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惡鬼終於消失了,普空左肋不停地流血,小繼武早忘了害怕,抱著師父的腿,哇哇大哭:“師父,都是我不好!”


    普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一把將他攬在右臂之下,不住地安慰他。


    漢人的絕技,怎麽能落入胡虜手裏呢?渡葉有些擔心,上前問道:“真答應他們了?”


    普空點頭道:“武藝隻是六藝中的一個,單單武藝高超,最多隻是一介武夫而已。”


    話雖這麽說,可這心坎堵得慌!渡葉有些惋惜:“我中華武藝,竟要傳給仇人了!”


    普空聞言,安慰渡葉道:“師父不用擔心,《無暇神相》博大精深,繼武一旦能夠融匯貫通,到時候縱使武功差些,也完全可以用智謀來應付。”


    胡虜腦子向來蠢笨,就像野豬一樣,隻知道橫衝直撞,基本上想不起轉彎。要不是明國自己作死,清國怎麽可能橫掃上億漢人?普空在遼東征戰多年,熟知胡虜的秉性,所以安排了‘先智後武’策略,這對曹繼武將來,大有好處。


    普空閱曆豐富,深謀遠慮,遠比渡葉有見識。他怎麽可能讓小繼武落後呢?既然他做出了決定,那就一定是最合理的謀劃。渡葉歎了口氣,不再糾結傳與不傳的問題。


    此時的普空,眼神暗淡無光,分明是失血所致,渡葉急忙關切道:“傷勢如何?”


    “小傷,師父不必掛念。”


    普空一臉的輕描淡寫,接著摸了摸曹繼武的小腦袋,囑咐道:“你先跟師公兩年。兩年之後,師父再來找你。”


    在小繼武心中,渡葉的和藹印象,遠比普空要好。而且渡葉還有好玩的瓷和尚,所以小繼武巴不得和渡葉在一起,忙不迭地衝師父點頭。


    那小腦殼,鬼頭鬼腦地晃悠,普空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滿眼全是愛戀。


    ……


    渡石住的地方,是萬年寺的藥房,稱為杏望齋。禪池將普空受傷的事,告訴了渡石。渡石立即帶著藥箱趕往方丈。


    見小繼武年幼,禪池擔心他害怕,想讓渡葉帶他離開。渡石一邊檢查普空的傷勢,一邊搖頭歎氣:“社稷傾覆,沒有一個百姓是無辜的!”


    渡葉聞言,念了一聲佛號,搖頭責怪渡石道:“師弟,這不像出家人說的話。”


    渡石聞言,微微苦笑,對渡葉搖頭道:“慈悲為懷,固然重要,但要先看時勢才行。渡石一生救活的人,竟然還沒一場戰爭死的人多。師兄一生開導過的人,江山這麽一易主,幾乎全死了。咱們倆都九十多歲了,師兄你說,咱們是不是白忙活了一生?”


    “這殺人和救人,怎麽能混為一談呢?”渡葉急忙反駁道,“師弟,你雖懸壺濟世,但久入紅塵,沾染的俗念太多了。”


    “佛家四大皆空,可剛才我聽說,師兄對普空傳藝的事,竟然耿耿於懷,這是不是俗念?”


    剛才師弟不在這裏,他怎麽會知道這事?渡葉肚內疑惑不解,忽然抬頭。禪池眼神飄忽,低頭躲閃。


    好你個禪池,吃裏扒外,什麽底都給我露出去!渡葉瞪了一眼:“我剛才說了嗎?”


    禪池急忙幫渡石拿藥,避開渡葉的眼光。


    師兄渡葉堅守寺廟,佛法高深,常常以佛法說理。《無暇神相》當中,有很多雲摩老道的俗世機謀奸詐之術。渡葉卻把他用在正路上,幫香客解厄釋懷。因此渡葉的佛理之中,難免夾著不少的俗念。


    師弟渡石懸壺濟世,普濟眾生,經常去山下行醫。耳濡目染之下,渡石的俗念自然較多。


    師兄弟二人,幾乎爭論了一輩子,誰也說服不了誰。


    他們倆隻要開嘴,就會沒完沒了,普空和禪池二人,熟知他們的秉性,於是同時給小繼武遞了個眼色。


    小繼武聰明伶俐,明白他們的意思,於是對渡和渡石道:“師公師叔公,你們先別掙了,先把師父的傷,治了再說吧。”


    渡石聞言,隻得將反駁的話,給咽了迴去,轉頭對小繼武道:“過來,跟師叔公學治箭傷。”


    渡石的聲音也很柔和,小繼武覺得親切,於是跑了過來。禪池用藥酒,幫小繼武洗了洗小手。渡石幫普空治傷,渡葉在一旁指點小繼武。


    羽箭造成的傷害,大多是貫穿傷,極為難治。弓箭是尋常武器,因此百姓械鬥之時,也常用弓箭相互傷害。渡石懸壺濟世,對於箭傷的治療,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小繼武乖乖地站在一邊,聚精會神地學習治傷。


    羽箭貫胸而過,還好沒有傷及心髒!渡石仔細檢查了一下傷勢,確定了方案。


    近百年的師兄弟情誼,渡葉對渡石極為了解。所以一看渡石的表情,渡葉就知道他要幹什麽了,於是讓小繼武將一把尖刀,遞給了渡石。這是渡石找高手匠人,專門打造的手術用刀,狹窄刃薄,極為鋒利。


    隻見渡石手托尖刀,沉氣丹田,手腕輕輕一抖,將箭頭旋切下來,接著將斷杆毛邊刮了個幹幹淨淨。禪池幫忙在斷杆上塗上金瘡藥。普空右手拖住胸骨,左手緊握箭杆,沉氣蓄力,悶哼一聲,幹淨利落地將斷箭拔了出來。


    渡石兩手如飛,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將前後傷口以最快的速度,處理包紮。


    小繼武及時送來茶水,渡石很高興,一邊誇他伶俐,一邊淨手。禪池來逗小繼武:“想不想跟師叔公學醫?”


    “我要和師父學武藝,打壞蛋!”小繼武毫不猶豫地迴道。


    普空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頭,充滿愛憐:“師公和師叔公的本領,先學到手,師父在來教你。”


    經曆了一場生死,小繼武再也不怕普空滿身的傷痕了。他此時最想做的事就是,趕快學本事,找兩個惡鬼報仇。因此聽了普空的話,小繼武不依不撓,擠在普空懷裏耍賴。


    小孩子家講不清什麽道理,耍賴永遠是王道。普空問道:“你還怕不怕師父?”


    “不怕。”


    小繼武迴答的幹脆利落。普空慢慢將麵具摘了下來。


    天啊!這是多麽可怕的一張臉啊!腦門一道溝,臉上三道刀疤交錯,筋肉外翻,鼻尖不知何處去,青龍嘴角兔兒唇。倉須麻髯兩邊張,兩眼怒射惡煞光。小鬼拔腳驚魂竄,閻王見了掩麵躲。


    小繼武嚇得直哆嗦,直往渡葉懷裏鑽。渡葉拍了拍小繼武的腦袋:“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別怕。”


    普空戴了鐵麵具,摸了摸小繼武的頭:“好好跟著師公,我去也。”


    ……


    過了很久,小繼武才敢迴頭,普空早沒了蹤跡。渡石和禪池,也不見了人影。小繼武抬頭問渡葉:“師父怎麽像惡鬼?”


    “師父是捉鬼的,他那傷,就是惡鬼留下的。”


    “那惡鬼一定很壞。”


    “師公教你認識鬼的方法,好不好?”


    “好!”


    渡葉打開一個暗格,翻出一本紙張發黃的破書,遞給小繼武,告誡道:“師公這本書,不能給任何人講!”


    “就連師父也不行嗎?”


    渡葉搖頭。小繼武疑惑不解,想了半天,轉過彎來,興奮地叫道:“師父是師公的徒弟,我聽師公的,就不用聽師父的了!”


    渡葉聞言微笑,帶著他來到了鍾樓。


    鍾樓是全寺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座寺院。渡葉指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叮囑道:“這裏麵就有惡鬼。無暇禪師和雲摩老祖的書,目的就是要找出這些惡鬼,超度他們,不讓他們為禍人間,你要仔細學好了!”


    寺院香火旺盛,燒香拜佛的人絡繹不絕,不管怎麽看,無論任何人,都要比普空長得好看。小繼武看了半天,沒有發現一個惡鬼,疑惑地看著渡葉:“師公葫蘆我!”


    葫蘆就是糊弄的意思。渡葉聞言,微笑一笑,向小繼武講解道:“善惡皆一念之間,這一念,產生於六欲之中,而六欲,則隱藏在人的內心深處。心機重的人,往往將六欲隱藏較深。而形體作為六欲的根本,所以不管人怎麽竭力地隱藏,在根本的形體上,都會有所泄露。而這泄露出來的,就是七情。所以咱們可以通過對七情的揣摩,來忖度六欲,從而辨出善惡。”


    這一番話,對小繼武來說,太過於深奧。渡葉一點也不著急,問小繼武道:“給師公說一說七情六欲。”


    “七情就是喜怒憂思悲恐驚,六欲就是眼耳鼻舌身意。”


    那十三個白瓷小和尚,正是七情六欲造型,所以小繼武十分的熟悉。


    這時寺內來了一個賣糖葫蘆的貨郎,手搖著牛皮撥浪鼓,非常賣力地吆喝。渡葉於是給了小繼武幾文錢,讓他下去買糖葫蘆,並提醒他,一定要仔細觀察貨郎的表情。


    糖葫蘆最吸引小孩,小繼武三步並作兩步,歡歡喜喜地跑去了。


    不大一會兒,他就搖晃著一串紅彤彤的糖葫蘆,蹦蹦跳跳地跑迴來了,渡葉一把將他抱起,及時問道:“貨郎看見你時,是什麽表情?”


    小繼武想了一下,迴道:“眉毛翹的老高,眼睛擠成了一條縫,咧著大嘴巴,臉上堆的全是笑。”


    渡葉微微一笑,追問道:“他為什麽開心?”


    小繼武聞言,將糖葫蘆湊近了渡葉嘴邊:“因為我要買他的糖葫蘆。”


    渡葉點頭,繼續追問:“為什麽你買糖葫蘆,他就要開心?”


    這一下小繼武不知道該怎麽迴答,他撓了撓頭,一臉疑惑。


    渡葉繼續開導道:“因為他想賣錢,這就是他六欲中的意。你去拿錢買,就滿足這個意,所以貨郎就會高興。”


    小繼武恍然開朗,忽又疑惑道:“如果不滿足意呢?”


    渡葉反問道:“如果你用石頭去買,貨郎會不會高興?”


    “他還有可能打我呢。”


    渡葉點頭,接著開導道:“石頭不是他的意,所以他會怒。對於貨郎的意來說,石頭和錢,產生了兩個情,就是喜和怒。如果不知道他所意時,就可以用石頭和錢去試。他麵對石頭和錢,定會產生不同的情,由此就可以判斷出意。這個,就是試欲之中的試意之法。”


    接下來的時間,渡葉親自指導,根據信男信女展現出來的七情,逐一給小繼武詳解六欲。有了實例相佐,就非常容易理解,小繼武學的就容易的多。


    ……


    太陽即將落山之時,一陣明亮的笛聲忽然響起,頓時吸引了小繼武的好奇心。見他非常喜歡,渡葉微微一笑:“想學吹笛嗎?”


    “想!”


    小繼武迴答的幹脆利落,一臉的渴望。


    《無暇神相》理論太過高深,盡管渡葉講的非常簡單通俗,但現在小繼武,畢竟還是個愛動的頑童。一下子讓他學習太多的深奧,不是一件好事情。


    而音樂能夠陶冶人的心靈,緩解放鬆效果極佳。好聽的音律,能夠極大地消除高深理論,帶來的緊張和枯燥。渡葉心中有了新的想法。


    “吹笛的是你師叔,如果想學,就趕緊去找他。”


    小繼武聞言,向渡葉行了禮,循聲一道煙去了。


    十多年前,路過的戲班,送來一個病重的小孩。渡石大師妙手迴春,把他給治好了。可是這個孩子,是老板半路上撿來的。那時候的戲班,屬於下九流,身份地位低下,居無定所,到處漂泊,生活很艱苦。


    老板認為他和佛祖有緣,怕他將來步自己的後塵,於是將他留在了寺廟。當時渡葉唯一的弟子普空,突然不辭而別,偷偷去了遼東。渡石一生懸壺濟世,也是到處飄,所以不願收徒。渡葉怕無暇門下絕後,於是收了小孩做關門弟子。


    這個孩子,就是現在的禪池,他當年在戲班時,學得了一手好笛。


    門前有一顆巨大的耐冬,是當年戲班老板離開的地方。禪池經常站在那裏吹笛。他希望能夠再見到戲班老板,問一問自己來自何方。


    笛聲悠長嗚咽,似乎在哭泣。一曲終了,禪池突然發現了小繼武,於是蹲下身來,摸了摸他的頭。小繼武伸出小手,扒了扒禪池的眼角:“師叔哭了!”


    禪池的眼睛,的確濕潤了。小繼武剛剛離開父母,因此禪池不想讓自己的傷感,傳染給他,於是將竹笛遞給小繼武:“喜歡嗎?”


    “喜歡!”


    小繼武眼神裏,流露出來的,盡是渴望。禪池撿來了一塊泥塊,在地上寫了九個字:火、四、乙、上、尺、工、凡、六、五。這九個字代表九個音,是工尺譜中九個基本音。


    小繼武很聰明,很快就念會了九個字,迫不及待地要吹笛。然而禪池的笛子,對小繼武來說太大了。小手指根本就按不住笛孔,小繼武急的快要哭了。


    禪池無奈,顧不上吃飯,竹林前禱告了一番,精心細挑了一根竹子,給小繼武量手削了一支新笛。小繼武興奮極了,鬧嚷了大半夜,意猶未盡,禪池實在堅持不了,栽頭睡去。沒有禪池的陪伴,小繼武倦意頓生,也倒頭睡去。


    晚風徐來,竹影婆娑,明月及時灑下一片清輝,整個九華山,夢幻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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