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守勤走的時候,心裏微微帶著些遺憾。當他看似無意的問及章旻青是否定親的時候,章旻青給了他一個肯定的迴答。


    作為在慈溪科舉史上眼下最風光的人物,他自然不肯讓自己的女兒去給人家做妾。盡管通過與章旻青的交談,他心裏非常欣賞章旻青,可人家已經定了親,總也不合適逼人退親來和他家定親。


    按照常理,由於路遠,他們本該在章家留宿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迴去。可現在的楊守勤在得知章旻青已經定親之後,就沒心思再留在這裏了。


    借口很快就要赴京上任,走之前需要料理的事務繁忙,需要連夜趕迴家,很是堅決的告辭了。不過,他倒是願意與章旻青結成忘年交,特意留下了家裏的地址,與章旻青約定,即便上京赴任,也會與章旻青保持書信往來。


    送走楊守勤,迴到院子,章旻青就看到所裏的郎中柳子塵從廂房裏出來,邊走還在輕微的搖頭。立刻就明白,這應該是季三虎他們已經把劉毛蛋接迴來了。剛才由於他在見客,所以沒驚動他。


    看樣子,是章新甲去請來了柳郎中來診治。隻是看柳郎中的這個表情,情況可能不太樂觀。


    “柳郎中,辛苦了。怎麽樣,是不是這傷很重?”


    章旻青向著柳子塵躬身施禮,隨後問道。


    “哦,是青少爺。唉,這傷原本倒是不重,就是普通的紅傷,肋下被刺了一下,沒有傷及髒腑。隻是拖延了時日,眼下風邪內侵,疽毒內陷,邪盛走黃。我開了張扶正透托的方子,讓他們抓藥去了,另外用了海浮散外敷,能不能救迴來,隻能看天意了。”


    柳子塵這番話,夾雜了不少醫家術語,章旻青琢磨了好一會才徹底明白。換成現在的說法,主要意思其實就是傷口化膿感染了。


    “那我去看看。”


    章旻青對柳子塵點了點頭,邁步上了台階,推開了廂房的門。柳子塵沒想到章旻青對這個病人如此上心,略作躊躇,也返身跟了上來。


    “公子來了!”


    屋裏,正坐在床沿給毛蛋喂水的季三虎,四郎和李山娃他們幾個則散坐在屋裏。看見章旻青進來,全都急忙站起身,向章旻青行禮,隻有季三虎,想要行禮時,才發現手上還拿著水碗,一時間有點手忙腳亂。


    “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以後在家,就不用這麽多禮了。我來看看毛蛋兄弟的傷。”


    章旻青揮手製止了要行禮的季三虎,一臉關切的說道。


    看著柳子塵再次揭開綁紮傷口的布條,露出敷了藥的傷口。從傷口形狀看,已經紅腫潰爛,傷口周圍,高高隆起的皮膚,有點腫得發亮。見到這個狀況,章旻青對傷口的處置有點不滿意,可想到眼下這時代並沒有細菌感染之類的見識,心裏暗自歎了口氣。


    “柳郎中,這傷口,怕是要切開清洗,不然裏麵的膿毒腐肉不清除幹淨,怕是很難愈合。”


    章旻青迴過頭,用商量的口吻對柳子塵說道。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隻是眼下久無戰事,所裏原來備有的桑皮線已經不堪使用,刀口大了,更不好處置。”


    柳子塵的迴答,還是讓章旻青略感吃驚。原來這時代,中醫外科也有了縫合之術?這倒是意外得很。


    “無法縫合的話,用火燙,然後敷蛋黃油如何?”


    章旻青想了想問道。


    “蛋黃油?呃,青少爺說的是雞子魚吧?這倒可以一試。”


    柳子塵的迴答,讓章旻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雞子魚,這名字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樣,七斤,你去讓小竹找塊幹淨白布,放沸水裏煮透曬幹,另外去李吏目那裏討點火藥。這蛋黃油就麻煩柳郎中熬製一下,所需的雞蛋,讓七斤幫你拿。


    這割瘡的刀,柳郎中這裏應該有吧?對了還有,七斤,明天等白布曬幹了,再少點沸水,裏麵放一小勺鹽,放涼了端過來備用。


    準備這些東西需要時間,今天是來不及備好了,明天,明天麻煩柳郎中再來一趟如何?”


    章旻青一連串的安排著,最後又迴頭征求柳子塵的意見。


    對於章旻青的這些安排,柳子塵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不過,既然傷者是章家的人,章旻青這樣安排,他自然也沒意見。


    倒是站在一旁的季三虎等一幹人,個個聽得感動不已,這少爺真是好人啊,看這樣子,竟是要親自動手為毛蛋治傷。這一刻,他們覺得昨天的選擇沒有錯,他們兄弟幾個,終於投奔對了人。


    迴到自己房間,章旻青讓七斤去請今天在家的章財生過來。


    “財叔,我聽說不遠的五磊山那裏,有人在挖瓷石和瓷土燒瓷,財叔能不能去一趟,請兩個瓷工過來,我想燒製一些物件,主要是些大塊的瓷板和瓷管。”


    看到章財生進來,章旻青開門見山的問道。


    “好,少爺,我明天就去辦。”


    章財生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爽快的答應下來後出去了。倒是一旁的七斤心裏在嘀咕,少爺這是又要做什麽了?


    其實,就算此刻七斤開口問,章旻青也不會迴答他。因為這事能不能做成,章旻青自己心裏也沒底。章旻青要做的,是個沼氣池的試驗。


    在這個年代,養豬自然不象現代這樣,有各種各樣的配方飼料,也不會用糧食來喂。許多人飯都吃不飽,沒人會浪費那怕一顆糧食。


    章旻青以前在部隊時養過豬,當時,連隊裏喂豬,除了食堂的泔水,用的最多的是養在池塘裏的水葫蘆和從附近農民那裏用豬糞水換來的沼液。在喂小豬的時候,也會喂點飼料。


    可眼下這個時代,泔水基本是沒有的,喂豬大多是山裏打的豬草。有些甚至就是放養,讓豬自己去找吃的。養大一口豬,往往需要一年甚至兩年。


    這種喂養方式,絕對難以大規模飼養,無法滿足章旻青的需要。所以,章旻青很自然的,就想到了他曾經使用過的沼液。


    做沼氣池不難,關鍵就是防滲水和密封,其實就類似於一個超大號的泡菜壇子,他也曾經帶著戰士,幫附近的農民做過。


    可到了眼下這大明朝,想做就不容易了。這個時代,既不能製造大的金屬容器,也沒有水泥和合適的鐵管塑料管。想來想去,他就把目光投向了陶瓷。


    沼池他打算用磚砌,內裏用瓷板做內膽,粘合劑沒有水泥,他打算用砌築炮台常用的,糯米漿混合石灰來替代,輸氣管則用瓷管。如果可能,他還想用瓷來做合適替代柴灶的沼氣灶。


    如果這個試驗能成功,那麽原來那些用來燒柴灶的麥稈,稻草等柴草,以及養豬產生的豬糞水,都能作為沼氣池的原料。而漚出來的沼液,則能成為養豬的飼料。這樣一來,就能解決很大一部分飼料問題。


    甚至有可能的話,還能用沼渣作為喂魚的飼料,開魚塘養魚,而用多沼渣之後形成富營養水的魚塘又能再養一些水葫蘆作為青飼料喂豬,形成一種循環利用的模式。


    而這種沼豬魚模式在衛所和附近的鄉村推廣開的話,應該能獲得不小的收益。別的不說,光所裏軍戶們,每年的柴薪錢加起來,一年就不是個小數目。


    最關鍵的是,這樣一來,他需要的皮革有了來源,再搞些皮革作坊,製作皮具。一個涉及農業和工坊的產業鏈就形成了。


    當然,除開第一個試驗品的沼池,其它的事情章旻青是不會去親自幹的,他隻需要開口就成。千戶所裏,有的是軍戶,這些軍戶在眼下,都是現成的廉價勞動力。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七斤來報告說,用開水煮過的白布已經曬幹了。章旻青讓七斤去請來柳子塵,一起給劉毛蛋處理傷口。不想見到柳子塵,卻嚇了章旻青一跳,隻見柳子塵雙眼布滿了血絲。


    “柳郎中,你這是?”


    章旻青關切的問道。


    “嘿嘿,青少爺,我無妨的。隻不過是昨夜一夜未睡,在翻看醫籍。這火藥的用途,我是琢磨明白了,青少爺是想用來炙燙傷口,隻是這鹽起什麽作用,我遍翻醫籍,也沒找到答案啊。青少爺,能否為我解惑?”


    聽到章旻青問他,柳子塵嘿嘿的幹笑了兩聲,才拱手問道。


    聽柳子塵這麽問,章旻青感到有些不好迴答。他讓七斤準備淡鹽水,不過是因地製宜的權宜法子,用來清洗傷口,起到個清潔殺菌的作用。


    這個時代,可還沒有什麽碘伏啊消毒水啊之類的東西,就連高濃度的白酒都極少見。


    放到現代,當然可以說是消毒殺菌。可眼下,恐怕還沒人能夠理解病菌是個什麽玩意。他可不想把自己繞進去,在費勁的解釋什麽是病菌。沒有顯微鏡的幫助,想解釋也解釋不清。


    “有清腐生肌之效吧,忘了那本書讀到的了。”


    看著能為此翻查醫書一夜未睡的柳子塵,略略猶豫,章旻青還是決定糊弄一下他。不然要是被柳子塵揪根問底的問起來,估計也是個不小的麻煩。


    來到廂房,章旻青讓季三虎幾個,把劉毛蛋的手腳綁住,又拿一塊軟布讓劉毛蛋咬在嘴裏,再解開傷口後,讓兩個人按住劉毛蛋,不讓劉毛蛋在等會動刀的時候動彈。沒辦法,誰讓眼下沒有麻藥呢。


    等到柳子塵看著章旻青麻利的用火炭給刀消毒,用刀切開膿腫的皮肉,然後用刀刮除腐肉,再用淡鹽水清洗傷口。之後,吸幹傷口血水,撒上火藥點燃,再用一支毛筆蘸著他幫著熬好的蛋黃油,用煮過的白布把傷口包紮起來。


    整個過程不過盞茶的功夫,幹淨利落,不由得大為驚訝。


    作為衛所裏的老人,他可是看著章旻青一點點長大的,可什麽時候學得了這麽一手熟練的刀圭之術了?看來最近傳言章旻青夢得天書的傳言是真的了,柳子塵心裏暗暗的想著。


    可此刻章旻青也同樣在驚奇。


    在他動刀之前,為了怕劉毛蛋因為疼而掙紮,捆起了劉毛蛋的手腳,還讓季三虎他們按住他。可在他動刀,清洗,包紮的整個過程裏,除了察覺到一點輕微的肌肉抽搐之外,劉毛蛋竟然一聲沒坑,也沒有掙紮。


    難道真的有關羽關雲長那樣談笑間刮骨療傷的硬漢?至少,章旻青覺得自己肯定做不到這樣。


    “還行?”


    章旻青彎腰伸手取下劉毛蛋嘴裏咬著的軟布,順手擦去劉毛蛋滿額的汗水,示意季三虎他們鬆開綁著劉毛蛋手腳的繩索,隨意的問道。


    “還行!多謝公子,毛蛋無法行禮,請公子不要介意。”


    劉毛蛋吸了口氣,認真的迴答道。


    “嗯,好漢子!”


    章旻青讚了一句,直起身來。


    “唿啦”


    隻見屋裏季三虎他們六個一起朝著章旻青跪了下來。


    “公子,今生今世,我們兄弟的命就是少爺您的了!隻要公子發話,刀山火海,也絕無怨言!”


    季三虎虎目含淚,大聲的嘶吼道。


    如果說之前,季三虎他們的歸順是迫於形勢的無奈選擇的話,此刻,章旻青親自動手,為他們的兄弟療傷,則是讓他們徹徹底底的歸心了。


    “起來,都起來,我昨天就說過,以後我們是一家人。什麽叫一家人?你們的心意我知道了,以後可別再這樣,嚇我一跳。”


    章旻青伸手拉起季三虎,笑著說道。


    看著一張張淳樸的臉,章旻青突然覺得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同時也有點小得意,這是他來到這世,除了家裏的家丁仆傭,徹底收服的第一夥人,相信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聚攏到他的周圍。


    不過,章旻青的好心情並沒能維持多久。


    送走了柳子塵,迴到屋裏,他準備做兩篇製義。還有一個月就要參加考試,可醒來後這些天,似乎一直在忙著一些與考試不相幹的事情。


    現在,短期內要做的事終於有了眉目,這些事的準備工作也還需要時間,章旻青就打算抓緊時間,溫習功課,準備一個月後的考試。


    就在他鋪開紙,提起筆蘸了墨,正要落筆的時候,門外傳來一個聲音,讓他的手一抖,一個大大的墨團落在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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