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時便遇到了他,而後闊別十二載,從未想過還能再見。他的名字我念了許多年,後來見到他真容,陽光灼目,我卻仍舊一眼看到了他。從那以後,其他的奼紫嫣紅也好,三千弱水也罷,在我眼裏都是虛妄,都不如他。我……遇見他以後,旁人的美醜,好似都沒有關係了。”


    顧霜遲大笑,他眼角已有細紋,終是露出了一點真心出來,血淋淋地給蘇錦看:“你也是癡人。”


    蘇錦道:“慚愧,師父所言的以身為刃,以心為劍,我怕是沒法做到了……心中有了牽掛,每次想著的都是活下去,而並非以命相搏。”


    他的劍道與謝淩不同,顧霜遲還劍入鞘,道:“你以為呢?其實也殊途同歸。”


    人到最後都成了一抔黃土,雖有醒掌天下事,醉臥美人膝的快意,到了命途盡頭也不能帶走絲毫。而活著若沒有一點值得的追求,還不如朝生暮死。


    劍道二字玄之又玄,歸根結底,不過世路艱難,生而為人到底要有活著的期待。修身治國平天下是大道,除盡天下惡是大道,願得一人心的紅塵相守,難道就不是了嗎?


    隻怕後者還要走得更坎坷罷!


    作者有話要說:  學習使人進步【攤手


    ☆、第五十章


    這夜蘇錦徹底失眠了,他心中翻來覆去地咀嚼著那式劍招,和顧霜遲的話。不一會兒又沒頭沒腦地跳到小冊子鮮活的圖畫上,好不尷尬。


    蘇錦翻了個身,摟過唐青崖,那人也沒睡,見狀不再壓抑唿吸聲,徑直開口道:“阿錦,《歸元心經》你是怎麽得來的?”


    “雁南度送我的,你不是知道了嗎?”


    唐青崖無言以對:“我的意思是,好比旁人家中的鎮宅之物,怎麽能輕易給你呢?”


    過了好一會兒,蘇錦才悶聲道:“……崑崙祖師周以晟,怕是和我派先掌門陳懷憫師出同門。這點疑慮之前便在,我告知了雁南度,他說果真如此的話,我們兩派應當永世修好,所以才覺得沒什麽吧。”


    唐青崖道:“既然你們兩派的功夫都是《人間世》的傳承,又同屬純陽之功,‘步步生蓮’卻劍走偏鋒是生滅之道……同一本書中,當真會有完全相反的記載嗎?”


    “因為被徐天罡篡改過。”蘇錦低聲道,“出於何種目的不得而知,之前被七星陣圍攻那一遭,我險險地因禍得福了。這三本的確師出同源,隻是還差著一口氣,我猜既然要陰陽平衡,最後的殘缺怕是純陰的功夫了。”


    唐青崖垂眸,想了想,道:“天下至陰之功……你猜我想到什麽?當年魔教的秘術,傳說以人血鞏固自身境界,邪之又邪。”


    有什麽記憶在腦中一閃而過,卻沒抓住。蘇錦思慮過重,此刻好不容易有些困了,含糊地迴應了一句,把他摟得更緊了些。


    他們最近夜夜宿在一起,蘇錦對他有某種不可言說的占有欲,平時言聽計從的尚且看不出來,夜間黑暗,仿佛能放大心中最隱秘的欲望。蘇錦但凡睡在一處時,便會想方設法地接觸著唐青崖,最後愈演愈烈,每天不抱著睡不著了。


    唐青崖對此頗有微詞,他本是想趁亂把蘇錦睡了的,結果這發展下來,倒像是蘇錦對他有企圖一般,看著覺得不成體統。


    此時蘇錦困得耷下眼皮,唐青崖經過方才那一出思緒飛快,突然清醒不少。


    他翻了個身,同蘇錦麵對麵,伸手在他唇角戳了一下:“阿錦,困了嗎?我突然睡不著了,想同你說話。”


    蘇錦微蹙著眉,略有點不耐煩,但他仍舊睜了眼,認真地看向唐青崖。


    對方的目光飛快地躲閃了一下,道:“我今日聽到你與顧霜遲談天,又想起之前無端說過的,你們陽明練劍修道……”


    蘇錦打斷他,糾正道:“我們不修道,修天地萬物而已。”


    唐青崖笑了一聲:“我不懂這些虛的東西,隻知道他說的一句話十分在理——你們陽明習得的,向來都是幹幹淨淨的功夫,你師父……會容忍你跟一個男人攪在一起嗎?於修道,是要陰陽調和;於倫常,也是男女……”


    “師父已經不在,沒人管得著我。至於其他人。”蘇錦伸手捂住他的嘴,一雙眼在夜色中顯得十分明亮,“不怕他們戳脊梁骨,我喜歡你。”


    他最後四個字落下,唐青崖隻覺被砸得一陣頭暈眼花,仍舊意誌堅定地撿迴了理智,他的憂心忡忡還沒說出來,蘇錦竟然削學他上次那樣先下手為強——堵住了這人的嘴。


    他來不及配合,感覺蘇錦這天像是打開了某個結界,有點發瘋。平素隻是奶狗一般舔舔親親的,今天卻下了嘴,不依不饒地在他下巴和脖子上留牙印。


    唐青崖沒來由地想,“噫……小狗兒長大了,咬著還有點疼。”


    不似吻的啃咬順著脖頸線條一路往下,不知不覺被蘇錦完全掌握了主動。他的手自下腹探入中衣內,順著腰線不斷摩挲,唇舌之上也愈發動情,甚至不太能自控地順著他鎖骨輕輕吮出一個紅痕。


    唐青崖“嘶”了一聲,攬過他的脖子。


    “阿錦?”他仍舊記得那點不可不說的話,為了蘇錦,也給自己一個慰藉,“阿錦,你可想好了……此事終究為世人不容,即便不拘小節,也……我與你現在還未走到覆水難收的時候,你要後悔了,我不逼你。”


    埋在胸口聽他心跳的腦袋突然停了,蘇錦直起身來,手臂撐在唐青崖腦袋兩側,居高臨下地望他,眼中含著一絲悲哀。


    他中衣散亂,露出胸口大病初癒一片不健康的如玉蒼白,鎖骨分明,三千煩惱絲鋪陳開來,黑白分明,惹人情動。而蘇錦輕輕地拈起他一縷頭髮。


    “不。”蘇錦執拗道:“非要覆水難收才好,這樣你……你一輩子都擺不脫我了!”


    唐青崖不合時宜地笑了,他的拇指拂過蘇錦嘴唇:“你還小呢,想得這麽長遠,我何時不答應與你一輩子了,不要擔心。”


    “青崖。”蘇錦很是低沉地喊了他一聲。


    他的笑容突然凝固了,預感蘇錦接下來會說什麽話。


    “師兄對我說……紅塵難斷,那就牽掛著。青崖,你已經把我困在紅塵中了,怎麽可以棄我於不顧?”


    蘇錦的手堅定地順著他的脊骨往下,說的話愈發窩心。


    “……在宣城得了黑節糙和血茯苓之後,我日夜兼程地迴來,擔驚受怕,唯恐再也見不到你。那些日子我無數次夢見你不在了,後來怕得每天夜裏都不敢睡覺。”


    吻住他的肩頭,虎牙輕輕地嵌進皮肉,手上動作不停,感覺到唐青崖在戰慄。


    他突然和蘇錦有些心靈相通,剛要開口說話,對上那人眼角一閃而過的亮光,竟啞口無言。


    “被那夥人截住退無可退的時候,我突然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那時我想,其實你或許已經不在了呢,那如果死了就能見你,死亡也沒什麽好怕的……在昏迷之時,我見到你的樣子,又記起三十日約定未到,我不敢。”


    ……不敢夢,不敢死。


    想見又不敢見,害怕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


    唐青崖不由自主地屈起一條腿,抱過他的背,一個安慰的姿勢,顧不得這和自己先前所想不太一樣。記憶中還以為是個少年的身軀單薄卻結實,後背一道傷口兇險的很,又有許多小傷疤,凹凸不平,全是他成長的證明。


    唐青崖輕聲開口:“阿錦,我……不過是個普通人,肉體凡胎與旁人無異,你何以珍惜、愛重至此?”


    那人一直不說話,動作又輕柔又堅定地把自己推進他身體裏,惹得身下的人一聲悶哼,指甲重新撕開他背上新愈的傷疤,然而這痛楚甘之如飴。蘇錦停下調整唿吸,眼見唐青崖微閉著眼,復又俯身親他的睫毛。


    他直到重新有了動作,這才低聲道:“你願意同我親近,於是我敬你愛你……師兄警告我損了元陽此後怕是離不開貪嗔癡所擾,可仍舊值得……”


    唐青崖沒聽懂這突如其來的感慨,又被逼仄的難耐惹得一陣蘇軟。他正要笑著去親對方鼻尖,卻聽蘇錦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額角一滴汗落下來,砸在唐青崖的胸膛上,惹得耳畔轟鳴不已,心中更是激盪無數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漾開了。


    而後再也無暇思考倫常,直至天光大亮,方才能夠沉沉睡去。


    唐青崖再醒來時,覺得渾身上下沒一處舒服,尤其某個難以啟齒的地方,又脹又痛,腰也酸得不行。


    迴過神來,他簡直要瘋了。本是想著好不容易耐心地哄了許久,讓蘇錦心甘情願,正好雙十年華,能夠一口吞了,結果反倒被他先吃幹抹淨?


    唐青崖想到這層,立刻便不要再做人了,隻覺得被熟悉些的友人知道,他真的不如一頭撞死。


    罪魁禍首正坐在床邊,黑髮披散,與平時完全不同的隨意。見他醒了,蘇錦先露出個頗為燦爛的笑來,把唐青崖所有的慍怒都堵了迴去。


    他隻得無可奈何地坐起來,餘光透過三千青絲掃過蘇錦肩骨留下的曖昧痕跡,唐青崖癟了下嘴:“迴頭找顧霜遲要把剪刀,頭髮太長了。”


    蘇錦說話依舊熨帖,湊過去在眼睫親了一下——他好像格外喜歡唐青崖的睫毛,膩歪道:“沒事兒,你這樣也很好看。”


    唐青崖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一句話也不想說。


    《歸元心經》於他解毒恢復大有裨益,唐青崖本也是習武之人,後幾天春暖花開,他練了些日子,欣喜地發現果真比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蘇錦跟著他一起習得此法,如顧霜遲所言,他此前被兩股真氣混在一起,本是走到了懸崖邊上,這及時而來的《歸元心經》反倒讓蘇錦破敗不堪的內府重新得到了痊癒的餘地。兩邊相加,功力似乎又有增漲。


    彼時這南嶺的桃花源中溪流比之冬日更加寬闊了,岸邊長出一種小黃花,頗有野趣。唐青崖大好之後總算不必忌口,每天揣著個酒葫蘆,日落之前到溪邊坐上片刻,過得有滋有味,還多了些風雅。


    顧霜遲依舊持續找著他的麻煩。


    剛打通的經脈借外力拓開,唐青崖逐漸發現他的用意,從每日被他追著打,到主動去找麻煩,兩人不死不休般拆上五六百招,他進步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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