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鯉魚趁機溜了,阿玄很不開心。


    他生著悶氣,懶洋洋地轉身往岸邊遊,可是遊著遊著,他離水岸卻越來越遠。


    那潭中水藻竟是個邪妖,長了一雙詭異的獠牙,縛住阿玄的兩條腿,將它用力往深幽的潭底拖去。


    阿玄驚慌尖叫起來,在水麵上拚命撲騰。


    水潭邊的山石後頭突然站起來一個人,那人想也不想,噗通一聲跳進水裏,遊過大半片水域,把阿玄從水藻手裏搶了迴去。


    阿玄抖幹淨毛髮上的水,抬頭看清那人的臉,猛地出爪扇了他一巴掌。


    陸桓康捂著臉上五道紅爪印,表情茫然。


    你為什麽要打我。


    他問。


    你才是,為什麽要跟一隻貓說話,貓能迴答你嗎?


    白癡!


    阿玄惡狠狠地呲了他一聲,頭也不迴地跑了。


    這天,阿玄終於等到了一個新的笑話。


    他聽見其他的書生問陸桓康,你出去兜了一圈,怎麽渾身都濕了。


    陸桓康老實說,我剛才跳進水潭裏,救了一隻落水的貓。


    救了一隻貓。


    其他人哈哈大笑,阿玄蹲在旁邊的樹上,也跟著哈哈大笑。


    他看著陸桓康濕透的衣裳、尷尬的表情,還有窘迫得不知往哪裏放的雙手,笑得比任何人都要響亮。


    你不知道貓會遊泳嗎?


    不知道貓淹不死嗎?


    不知道我剛才隻是裝裝樣子,其實根本、徹底、一點兒也不害怕嗎?


    我這麽機靈,在山裏活蹦亂跳了百來年,避過了不知多少毒蛇猛獸,輪得到你一個書呆子來救?


    因為幾根水藻,阿玄在陸桓康麵前丟盡了臉。


    他不感恩。


    他更加惡毒地詛咒陸桓康,盼望他早死,好給自己雪恥。


    結果有一天,陸桓康真的死了。


    那一年的晚春,書生們最後一次來踏青的時候,阿玄沒有在人群中找到陸桓康的身影。


    起初他以為陸桓康沒來,直到半途一個書生發現不對,環顧四周,問大家那個蠢驢子似的陸桓康怎麽不見了。


    沒有人知道。


    他們七嘴八舌,笑嘻嘻地說,陸桓康向來拖拖拉拉的……可能掉隊了吧。


    陸桓康怕今天也丟臉……可能溜走了吧。


    誰管他呢。


    是呀,誰管他呢。


    阿玄也照舊蹲在樹梢上,觀賞他們吟詩作對,投壺流觴,時不時甩著一條蓬鬆的大尾巴哈哈大笑。


    隻是多了一點點心不在焉。


    一點點。


    卻不知道是為誰。


    除了他,還有另一個小書生也心不在焉。


    他的笑容勉強,舉止慌張,仿佛隱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還經常退到樹木後麵,探頭探腦地往下看。


    下麵是一處山澗。


    阿玄常去的。


    山澗中央還有一條小溪,春天積雪融化,溪水會漫出來,把兩旁的卵石湯湯浸沒。


    有什麽好看的呢?


    每年都一樣,沒什麽好看的。


    可是,就像有什麽聲音在催促著他,阿玄突然很想過去看一看。


    他轉過身,兩三步竄下大樹,箭矢一般地沖向崖壁,踩著凸出的山石和樹枝左蹦又跳,躍進了那片幽暗的山澗。


    在汩汩而流的小溪邊,阿玄看到了陸桓康的身影。


    他安靜地趴著,臉朝下,口鼻浸沒在水中,而水中沒有一個氣泡。他的麵頰、額頭和四肢都有擦傷,應該是順著山坡滾下來的時候,被樹枝和碎石刮傷的。


    他終於悄無聲息地死了。


    遂了阿玄的心願。


    阿玄坐在溪邊,歪頭打量著陸桓康的屍體。


    陸桓康的左頰上還留著那五條鮮紅的爪印,沒來得及消去。


    他是怎麽死的呢?


    大概是被那個小書生欺負了吧?


    絆了一跤,或者推了一把,沒站穩,咕嚕咕嚕地從山坡上滾下去,腦袋撞到卵石,摔暈了過去,又正好口鼻入水,換不了氣,所以……


    連一點掙紮都沒有就死去了。


    物競天擇。


    傻乎乎的書生,傻乎乎地死。


    世間多麽公平。


    阿玄坐在一枚大大的卵石上,陪了陸桓康很久。


    直到書生們離去了,直到太陽落山了,直到屍體冷透了。


    無數的烏鴉在頭頂盤旋,一聲聲唱著哀淒的喪歌。它們俯衝下來,幾次想要啄屍,都被阿玄一爪子扇進了水裏。


    滾開。


    他是我的。


    就算變成了屍體,照樣是我的。


    阿玄像一隻發怒的小豹子,口中發出低啞的嘶吼,不斷在陸桓康身旁繞著圈子。


    可是,今天守住了,明天怎麽辦呢?


    一天一夜,溪水會泡爛麵孔,屍體會散發出腐臭的味道,那時候,聚攏而來的就不再是烏鴉,而是阿玄也阻攔不了的食腐猛獸。


    它們會撕扯陸桓康的屍體,把這蠢笨的小書生撕成爛肉,撕成血塊,撕成連筋的骨頭,撕成帶皮的腦漿……


    就像阿玄從前咬死的無數隻耗子。


    一團血肉模糊。


    ?他的小書生……怎麽能變成那樣。


    他每天都要嘲笑的小書生啊。


    為什麽現在不說話了?


    不再拘謹地低著頭,看著腳尖,漲紅著麵孔擠出一兩個壓不對平仄的詞,然後慌忙搖頭說錯了,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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