不是相當的搞笑!


    但甄仕人長大後,癡迷經商,無意官場,這點和賈開章不太合拍。但一起長大的夥伴,二人的關係,相對較鐵,賈開章收到甄仕人的結婚請帖,立即返迴徽州城,結果路上碰到了李文勇一夥人。


    當時李文勇等人,正被清軍死死追趕,夾裹了賈開章一行人,一路逃到了池州地界。他們在池州,和當地白蓮教起了衝突,又竄到了安慶地界。


    幾番折騰下來,李文勇的人馬,所剩不多。正好有一股池州義軍,也在安慶一帶活動。李文勇便盤算著吞掉池州義軍。於是他借口他們投了清軍,設計把裘振胡等人,給抓了起來。


    主將被抓,池州士卒紛紛不幹了,李文勇害怕他們引來清軍,於是連夜挾持裘振胡等人,到小竹村避避風頭。


    但清軍勢大,李文勇勢單力薄,為了長遠打算,隻好選擇與白蓮教結盟。


    賈開章的一番話,牽涉到曹文恭。死在戰場上,那是一種榮耀。而死在自己人手裏,則是一種有氣無處出的憋屈。父親等人的辛酸,曹繼武不敢去想象。賈開章見他臉色,知道他難受,也沒說後來的事情。


    然而逝者已去,活著人還得繼續。過了一會兒,曹繼武迴過神來,問道:“你今後有何打算?”


    “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沒有一處清靜之地。”賈開章歎息一聲,想了想,繼續道,“我看還是先迴杭州,打點以往的生意,以後再做打算。”


    時代的風雲變幻,普通人無法預料,隻能跟著洪流一起協裹。如果幸運,還能繼續生存下去,如果不幸,連朵浪花都不會浮起。小人物鹹魚翻身,難度是無法想象的。賈開章無能無力,曹繼武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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