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繼武剛才隻顧和小二低頭耳語,此時抬頭一看,滿臉全是沮喪。不久前,滿滿的一桌子好菜,如今除了半盤長豇、大半盤六蔬和四碗白飯外,隻剩下兩根肘骨、三排魚刺和一堆空盤子。


    看著二金那一臉的壞笑,曹繼武忍不住罵道:“你們兩個吃貨,這麽多肉,也不曉得給大爺留點!”


    金日樂皮上掛著不好意思,肉裏卻是無盡的揶揄,裝模作樣地倒了一杯酒:“幾年假和尚當的,三爺都快吃成竹竿了。大師兄大人大肚量,習武也就算了,難道這吃個飯,也好意思來和我們搶?”


    曹繼武鼻子都氣歪了,伸手打了過去。金日樂多刁滑,早溜了。


    金月生撓了撓頭,一臉的壞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是和尚,大師兄嚷嚷著要吃肉,這也太……”


    他話沒說完,腦殼就挨了一敲。


    九華山上,二金經常性地給大師兄搗鬼,曹繼武很是無奈,搖了搖頭,隻好就著剩菜吃白飯。


    曹繼武忙著吃飯,一旁的二金,不住地丟米扔菜搗蛋。心中想著小竹村的事,曹繼武始終不搭理他們。


    光有逗卻沒有捧,過了一會兒,二金頓覺無趣。


    剛才隻顧著吃飯,曹繼武和店小二嘀咕的什麽,金月生沒聽清,於是忍不住問道:“師兄,你和店小二,剛才嘀咕什麽呢?”


    聽金月生這麽一問,金日樂急忙咽了一口酒,衝曹繼武嚷嚷道:“是啊,我怎麽也聽到什麽竹林,小竹村什麽的……”


    曹繼武急忙堵住了他的嘴,趕緊咽下了一口飯,低聲教訓道:“大唿小叫的,要幹什麽?怕別人聽不見?現在都給我閉嘴,等大爺吃完了,自然會告訴你們。”


    二金挨了一頓訓,衝曹繼武咧了咧嘴,低頭喝酒,再不言語。


    ……


    小竹村的地形異常複雜,易守難攻。因此幾股義軍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盤踞在小竹村一帶。清軍不知路徑,幾次貿然進入,都挨了義軍埋伏,損失慘重。所以清國安慶府對小竹村,真是一籌莫展。


    金拐在九華山受了傷,就近躲在了安慶城養傷。安慶城駐防八旗主將,和金拐早就是老相熟了,於是金拐出麵幫他解憂。


    有了甲弑營幫忙,對探訪一事,自然方便的多。因此主將裝扮成一個戴竹篾帽的漁夫,親自帶著一個頭戴葦葉帽的家夥,來柳溪鎮暗訪。


    二人剛到鎮上,碰巧看見了三兄弟。從金拐老祖那裏,竹篾帽了解曹繼武生平的一些事。因此他斷定,曹繼武來找他父親的。


    但三兄弟不是軟柿子,連金拐自己都吃了大虧,竹篾帽二人自然不敢上前招惹。因此二人便沒有聲張,發現三兄弟進了店,便不動聲色尾隨而至。


    由於怕被三兄弟發現,二人離得大約三丈之遠,背向三兄弟。


    店裏人聲沸雜,曹繼武和店小二說話聲音非常小。兩個探子豎起耳朵,仍然沒有聽清一句。正當二人著急之時,忽聽金日樂無意間大叫。


    當二人聽到小竹村時,頓時大喜。但曹繼武突然製止了金日樂的瞎鬧騰,兩個家夥大為失望。


    但竹篾帽斷定,曹繼武知道了進小竹村的路,他想跟蹤曹繼武,於是小聲吩咐葦葉帽道:“你去叫祖將軍和裕榮將軍來,留福生照顧老祖。並帶上五百人馬,化裝成老百姓火速趕來。我來跟蹤曹繼武,沿路給你們做記號。”


    葦葉帽聞言,大為不解:“店小二一定知道路,把他抓來不就得了嗎?幹嘛這麽麻煩?”


    竹篾帽搖頭無奈道:“將軍有所不知,南人死硬且狡詐,前幾次帶路的,全岔了,我們都吃了大虧。兵法曰兵貴神速,出其不意。此間噪雜,咱們逮了店小二,必然驚動眾賊。到時候,他們有準備,咱們就不好下手了。”


    “將軍高見,在下佩服!”葦葉帽讚歎一聲,轉身而去。


    ……


    曹繼武剛吃完飯,店小二遞來了柴刀和雄黃酒,低聲囑咐道:“客官要走小路的話,沿溪一路而上,就有一片桐樹林。有一條大溪從林中穿出,沿溪直上第一條岔溪。順著那條岔溪大約五六裏,就有一片竹林。竹林中間清溪流出,順溪而上,就是後山。”


    曹繼武大喜,謝過了小二。


    三兄弟走出酒家,沿溪一路而去。


    過了一會兒,果見一大片梧桐,扇圍了大半個山腰。這座桐林,高大繁茂,蔽日遮天,不透一絲陽光。裏麵冷霧陰森,各種奇怪的驚悚聲,時不時吹出。中間一條兩丈餘寬的大水,像條幽靈河一樣,奔湧而下。


    看著黑洞洞的陰森樹林,金日樂抱怨道:“大師兄,我們要去什麽鬼地方?你睜眼瞧瞧,這林子裏到處陰氣沉沉,不見一絲陽光,哪是人來的地方?”


    正要出言訓金日樂,曹繼武眼角一閃,忽然瞥見一個人影閃到了樹後。


    農夫因為要插秧、放水等田間勞作,必須經常性彎腰。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習慣。所以農夫在走路時,也是低頭塌肩,一副勞作的職業姿勢。而人影雖然貓腰,但挺胸板肩,腦袋直挺挺的,根本就不像個農夫。


    這鳥不拉屎的荒山野嶺,不是附近農夫,跑來幹什麽的?


    知道有人跟來了,曹繼武不動聲色,故意大聲說道:“這鬼地方,鬼可真多!”


    金日樂聞言,大為不滿:“大師兄又拿我們耍開心。早知如此,就不和你來了,整的人擔驚受怕……”


    沒等金日樂說完,曹繼武示意他小聲,壓低聲告誡道:“不要迴頭看,後麵有人跟來!”


    二金大驚,金日樂偏著腦袋往後偷偷瞄了瞄,什麽也沒發現。


    金月生偷偷笑道:“師兄,又來忽悠我倆吧?”


    “胡扯什麽?我在找我爹,性命攸關的事,誰有閑工夫和你們瞎扯淡?”曹繼武很不高興,伸出手,將二金的腦袋搬了過來,“等會你倆偷偷瞅瞅,看看認不認識這個尾巴。”


    曹繼武說的極為鄭重,二金連連點了點頭。


    三兄弟一路沿溪而上,金日樂忍不住輕聲問道:“大師兄,你是不是懷疑是老鬼他們?”


    “有可能。”曹繼武點頭,“金拐受了傷,但不太重。然而他傷的卻是巨闕,至少得三個月將養。安慶城是方圓最大的城池,清軍高層頭目必在這裏。所以這是金拐最好的養傷之處。這家夥痛恨咱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法子對付咱們,所以咱們得多長個心眼。”


    “師兄說的有理。”


    金月生說完,假裝迴頭看金日樂,偷偷瞄了一眼尾巴,“師兄,那犢子二爺不認識。”


    金日樂聞言,暗暗遮了樹杈,往後偷瞄了一眼。然而竹篾帽金日樂也不認識。


    “你們當年離開遼東時太小,可能好多人都忘記了。”曹繼武歎道。


    “大師兄,我看你是想多了。”金日樂搖頭反駁,“這家夥不是我們女真人,八成是你們漢人。聽我爹說,來南方的清軍,大多數是投降的明軍部隊。這幫人往往充當急先鋒,而我們女真人,隻是在後麵壓陣而已。”


    “樂樂說的有理。”金月生也來附和,“女真人和漢人,如果都剃了腦袋,單從外貌上是看不出來的。這條尾巴,二爺也覺得是漢人。”


    “不管他是什麽人,咱們得盡快甩掉他。”


    “為什麽?”金日樂一臉調皮,“帶著尾巴逗一逗,多大的樂子啊!”


    “不管是誰,應該知道,有水必有路的道理。他們既然跟來了,就能很快找到路。”


    曹繼武剛說完,果然如店小二所說,前麵拐出了一條岔溪,攔住了去路。


    曹繼武腰間抽出柴刀,砍了三根木棍,分給二金:“過完河,不要扔了,拿來防蛇用。”


    三兄弟支著木棍跳過了岔溪,繼續沿大溪前進。


    金日樂覺得疑惑:“大師兄,你剛才的眼神,好像是要拐著岔溪走啊?”


    “師兄這是要甩掉尾巴。”


    金月生提醒,金日樂頓時明白了曹繼武的意圖。於是三兄弟加快了腳步,漸漸拉長與尾巴的距離。


    ……


    尾巴跟在後麵,邊走邊做記號。


    過了很長時間,還沒見葦葉帽跟來,尾巴開始心急:安慶城離此也不過十裏,怎麽還不來人呢?都幹什麽吃的,磨磨蹭蹭的。


    正在抱怨之時,尾巴忽見三兄弟跳過了岔溪,於是也急忙抽出小刀砍樹枝。


    曹繼武故意一迴頭,尾巴嚇了一大跳,連忙閃到樹後。


    三兄弟一路晃悠著木棍抽著樹枝,搖搖晃晃,故意時不時地轉悠腦袋。


    尾巴一看不對頭,肚內尋思:我要是砍樹,必有響聲。聽說這三個家夥武藝高強,萬一驚動了他們,可不是什麽好事。看這條大溪,也不知通往何方。不如等看不見他們了,我再過溪。


    打定了主意,尾巴躲了一會兒。等三兄弟消失在遠處,他才敢冒出來。照著曹繼武的樣子,這家夥奮力砍了一棵小樹,支著跳過了岔溪,一路追蹤而去。


    ……


    尾巴的身影,漸漸沒入了樹林深處,岔溪樹後一聲冷笑:“這隻呆鳥,真是個十足笨蛋。就這種水平,還來跟蹤?也不知道主帥是哪根大蔥?”


    “師兄說得對,所以他絕對不是女真人。俺們女真人,沒有這種蠢蛋。”


    金月生接過曹繼武的話,一本正經地打包票。


    曹繼武搖頭笑了笑:“萬一他真是你們女真人呢?”


    “沒有萬一,大師兄少來胡攪蠻纏。俗話說,女真不過萬,過萬必無敵。俺們女真人,橫掃天下,怎麽能生出這麽個蠢蛋呢?”


    “至於蠢蛋,和什麽族人,沒有太大的直接聯係。如若不信,咱們可以賭一把。”


    “賭就賭,誰怕誰!”


    金日樂大叫一聲,伸出了手掌。


    曹繼武提醒道;“你可別後悔?”


    “沒什麽好後悔的,女真人,本來就沒有蠢蛋。”


    金月生也伸出了手掌。曹繼武無奈地搖了搖頭,伸出了手掌。


    “且慢!”


    金日樂叫停了擊掌,一臉壞笑地看著曹繼武:“大師兄,咱們賭什麽?”


    一看金日樂那一臉的誕笑,曹繼武就知道,他又鼓搗出壞水來了。


    曹繼武暗中詳盡觀察。對尾巴的身份,早已有十足的把握,有意耍耍二金,於是不動聲色,反問道:“那你說賭什麽?”


    “如果三爺贏了,你就吃狗屎!”


    金日樂迫不及待地一臉壞笑。金月生也跟著起哄:“這個好,二爺也讚同!”


    曹繼武故意一陣惡心。


    二金一見,頓時來勁了,一左一右,掏腰眼,揪胳肢窩,逼曹繼武就範。


    曹繼武無奈搖頭:“好吧,你們要輸了,也必須一樣的懲罰。”


    於是三兄弟擊掌盟誓。


    三兄弟甩開了尾巴,沿岔溪而上。


    一路上,曹繼武將與店小二的耳語,給二金敘了一遍。


    一個陌生人,這麽熱心地幫助曹繼武,怎麽可能呢?


    “這店小二的話,靠得住嗎?”


    金日樂話音剛落,前方忽然出現一簾青翠。一大片茂盛的竹林,甩著碧玉般的枝葉,隨著風勢婆娑。一條大約兩尺的清溪,從厚厚的腐枝敗葉中,潺潺而出。竹林深處,時不時發出陣陣噝噝的怪叫聲。


    金日樂頓時感到心悸,抱怨道;“小二說了,前麵有路,天黑就能過,為何非要走這鬼路?”


    曹繼武一邊往二金身上灑雄黃酒,一邊解釋道:“前麵有埋伏,即使是黑夜,咱們路不熟,難免被發現。而這裏隱蔽,沒有人會想得到,我也可以早日見到我爹。”


    一切準備就緒,曹繼武掛了酒壺,備好柴刀,輕輕點著木棍,小心地走入溪中試探。


    嗖——


    一條三尺多長的大蛇,從水裏箭一樣竄了出來。


    這是一條無毒的綠皮水蛇,但即便如此,二金也被嚇得魂飛魄散。


    金日樂剛閉上眼睛,脖子上突然被掛了一條粗糙的繩子,急睜眼,原來是條大蛇,頓時嚇得哇哇大叫。


    “死了的,別叫!”


    曹繼武急忙抱住了金日樂。


    金日樂定眼一看,果見這條蛇,張著大嘴,一動不動。


    即便是死了的,金日樂心裏也發怵,急忙一把甩了出去。他這麽胡亂一甩,那條死蛇,在空中纏著圈圈,向金月生飛去。金月生頓時嚇得亂竄。


    蛇這種東西,常人見了,肯定會膽戰心驚。二金生於遼東,在九華山上,見到的蛇也不多,因此他們極為怕蛇。正因為如此,曹繼武才故意弄了條死蛇,讓二金適應適應。以防進入竹林之後,在毒蛇環視的環境下,二金驚慌失措,鬧出不冷靜的行為。


    在曹繼武的耐心調教下,過了一會兒,二金終於不怕死蛇了。


    二金的狀態差不多了,曹繼武於是叮囑道:“我在前,防著上下。師弟在後,防著兩邊。樂樂在中間,前後策應。都給大爺小心了,五步蛇和竹葉青,可不是鬧著玩的!”


    二金摸了摸各自的小心髒,點了點頭。


    於是曹繼武帶頭開路,首先蹚入了溪水中。二金緊緊貼著曹繼武身後,也進入了竹林。


    三兄弟密切配合,小心翼翼地前進。


    雄黃的味道,極為的濃烈,加上酒的擴散,所以三兄弟走到哪,哪裏就會形成一道無形的防護牆。


    兩邊枯葉堆中,頓時棲棲作響,兩尺長的小蛇,三尺長的大蛇,甚至六七尺長的巨蛇,紛紛朝兩邊亂竄。


    這些蛇,枯葉花紋,肚大尾細,尖吻翹頭,長得極為怪異。二金第一次見識這麽多五步蛇,嚇得直哆嗦。


    上空竹枝上,盤著許多碧綠的竹葉青。這些家夥仗著保護色,平時很難發現。因為它們都在高處,所以很容易落到人頭上,萬一被咬一口,可不是鬧著玩的。


    盡管三兄弟早已準備,但蛇實在是太多,五步蛇地上亂竄,竹葉青也紛紛往下掉落。滿世界,全是群魔亂舞,讓人不寒而栗。


    金月生膽戰心驚:“媽呀!這是什麽鬼地方?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麽多毒蛇!”


    一條條竹葉青從空中盤飛,紛紛落入溪中,金日樂嚇破了膽:“大師兄,我害怕!”


    曹繼武用寬闊的後背,貼住金日樂:“別怕!有我在。師弟小心上空的青蛇,別讓它們落到咱們頭上。樂樂快把水裏的蛇收拾了,集中注意力,千萬別被咬了!”


    二金聞言,紛紛舞起木棍。三兄弟齊心協力,上撥下挑,左攔右封,密切配合,硬是從亂蛇之中,蹚出一條路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竹林突然消失,麵前出現一塊大石。泉水叮咚作響,從石下緩緩流出。原來這條小溪,是從大石下流出來的。沒有了竹林,蛇也沒了,三兄弟終於長舒一口氣。


    終於過了最危險的一段路,三兄弟渾身酥軟,頓時癱在了大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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