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大男人盯著被寨主給拋下的小女人,全都沒了主意。


    「怎麽著?」狗仔七雙臂抱胸,盯著她瞧。


    「寨主說,看著辦。」


    「能怎麽辦?這泥娃娃雖然傻傻的,可也還活著,難道要把她踢出寨子嗎?」


    此話一出,跌坐在一旁的小人兒立刻嗚咽出聲,晶瑩的淚珠滾下來,看得眾人心頭一緊。


    「喂喂喂,別哭啊!」蔣老二一見她哭了,立刻慌了手腳。他雖生得人高馬大,卻對姑娘家的眼淚沒轍。他走上前去,笨拙的想安慰她,一雙大手卻在空中擺啊擺,不知該擱在哪裏。


    這泥娃娃嬌小得很,像是生來就該讓人嗬護的,他實在擔心,大男人粗手粗腳的,是不是會一個不留心,就會把她給捏碎了。瞧她哭泣的模樣,讓人說有多心疼,就有多心疼。


    唉,也就隻有冷血如寨主,才舍得拋下她不管吧!


    張家保皺眉,瞪了狗仔七一眼,埋怨他亂說話,惹哭了她。


    「你怎麽一點禮貌都不懂?」他責怪道。


    「咱們是山賊啊,需要懂啥禮貌?」狗仔七哼了一聲,翻著白眼反駁。「難不成還要咱連搶劫都咬文嚼字的說:「唉呀,這位過路的大爺,此路乃在下所開,此樹乃在下所栽,若欲打從此路而過,還請您留下買路財。」


    這番怪腔怪調,反倒讓小臉一掃陰霾,她被逗得破涕一笑,那種被人拋下的悲慘情緒,稍稍被衝淡了些。


    一見她不再哭泣,狗仔七立刻指著她嚷道:「喲,瞧瞧,她還懂得笑嘛,看來也沒傻到哪裏去。」


    正在捧腹哄笑的男人們轉頭,幾雙眼睛再度盯著她瞧,那張被淚水洗滌的小花臉,立刻浮現羞澀的紅暈,小腦袋也垂到胸口。


    「喂,說正經的,咱們現在該拿她怎麽辦?」有人發問。


    張家保盯著她,沈吟半晌,才轉身揮揮手,將眾家兄弟招來咬耳朵。幾個大男人湊在大廳角落,刻意壓低聲量。


    「誰有主意?」張家保發問。


    「依我看,她隻是撞傷腦袋,一時想不起自個兒是誰,搞不好過兩天,她就會想起來。」蔣老二說道,一臉嚴肅。


    「那麽,大夥兒都讚成收留她?」


    「留她白吃米糧?」狗仔七皺起眉頭。


    「笨,留著有用處呐,瞧她那身衣裳,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姑娘,等她恢複記憶了,咱們再送她下山迴家,跟她家人討些賞金。」這個提議,得到全員點頭讚成。


    跌坐在幾尺外的泥娃娃,聽不清他們在談論些什麽,她困惑不安的杵在那兒,小手裏還捏著那塊破衣角。


    他們在說些什麽?會不會還想把她扔下山去?她咬著紅唇,心裏慌極了,無論怎麽迴想,腦中還是一片白茫茫,想不起任何東西。


    挫敗的情緒襲上心頭,她捧著小腦袋,輕敲了幾下,無奈的發現,這根本沒半點幫助,反倒讓傷口更疼了。


    握在掌中的破衣角,殘留一絲溫度,她握得緊緊的,靠在小花臉上,淚水滑下臉兒,浸濕了那塊破布。想起救命恩人的絕情態度,她更難過了。


    那麽俊帥的男人,為什麽會有那麽冰冷的雙眼?他冷絕的態度,彷佛身體裏流動的不是溫熱的血液,而是冰冷的雪水。


    隻是,如果他當真是絕情冷血,大可放著她昏迷荒野,為什麽要救她?


    大廳的另一端,熱烈的討論繼續進行中。


    「要留她多久?」


    「就留到她恢複記憶。」


    「呃,但是,咱們村子裏的小李,二十年前在田裏跌了一跤,撞到了頭,到現在迴到家裏,還直衝著他老婆喊娘耶!」一個小兄弟不安的說道。


    「這麽吧,還是留下她,讓她幫忙女眷們做些羅事。要是她沒想起來,就繼續留下來工作,要是她想起來了,咱們再送她下山換錢,如何?」狗仔七提議。


    「唉呀,還是七哥厲害!」小兄弟豁然開朗地讚歎道。


    「那好,就照小七的辦法。」得到結論後,張家保轉過身,再度咧開笑臉,對她招了招手。「泥娃娃,過來。」他語氣和善的說道。


    她卻坐在原處,眨著大眼兒,一動也不動。


    狗仔七看不過去。「你嚇著她了。」


    「哪有?」他很親切啊!


    「還說沒有,你笑起來滿臉橫肉,連母雞都會被你嚇得下不了蛋。」狗仔七撇撇嘴,主動往她走去。「姑娘,咱們不好把你趕出門去,不過你要留下,就得聽話工作,才有飯吃,懂嗎?」這是寨主立的規矩,凡是留下的人,全得工作,用勞力換食糧。


    一聽他們不趕她走,她忙不迭地猛點頭,險些沒折了那纖細的頸項。


    「好,等會兒,我帶你去找方大娘,關於寨內的規矩,就由方大娘跟你說,不懂就開口問,知道嗎?」


    「知道、知道……」發現山口個兒能留下來,還有飯吃,那張沾滿泥巴的小臉頓時笑逐顏開。她滿心信任,站起來跟著狗仔七往外頭走去,一顆心總算落了地。


    看來,她是遇上了一群好人呢!


    方大娘一瞧見她,就哇哇大叫,把她推進一間柴房裏,替她燒了一整盆的熱水,要她洗乾淨些。


    一套粗布衣裳被塞進她懷裏,她呆楞的看著忙進忙出的方大娘。「這是什麽?」


    「衣裳啊,你這件衣裳料子雖好,但又濕又髒,不能再穿了,你洗好身子後,就換上這套。」方大娘交代道,把她住那盆熱水推去。


    「喔。」她小聲迴答,卻站在一旁沒動靜。


    「還杵在那兒做什麽?」


    「要--要怎麽做?」她問得更小聲,一臉無助。


    「你不會洗澡?」方大娘怪叫道。


    是聽說這小姑娘把名字、身世全摔掉了,但是總不可能,連洗澡的方法都忘了吧?


    水汪汪的大眼兒,從那盆熱水,看到一旁簡陋的小椅子,仍是一臉困惑。「呃,我、我不曉得該怎麽在這裏洗。」雖然失去記憶,她仍隱約知道,自個兒絕對沒在這麽簡陋的地方洗過身子。


    方大娘恍然大悟,拿出一支木杓子。


    「你就脫了衣裳,坐在這小椅子上,拿這杓子舀些熱水,把身子、頭發都洗乾淨,懂嗎?」她詳細的說道,還一麵做出一了範動作。


    少女點頭,抓緊了衣裳,臉兒微紅,等著方大娘出門去。她害羞得很,不敢在旁人眼前脫衣裳。


    方大娘走到門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又轉過頭來。


    「對啦,該給你取個名字,總不能讓整個寨子,都跟著那些男人,喊你泥娃娃。」她想了想,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瞧你從進門起,就問東問西的,乾脆叫你問兒吧!」她點點頭,對自個兒取的名字滿意極了。


    方大娘走出柴房,也關上了門,柴房內變得陰暗了些,但陽光透過木牆的縫隙,提供了光亮,屋內的陳設仍看得一清二楚,就連水麵上的倒影,也清晰可辨。


    「問兒!問兒.我叫問兒--」她低聲念著陌生的新名字,小手解開腰帶,脫下身上繁複精致,卻又已遭汙泥包裹的濕衣裳。


    轉眼間,嬌小的身軀上,隻剩下一件貼身的嫩黃兜兒。


    雪白的肌膚,有大半暴露在空氣中,身上沾了不少汙泥,有的已經乾涸,有的卻還濕黏黏的。她雙手抱著胸,即使四周空無一人,仍舊顯得羞澀。


    問兒探頭在水麵上端詳著,隻瞧見一張沾了泥巴的小花臉。


    她伸手在衣裳裏摸索,想找塊布,沾濕了好擦擦臉,卻摸出了那塊破衣角。


    雙頰湧起一陣燙紅,莫名的羞澀,讓她立刻把破衣角塞迴去,另外拿了塊小帕子,擱進熱水裏沾濕,再輕輕將小臉蛋擦乾淨。


    不知為什麽,想到他穿過的衣料,會擦過她的臉兒,心跳就立刻亂了譜。


    那雙銳利的黑眸、飛揚跋扈的眉、無情的薄唇,彷佛曆曆在目----


    怪了,她為什麽老是想到他呢?


    擦了幾迴,問兒才停下動作,小心翼翼的傾身,靠在熱氣氤氳的水盆上,瞧著水上的倒影。


    水麵上,有著一張小臉兒。


    那是一張清麗的臉蛋,柔嫩的肌膚像雪般白皙,彷佛吹彈可破。一雙彎彎的眉兒,襯著水汪汪的大眼,無辜的模樣,可以激起任何人的保護欲,配上水嫩嫩的紅唇,更顯得美若天仙。


    問兒詫異的看著水麵上那張臉兒,輕顫的小手順著柳眉,滑過粉頰,來到唇畔,隻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動手清洗身子。簡陋的盥洗設備,讓她花費好長的時間,才洗淨了身子與長發。


    一走出柴房,方大娘就瞪大了眼,發出連聲讚歎。「哇,問兒,你洗乾淨還挺漂亮的嘛!」


    真難想像,此刻從柴房裏走出來的絕世美人,跟先前的泥娃娃是同一個人。眼前的小女人,像是玉雕成的人兒,一眉一目都精致而美麗,即使穿著粗布衣裳,仍難掩那婉約的氣質。


    問兒抱著換下來的上好衣裙,羞紅了臉。


    「謝謝大娘的衣服。」她福身行禮。


    「好了、好了,不過是些舊衣服。」方大娘揮揮手,心裏更加確定,問兒絕對是個千金小姐。瞧那模樣,說不定還是哪個高官的掌上明珠呢!尋常人家可養不出這麽嬌貴水靈的姑娘。


    她牽著問兒的手,在前頭帶路,邊往右前方那長排的木屋走去,嘴裏還邊說著。


    「來來來,你一定餓了吧?我剛才要人弄了些吃的,雖然不是什麽上好的夥食,總也還能入口。」


    來到那長形木屋前,她推開其中一扇門,帶著問兒走進屋裏。


    屋子裏光線不怎麽充足,不過還是能看到正中央有著一張小桌子,靠牆的地方則有著兩張木板床,比起柴房,這兒的陳設還算齊全。


    小桌上擺了一碟小菜、一碗飯及一副筷子,方大娘拉出桌下的圓板凳。


    「來,坐下來吃。」她拍拍圖板凳。


    「謝謝大娘。」問兒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剛剛在沐浴時,肚子不知叫過多少聲了。


    她捧起邊緣有些缺角的陶碗,聞著米飯的香氣,舉筷進食。雖然餓極了,但舉手投足仍是優雅溫柔。


    方大娘拉了另一張板凳也坐下來,感歎的道:「你運氣還不錯,現在還有白米飯吃,要是早些一年啊,我們吃的,可都還是稀到不能再稀的湯水白粥呢!」


    問兒嚐了一口醃得很鹹的梅幹菜,小臉兒立刻皺成一團。她火速又撥了一口米飯,直到梅幹菜與白飯都吞下肚,她才能開口發問。


    「為什麽?」


    「大娘我啊,幾年前為了避蝗災,帶著一家老小來南方,所幸遇到了寨主收留,不過當時山寨情況也沒好到哪去,這小小一間屋擠了五、六口人,是寨主要人增建,我們才有地方住的。」


    「辛苦大娘了。」問兒輕聲說道,大眼兒眨了眨,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大娘,為什麽七哥說我們是山賊?」這個名稱,一直很困擾她。


    方大娘聞言大笑。


    「我們的確是山賊,外頭傳說的,那九山十八澗裏的[山狼],就是咱們寨主。不過你放心,寨主不做害人的事,真要搶也是搶那些這民為盜、昧著良心賺錢的貪官和商人。」


    那個男人,被人們稱為山狼嗎?那殘酷的眼神、孤傲的態度,的確像極了不馴的野狼。


    她沒聽過這個稱號,卻直覺的知道,這個稱唿,能讓不少人嚇得魂飛魄散。


    問兒停下竹筷,低頭想了一想。


    「那麽,寨主是好人?」她問道


    「呃……這個……」方大娘一臉遲疑,像是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為難尷尬。


    問兒等著,清澈的眼兒輕眨。


    那個男人照顧災民,供他們吃住,又隻搶貪官汙吏,做的全是義賊的行徑,若不是稟性善良,怎麽會這麽做?


    方大娘半晌後才開口,刻意轉開話題。


    「總之,以後你就住這兒,和你同房的叫小翠。」她囑咐道。「這裏不養吃閑飯的,早上寅時就要起床,女眷吃飯是在廚房旁邊的長桌上吃,沒事別進大屋去,女人是不能進那兒--」


    「為什麽?」聽到最後一句,問兒又開口了。


    大娘被問得一呆。「什麽為什麽?」


    唉啊,糟了,真是取錯名字了,瞧這小姑娘,問個沒完呢!


    「為什麽女人不能進大屋?」


    「這、這個還有為什麽,大廳本來就不準女人進去。」方大娘有些愕然,一時也說不出原因。


    這是山寨裏的規矩,大廳是男人們議事用的,女人不能進去,所有人都心裏有數,視為理所當然,長年來默默遵守著。


    「是嗎?」問兒輕聲說道,低垂著眼兒。


    天啊,又是一個問句!


    方大娘招架不住,連連後退,幾乎就想奪門而出。正巧,有人推門進來,她一見來人,鬆了口氣。


    「等吃飽了,你就跟著小翠一塊兒去做事。」她先吩咐問兒,轉頭再看向另一個小姑娘。「小翠,問兒是剛進寨子裏的,以後和你住同房,你帶著她做事,有空關照一下,就這樣了,我前頭還有事,先走了。」


    她匆促交代著,然後腳底抹油,即刻拔腿開溜。


    三天後,山寨裏的人們才知道,寨主可是檢了個燙手山芋迴來。


    問兒美麗和善,輕易贏得眾人的喜愛,可說到做事,她可就一竅不通了。


    要她打水,水桶卻掉進井裏;要她生火,她把一張小臉弄得滿臉煤灰,火卻始終點不著.要她煮飯,油沒擱進鍋裏,卻潑進火裏,險些燒了廚房。


    一票女眷們心裏知道,問兒的出身跟大夥兒都不同,以前大概從沒碰過這些粗活。


    隻是,寨主有令,要留下就得做事,她們雖然心疼問兒,卻也沒膽子抗令。


    想了又想,眾人決定,就派問兒做些通茶送飯的簡單工作,還要她負責替寨主端送三餐,好讓寨主瞧見,她也有在做事。


    於是,天際剛泛魚肚白,問兒就得自個兒起床,用打來的水梳洗,跟山寨裏的人一同幹活兒。


    冰冷的山澗水,讓睡意頓消,她走到廚房,輕聲向廚娘請安,再端起準備好的餐點離開,一路上,清晨冰涼的風迎麵教她又清醒了些。


    她沿途跟幾人點頭問安,走過空曠的廣場,穿過幾楝木造長屋,往霍鷹獨居的院落走去。


    他居住的院落旁,有一片茂密的楓樹林。


    時值初秋,所有的楓葉逐漸轉紅,美不勝收。隻是,每每踏入這楓樹林,問兒的神經就立刻緊繃起來。


    今兒個也不例外,才入林沒多久,細微的聲音就破空襲來,數顆橡實不知從哪兒飛來,全瞄準了她,不斷攻擊。


    「住手。」她護著手中的飯菜,低唿一聲。


    攻擊仍舊繼續,而且愈演愈烈。


    一顆橡實敲中額上的舊傷,疼得她倒抽一口氣,幾次閃避不成,她緊閉著眼兒前進,最後才護著早飯,突圍衝出楓樹林。


    一出那樹林,橡實攻擊就停下了。


    問兒喘了幾口氣,迴頭看那來時路,隻見小徑裏沒任何人跡。


    倒是火焰似的楓樹林裏,卻能看見一個十歲大的男孩站在那兒,手中持著彈弓,靜靜的瞪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晌之後,他轉過身,跑離楓樹林。


    問兒蹙著眉,努力思索著,到底是哪裏得罪了那男孩,惹得他每日三次用橡實「伺候」她。


    來到霍鷹的院落,她停在門前,連連深唿吸,凝聚勇氣開口。


    「寨主。」


    裏頭傳來低沈的聲音。


    「進來。」


    如同往常一樣,霍鷹早已起床。


    他站在窗邊,精壯的身軀半裸著,正用一塊濕布擦拭著頭臉及上身。


    「寨主,早。」問兒粉頰羞紅,不敢多看,雙手有些顫抖。


    冰冷的黑眸掃來,微微點了一下頭,沒再開口。


    她將早餐擱在桌上,送上昨晚已準備好的外衣。在他穿衣的時候,小腦袋始終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霍鷹穿上衣衫後,坐迴木桌前進食,那張俊臉上仍沒有半絲表情。


    室內岑寂,隻有他進食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她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已經習慣了他的沈默,或許就因為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與寡言,才讓那眾女眷避之唯恐不及,提起送飯這差事,就推三阻四。


    清澈的大眼兒,從披散在寬闊肩膀上的長發,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那張俊臉上,未曾出現過其他表情,甚至在她求援時,還割斷衣袍,冷血的拋下她,但她總覺得,他不是那麽無情的----


    真正無情的人,不會對災民伸出援手;真正無情的人,也更不會將陌生女子救迴山寨。


    「我臉上有什麽?」低沈的聲音響起。


    問兒嚇了一跳,臉兒瞬間轉為嫣紅,因被逮著偷看而羞窘不已。


    「呃,沒、沒有--」她的聲音在發顫。


    他從頭到尾不曾轉頭,卻能察覺她的視線?那麽,她這幾日來的偷窺行徑,豈不是全被他看在眼裏。


    想到這兒,她羞得幾乎要呻吟出聲,簡直想就地挖個洞,好躲進去,不再見人。


    霍鷹放下碗筷,冷眼看著她,銳利的視線在嬌小的身軀上轉了幾圈,黑眸深處,閃過些許若有所思。


    那深幽的目光,看得問兒心頭發慌。她走上前去,伸出顫抖的小手,迅速的收起碗盤。


    「寨主,問兒----問兒告退----」她的聲音抖得不像話,敏感的察覺到,由他的身軀輻射出的驚人熱力。


    他仍舊看著她,沒有說話。


    直到逃出院落後,問兒的雙腿仍在顫抖,她緊抱著碗盤,快步走過楓樹林,不敢迴頭,更不敢逗留。


    用過早飯後,山寨內逐漸熱絡,人們走出住處,各司其職,在四處忙進忙出。


    女眷們在庭院、廚房中忙碌著,而男人們則全被霍鷹找去,協力修築東牆的牆麵,好抵禦入秋後的颶風。


    方大娘體恤男人們的辛苦,特地燒了涼茶,要問兒送去。


    她瞪著那個大茶壺看了半晌,才挽起衣袖,奮力的提起大茶壺,朝東牆走去,一張小臉因為用力而通紅著,腳步也顯得極為不穩,每走一步,就灑出不少茶水。


    蔣老二瞧見了,連忙迎上來,大手接過那壺涼茶,輕而易舉的靠牆擱好。


    「問兒,別忙了,這些重活兒讓我來就成了。」他嚷著,猜測這壺茶大概有合兒的一半重。


    她感激的一笑,福身行禮。「謝謝蔣二哥。」


    蔣二哥愣了一下,這輩子還沒讓人這麽禮遇過。他援了搔頭,覺得該做些迴應,於是有樣學樣,把雙手擱在腰間,笨拙的福身。


    「甭客氣。」他別扭的說道。


    一旁正在喝涼茶的狗仔七,因為震驚過度,嘴裏的茶全噴了出來。


    「我的媽啊,你行行好,可別害我中午吃不下飯。」他取笑道,拿起木杓揮舞著。


    冰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所有人當場凍結。


    「吃不下,正好省了米糧。」霍鷹不知何時已來到一旁,雙手環抱在赤裸的胸膛上。他的視線掃過兩名屬下,落在問兒身上,眸光轉濃。


    她低垂著頭,輕咬著紅唇,知道那雙黑眸正在打量她,從她的雙足、遊走過粗布衣裙,落在她有些散亂的發辮上。


    他為什麽要那樣看著她?是她的儀容,有任何的不妥嗎?


    她不敢追問,甚至連迴視的勇氣都沒有,隻能任他的目光放肆----


    「這裏在修牆,你來做什麽?」冷酷的聲音響起,這次接近了許多,一雙黑色的靴子也出現在她低垂的視線中,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說話時,唿出的炙熱氣息。


    蔣老二搶著開口。「問兒是來----」


    「我沒問你。」冷戾的語調,讓人瞬間住了嘴,不敢多話。


    她深吸一口氣,知道霍鷹正在等著答案。而他這類男人,往往是想要什麽!就非得到不可,倘若她不開口,大夥兒說不定就必須在這兒僵上半天。


    半晌後,問兒鼓起勇氣抬頭,視線卻隻固定在那張男性的薄唇上,不敢再往上看去。


    「我、我送了涼茶來。」她輕聲說道,發現他的下顎,有一束肌肉隱隱抽動著,那張薄唇抿得好緊,令人膽怯。


    「這裏危險,滾遠些。」他粗聲說道,掉頭大步離開,對站在一旁觀看的男人們吼道:「幹活去!」


    此話一出,男人們立刻做鳥獸散,不敢再觀望。


    狗仔七經過問兒身邊時,還特地壓低聲量解釋。「寨主的意思,是要你站遠些,免得受傷。」他說道。


    「我知道。」她點頭,沒被霍鷹粗魯的一言詞嚇著,逐自收拾著茶壺跟木杓。


    「喔----那、那就好。」狗仔七有些詫異。


    寨主那冷酷的態度,總把剛進寨的人嚇得瑟瑟發抖,非得經過好些日子,才能察覺,他是出於關心。


    本以為,問兒會被嚇得哭出來,但這花般嬌弱的姑娘,非但沒有哭泣,反倒聽出了寨主話裏的涵義。


    東牆上的修築工程再度進行,男人們將一根根的巨大圓木前端削尖,以麻繩綁在一起,豎立在挖好的深坑內,以厚土掩埋壓實。


    山寨的四周,全是這種圓木豎成的牆,尖銳的上端能阻止外人入侵,而厚重的木牆,則能擋去刀劍的攻擊。這座山寨依山而立,設置得十分完美,易守難攻。


    「好,現在用力拉!」巨大的吆喝聲從牆邊傳來,聲音聽來很是熟悉。


    問兒轉過頭去,尋找聲源,看見了站在最高處的霍鷹。


    幾名大漢聽從他的號令,抬起數根綁好的巨木牆麵,那牆麵上頭除了固定的麻繩之外,還另外綁著數條麻繩。麻繩繞過一座人們架起來的巨大臨時支點,隨著眾人的使力,數條粗大的麻繩同時繃緊。


    「再來,一、二,拉--」吼叫聲響徹雲霄,男人們迴應的發出唿喊,聲動山穀,牆麵逐漸立了起來。


    問兒驚訝的看著這一幕,沒想到霍鷹會親自帶領著兄弟們築牆,身為寨主,他似乎習慣於每件事都親力親為。


    他站在最高處,長發束在腦後,身上繞著一條粗麻繩,表情因用力而猙獰,全身肌肉糾結緊繃,狂野得像頭野獸。


    每次,當他吼叫時,背上的肌肉因用力而賁起,人們迴應的唿吼,讓他眼中閃爍著野蠻的快意。


    問兒完全被迷住了,她隱約知道,霍鷹正享受著這純粹的勞動,他生來就是粗獷的,精壯的體內,像是蘊藏著無限的力量,任何人都無法匹敵。


    在炙熱的驕陽下,汗水浸濕了他的黑發,沿著額角滑下,滴落在強壯的頸項,然後沿著肌肉的紋理,一路往下滴滑----


    水汪汪的眼兒眨也不眨,看著那閃亮的汗水,消失在他腰間,腦子裏像是有朵煙花陡然炸開了似的。


    噢,老天!她是怎麽了,竟恬不知恥的盯著霍鷹的裸身瞧。


    她捧著羞紅的粉頰,偷偷責備自己,卻仍移不開視線。她的雙眼,貪婪的看著眼前的「美景」,看著他結實的身軀,在日光下伸展,散發著難言的吸引--


    某種危險的騷動,讓她停止這陶醉的窺視,她陡然間發現,四周變得一片岑寂。


    男人不再吆喝,麻繩不再繃緊,木牆不再挪動,就連風都像是靜止了般,空氣中有著詭異的靜默。


    眾人一頭霧水,仰高了頭,看著站在最高處的霍鷹,不知他為何突然停下動作,不再號令。


    而他,不言不語,筆直的望向她。


    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即使隔著數十丈遠,卻仍有著強大的力量。


    他發現了!


    問兒低唿一聲,被那如火似炬的目光嚇得魂不附體。她扔下半壺的涼茶,全身顫抖,匆促掉頭逃離現場。


    在她身後,那雙銳利深幽的黑眸,仍緊緊鎖住她,沒有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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