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得知根紮布多爾濟還是去禦花園堆糞了的康熙氣得臉黑。


    他有心把根紮布多爾濟連夜叫到乾清宮罵一頓,但他又怕根紮布多爾濟吵得他大半夜都不得安生。


    思來想去後,康熙決定讓常年冷著臉的胤禛跟根紮布多爾濟講講道理。


    猜到康熙心思的胤禛並不打算為了康熙的好臉色便委屈根紮布多爾濟。


    他比誰都看得明白,皇阿瑪的臉色會瞬息萬變,但他和林棠的兄妹情誼不會。


    他特意交代蘇培盛道:“明日去恪靖公主開的酒樓買些膳食,給根紮布多爾濟帶進宮。”


    “嗻。”


    蘇培盛彎著腰點頭應下後,偏頭瞄了眼天色,低聲提醒道:“主子,時辰不早了,您該就寢了。”


    “知道了。”


    胤禛猶豫了幾瞬,接著放下手中的書,起身朝年側福晉的住處走去。


    次日。


    胤禛聽完康熙“意有所指”的吩咐後,麵無表情地提著膳盒去找根紮布多爾濟了。


    此時的根紮布多爾濟正在跟晨起便來陪他的胤?閑聊。


    “十舅舅,您說我去問郭羅瑪法要些哆羅呢寄給我額娘如何?”


    “好啊。”


    胤?點著頭道:“哆羅呢暖和,正好給你額吉做地毯。”


    做地毯?


    根紮布多爾濟眼前一亮,他朝胤?揚起笑臉,語氣歡快地道:“十舅舅真聰明。”


    “那當然了。”


    胤?揚了揚眉梢,他微微低頭湊近根紮布多爾濟,悄聲道:


    “過會兒你四舅舅教完你讀書後,你便哭著去找你郭羅瑪法,就說你四舅舅太兇了,嚇得你打顫,隻有哆羅呢才能哄好。”


    “啊?”


    根紮布多爾濟微微張大嘴巴,他滿臉驚訝地看了眼胤?後,麵色踟躕地道:“十舅舅,這樣做不太好吧?”


    “有什麽不好的?”


    胤?抬手胡亂地揉了兩下根紮布多爾濟的腦袋,不以為意地道:


    “你四舅舅整日冷著臉,看著確實很兇啊,我又沒冤枉他。


    再說了,他以前占了你額吉那麽多便宜,如今不過是委屈他挨頓你郭羅瑪法的罵而已,你不用擔心的。”


    根紮布多爾濟抿了抿唇,麵帶猶豫地看向胤?。


    四舅舅既沒氣過額吉,又沒想打他,他有點下不去手啊。


    見根紮布多爾濟皺巴著臉不應聲,胤?把手搭在根紮布多爾濟的肩上,再次開口勸道:“根紮布多爾濟啊,你就聽我的,準沒錯。


    昨晚你五舅舅特意去我府上跟我說,每個來教你讀書的皇子都會被你郭羅瑪法敲打,你郭羅瑪法想要借我們的手收拾你。”


    “我知道啊。”


    根紮布多爾濟淡定地點了下頭,接著搖著頭道:“可是,十舅舅,冤有頭債有主。


    現在我們又不知道四舅舅會不會聽郭羅瑪法的話朝我下手,我總不能直接出手坑他吧。”


    胤?皺著眉頭正要說“根紮布多爾濟,咱們要先下手為強”時,低眸掃見了根紮布多爾濟正板著小臉眉眼認真地望著他。


    他輕聲歎了口氣,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後,沒好氣地改口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十舅舅,你生氣了啊?”


    根紮布多爾濟聽出了胤?語氣裏的不對勁,他連忙拽住胤?的袖子晃了兩下。


    “沒生氣啊。”


    胤?輕敲了下根紮布多爾濟的額頭,低聲嘀咕道:“我就是覺得你把你額吉的心善學了個十成十。”


    “十舅舅。”


    聽清楚胤?話的根紮布多爾濟不著痕跡地彎了下嘴角,笑眯眯地看著胤?道:


    “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我額吉心善不好嘛?”


    “亂講。”


    胤?稍稍加重力氣又敲了下根紮布多爾濟的額頭,假裝生氣道:


    “好啊,根紮布多爾濟,你這是給我挖坑,是吧?”


    說著,胤?捋了捋袖子,佯裝要打根紮布多爾濟。


    “哎呀,十舅舅,我錯了,錯了……”


    根紮布多爾濟連忙抱住腦袋,從椅子上跳下來,腳步輕快地往遠處跑。


    “你給我站住。”


    胤?邊不慌不忙地起身,邊提高音量朝跑得飛快的根紮布多爾濟喊。


    “十舅……”


    根紮布多爾濟咧著嘴巴正要迴頭看胤?,便見胤禛板著張臉從不遠處過來了。


    他連忙停下腳步,收起嘴角的笑,用手撫了撫衣袍上不明顯的褶皺。


    落在後麵的胤?見根紮布多爾濟站在原地整理衣裝,皺著眉頭加快腳步走向根紮布多爾濟。


    聽見胤?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根紮布多爾濟悄摸摸地朝背後比了個四。


    胤?了然地點了下頭,接著小跑到根紮布多爾濟身旁。


    “十舅舅。”


    根紮布多爾濟仰著頭朝胤?笑了下後,上前兩步朝走過來的胤禛行禮道:


    “見過四舅舅。”


    “起來吧。”


    胤禛緩著臉色抬了抬手,接著朝後麵的胤?頷首道:“十弟。”


    “四哥。”


    胤?彎了下腰,接著抬起頭看著胤禛,開門見山地囑咐道:“根紮布多爾濟還小,你教他讀書不要太嚴厲。”


    “我知道。”


    胤禛邊抬腳往裏麵走,邊隨口應聲。


    “你知道便好。”


    拉著根紮布多爾濟跟在後麵的胤?半信半疑地看著胤禛,自顧自地道:


    “四哥,你可別像三哥那般,嘴上說不會欺負根紮布多爾濟,實際上偷偷藏著戒尺想打根紮布多爾濟。”


    “我不會。”


    胤禛眉心微蹙,他不著痕跡地捏緊了手中膳盒,在心裏罵道:三哥真是越發糊塗了,根紮布多爾濟才多大,他竟然想打根紮布多爾濟?!


    “那便好。”


    胤?鬆開根紮布多爾濟的手,抬腿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你也坐吧。”


    胤禛把手中的膳盒放下,接著指了指根紮布多爾濟麵前的書桌。


    “謝謝四舅舅。”


    根紮布多爾濟偷瞄了胤禛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臉,悄悄咽了咽口水。


    其實吧,十舅舅說的沒錯,四舅舅平日裏的臉色確實很冷。


    但他也能看出來四舅舅每次見到他時,都很努力地放緩臉色了。


    隻不過,四舅舅努力的太刻意,讓他的臉看起來十分不自然。


    胤禛可不知道根紮布多爾濟正對著他的臉胡思亂想,他走到根紮布多爾濟跟前,輕咳了兩聲,用自覺不那麽生硬的語氣問:


    “根紮布多爾濟,你額吉希望你長大後做什麽?”


    根紮布多爾濟還沒說話,旁邊聽見胤禛聲音的胤?不自在地抖了下肩膀,輕聲嘟囔道:“四哥,你今兒是不是吃錯藥了啊?


    怎麽聲音聽起來這麽奇怪?”


    胤禛嘴角本就僵硬的笑更僵了,轉瞬恢複往常神色的他冷著臉地睨了眼胤?。


    瞧見胤禛眼神的根紮布多爾濟怕胤禛和胤?起衝突,他連忙站起來揚聲道:


    “四舅舅,我額吉沒說希望我長大後做什麽?


    她隻說希望我此生平安喜樂、順遂無虞。”


    平安喜樂、順遂無憂?


    胤禛愣了下,他低眸瞧了眼根紮布多爾濟,略帶遲疑地問:


    “你額吉沒說過讓你好好讀書,日後當好土謝圖汗部的可汗?”


    “沒有啊。”


    根紮布多爾濟搖了搖頭,眉眼彎彎地道:“我額吉從來沒跟我說過當可汗的事啊。”


    胤禛斜楞了眼欲言又止的胤?,接著問根紮布多爾濟:“那你平日裏都做什麽?”


    “做我想做的事啊。”


    根紮布多爾濟疑惑地看了眼胤禛,不解地反問道:“四舅舅,有什麽問題嗎?”


    胤禛迎著根紮布多爾濟的目光,抿著唇半晌都沒說話。


    平心而論,他覺得根紮布多爾濟作為土謝圖汗部未來的可汗,隻做自己喜歡的事當然是有問題的。


    可當他瞧見根紮布多爾濟眼底的笑意和滿足後,那句“有問題”他是怎麽都說不出口。


    “四舅舅。”


    根紮布多爾濟見胤禛看著他愣神,大著膽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胤禛緩過神,他轉過身把從宮外提進來的膳盒放在根紮布多爾濟麵前的桌子上,放慢語速道:


    “這是你額吉開的酒樓裏的膳食,你嚐嚐吧。”


    “謝謝四舅舅。”


    根紮布多爾濟瞬間驚喜地看向胤禛,眉飛色舞地道:“四舅舅,你太好了啊!”


    說著,根紮布多爾濟腳步歡快地跑到胤禛跟前,伸出雙臂抱了他一下。


    胤禛怔愣了下,他忍著推開根紮布多爾濟的衝動,放輕語氣道:“你喜歡就好。”


    罷了。


    不學無術便不學無術吧,根紮布多爾濟開心便好。


    左右四妹和額附為大清做的夠多了,大不了日後他多看顧些根紮布多爾濟。


    瞧見根紮布多爾濟抱了胤禛的胤?登時起身,快步走上前來拽開根紮布多爾濟,酸裏酸氣地道:


    “臭小子,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一頓膳食就給你收買了?


    你家財萬貫的氣勢呢?”


    “哎呀,十舅舅。”


    根紮布多爾濟笑嘻嘻地解釋道:“我已經快半個月沒吃到額吉讓人給我做的膳食了啊。”


    胤?輕哼了聲,木著臉道:“打明起,我日日給你帶,你可別這麽沒出息了。”


    “好嘛,謝謝十舅舅。”


    根紮布多爾濟又伸出胳膊抱了下胤?。


    胤?彎著嘴角,目光挑釁地看了眼胤禛。


    胤禛眉心微蹙,暗道了聲“十弟怎麽還是如此不穩重”後,用手抵著唇道:


    “根紮布多爾濟,膳食快涼了,你趕緊趁熱吃吧。”


    “好!”


    根紮布多爾濟鬆開胤?,揚著笑臉把膳盒裏的飯菜端出來後,抬頭看向胤禛和胤?道:“四舅舅、十舅舅,您們要不要也吃點?”


    “不用了。”


    胤禛率先搖著頭道:“進宮前,我用過膳食了。”


    “我要。”


    胤?給自己搬了個凳子,坐在根紮布多爾濟麵前,暗戳戳地拉踩道:


    “你四舅舅難得給你帶次膳食,我可得多吃點。”


    聽明白胤?意思的根紮布多爾濟輕聲笑了笑,他正要開口說話,便聽胤禛冷聲道:


    “十弟何必跟孩子搶吃食,過會兒出宮不能吃嗎?”


    “你……”


    胤?氣唿唿地瞪向胤禛,胤禛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四舅舅,十舅舅。”


    根紮布多爾濟見狀不對,連忙打圓場道:“這膳食我也吃不完,若不然你們陪我吃吧?”


    說完,根紮布多爾濟快步走到門外,加快語速吩咐道:


    “楊公公,勞煩你現在去禦膳房再要些膳食和三副碗筷。”


    “嗻。”


    楊全低著頭應聲後,彎著腰朝禦膳房跑去。


    根紮布多爾濟瞧著他的背影,猶豫了幾瞬後,才硬著頭皮重新迴到屋裏。


    屋裏。


    察覺到根紮布多爾濟不自在的胤禛移開盯著胤?的目光,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胤?撇了撇嘴巴,暗道了聲“四哥慣會做好事收買人心”後,也不再瞪胤禛了。


    “四舅舅、十舅舅。”


    重新走進來的根紮布多爾濟見兩人沒再爭執了,忙語氣欣喜地道:


    “我已經讓人去叫膳食了,過會兒您們陪我再用些膳食吧。”


    “好。”


    胤禛和胤?“友好地”對視了眼,異口同聲地應了聲。


    “謝謝四舅舅、十舅舅。”


    根紮布多爾濟見他們答應,彎著嘴角笑了笑。


    片刻後。


    根紮布多爾濟挺著吃得渾圓的肚子,神情慵懶地靠在平椅上。


    胤禛眉心微跳,他邊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邊在心裏勸自己不要對根紮布多爾濟過於苛刻。


    胤?撩起眼皮瞄了眼胤禛那異常板正的坐姿,暗道了聲“裝模作樣”後,跟著挺直了胸膛。


    哼!


    四哥想在根紮布多爾濟麵前表現正經,那他自然不能輸啊。


    餘光掃見兩位舅舅正襟危坐的根紮布多爾濟心虛了下後,揚著眉梢閉上了眼。


    額吉說過,隻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他吃撐了,靠在椅子上歇會兒怎麽了?


    半晌後。


    挺的腰酸的胤禛聽見根紮布多爾濟均勻的唿吸聲後,眉心猛地跳了幾下。


    他偏眸哭笑不得地看了眼酣睡的根紮布多爾濟,壓低聲音對早已垮著腰的胤?道:


    “十弟,外麵冷,你把他抱進去睡吧。”


    “嗯?”


    胤?沒聽清胤禛的話,他眯著眼打了個哈欠。


    胤禛好氣又好笑地瞪了眼胤?,接著起身用僵硬的動作抱起睡著的根紮布多爾濟。


    胤?迴過神,原本打算把根紮布多爾濟從胤禛懷裏搶過來的他瞥見根紮布多爾濟的睡相後,抿著唇默不作聲地跟在胤禛身後。


    胤禛沒管胤?,他低眉掃了眼哼唧著往他懷裏鑽的根紮布多爾濟,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想,便是他寄予厚望的嫡長子弘暉還在時,也沒有根紮布多爾濟在他眼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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